第八十七章 情示

哥舒無鸞一路追著終樂公主到了她的寢殿,見她哭的傷心非常,本想安慰幾句,哪知她竟是一下撲向了她懷中,哭的死去又活來,任憑她怎麽勸也停不下來,權衡之下,怕她再這麽哭下去會傷了身子,便點了她的睡穴。

將其扶回榻上,蓋好薄毯,叮囑宮娥小心侍候著,而後踏出了寢殿。

行在宮道上,她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無奈的,為這位生為天家之女的公主感到無盡悲憫和淒涼。

無論她身份多麽尊貴,到頭還不是被當成維係社稷的一條紐帶!

哥舒無鸞深知終樂公主的話,正中國君的想法,賜婚之事隻是為了籠絡安撫裴安罷了。

但,裴家的門豈是那麽好入得?倘若,裴安有什麽不臣之心,首當其衝受害的便是這個公主,因為他是不可能埋個隱患在身邊的!

收起複雜的心緒,舉頭望了望天色,但見簇簇煙花染亮了半邊天。

想是宴會散了,國君在攜眾遊園消遣,趁著眼下閑暇她剛好可以去探望一下雷的傷勢。

想到這,舉步向禦藥殿走去。

不多時,停步在殿門口,輕輕推開門踏了進去,一陣濃濃的藥香撲鼻而來,帶著苦澀一齊吸入肺裏。

殿內點著一盞燭火,昏昏黃黃,有藥童正坐在椅子中打著瞌睡,他身旁的一張軟榻上,男人闔眸而臥,沉沉的睡顏,時而蹙眉,時而舒緩,貌若眠的很不安穩。

哥舒無鸞輕步走近榻邊,憂心的掃了一眼男人的麵色,抬手推了推藥童。

藥童激靈一下醒了過來,見是錦衣侯,忙驚慌行禮,“奴才失職……”

“小點聲,別將他吵醒了。”雖是嗬斥的話,卻壓得極低,不乏含著輕柔之感。

藥童趕忙癟了癟嘴收住話,望了望女子滿帶憂慮的臉色,輕道:“這幾日天熱,夏侍衛的傷口有些感染,這不,喝了藥他才剛剛睡下。”

睨著男人纏著層層紗布的手臂,哥舒無鸞沉聲問道:“要緊嗎?”

“上過藥了,倒是不要緊。”

聽了藥童的話,女子略略安心,“那就好,你要好好照顧他。”

“是!大人。”

哥舒無鸞點了點頭,這便要轉身離開,卻在這時,男人緊握在掌中的一角布料引起了她的注意,出於好奇,想要拉出來看一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就連睡著了他還握在手裏,哪知拽了半天愣是沒拽出來。

頹然收回手,蹙眉問向藥童,“他手中攥的是什麽?”

藥童被問的一愣,最後忙將答道:“哦,是一截衣袖。那晚夏侍衛傷重,師傅見他衣服被撕壞了,便幫他換了下來,打算扔掉,也不知怎的,本來昏迷不醒的夏侍衛,竟一把死死的攥住了那條袖子,師傅怕汙血感染傷口,便將他攥住的那條幹淨的衣袖剪了下來,留在了他手中。後來夏侍衛清醒後,經常捧著那袖子傻笑,奴才曾偷偷瞧了一眼,那斷袖上還縫了一道堪比蜈蚣爬的醜陋補痕,猜想這補丁定是出自他心上人之手,不然也不會……”

藥童猶不知死活的批判著那袖子上的‘傑作’,直至察覺女子的臉色在一點一點暗沉下去,登時止住了話口。

哥舒無鸞冷冷笑道:“嗯?比蜈蚣還醜?”

驚的藥童打了個冷戰,連脖頸都在颼颼冒涼氣,連連搖頭否認,口不對心道:“不會啊!怎麽會?”

這大人是怎麽了?他又沒有在說她,幹嘛擺著一副要將人生吞活剝的樣子?

女子深深瞪了藥童一眼,憤憤然拂袖,一轉身邁步離開了藥殿。

該死的小王八羔子,竟說她的女紅比蜈蚣爬還醜!

可惡!有那麽醜嗎?

這一路,哥舒無鸞都在心底咒罵,直至回到耳殿這口悶氣都沒發泄出去。

腳尖剛剛邁過殿門檻,還沒有落穩卻猛地收了回來,凝力一縱,身姿淩風飄然躍上了殿脊。

皓月當空,薄薄的清輝淺霾下,一襲濃墨般的身影正悠然的坐在殿脊上,月影晃過,灑向他頎長的身姿,頓時鍍上一層煙波,迷迷離離,望不真切。

睨著那壓得極低的風帽,哥舒無鸞凝聲冷笑,“又是你?你竟還敢來!是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嗎?”

那人低低一笑,聲音魅雅低沉,“你說過很多話,我這個人的記性又不太好,怎知道你問的是哪句?”

女子眯眸,犀利的視線掃過男人周身上下,最後落在他的隱在風帽下的臉,“說吧,這此又是為何闖宮?”

她負手站在離他不遠處的青瓦之上,這次卻是很淡然的與之攀談,而並未出手擒拿,因為她自知以自己的實力根本拿不住他,與其白費力氣,還不如靜下心來聽聽他的‘高論’。

“無事,就是想你了。”魅影的聲音很淡,寥寥落落的,然而,卻夾著一往情深的錯覺,仿佛投注的很深的感情。

哥舒無鸞對他的話微微顰了顰眉,“你不是很熱衷宮內發生的案子嗎,為何對行屍之事一點也沒理會?這幾日少了你來湊熱鬧,倒是讓本官有些‘意外’!”

隱含探問的語氣,話意好似在窺探他的行蹤。

男人笑了,“你在怨我沒來幫你?不是不想,而是……你忘了,我上次為了救你可是受了傷的,你怎都不問問我傷的怎麽樣,好沒好,到先責怪起我這個恩人來了?哎!薄情寡義的女人。”

耳聞他涼涼的口吻,滿帶嗔意,哥舒無鸞暗斥一聲,這男人真矯情!

眉頭一擰,厭煩的掃了他一眼,耐著性子道:“那你的傷怎麽樣了?”

到底他是為了救她受的傷,拋卻他的身份不提,她可還欠人家一條命呢,問候一下也是應當的。

“嗬,終於知道關心我了!還好,我命硬。”男人雲淡風輕的答道。

哥舒無鸞很清楚屍毒的利害,雷隻是被行屍淺淺的抓傷了手臂便險些喪命,而這個男人那晚可是被毒爪掏到了心窩處,如此,他能活下來,怎個萬幸來形容?

“哦。”她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搭話。

氣氛沉澱。

漸漸的她感覺他的視線正投向她的臉頰,能感應到那是極銳利的眸光,仿佛能洞悉一切。

嗖嗖嗖……這時,天幕突然綻放起簇簇絢麗的煙花,五顏六色,繽紛絢爛。

仰首望去,墨色的天際已被照亮大半,那璀璨的煙火直衝雲霄,仿佛在追逐皓月的身影,襯著如此的良夜,當真美得如夢似幻。

逐漸的,煙花在空際慢慢變形,從團團花簇演化為兩隻雀鳥,一隻纖細颯麗破空翱翔,另一隻拖著長長的翎羽緊緊追隨,最後比翼和鳴,嬉戲在夜空……

魅影在這時突然出聲,語氣酸酸的,“看來,有人在向你示愛了!”

這一句,有些讓哥舒無鸞摸不到頭腦,“什麽?”

睨著他微揚起的頭,順著他的視線向夜空望去,但見煙花幻化成的犀鳥與鸞鳥正在交頸纏綿,繾綣悠遠。

鸞鳥不用猜想,便知道是在指她,至於那隻犀鳥,犀音同熙……

想到這,哥舒無鸞暗暗磨牙,她當然清楚今晚的煙花表演是誰安排的。

可惡的來熙,這是在明目張膽的調戲於她!

“我隻是短短幾日未出現,就有人先發製人向你求愛,當真讓我受不了!”他的語氣夾雜淡淡的薄怒,仿佛是因被人捷足先登,而惱怒不已,同樣他的話意也放注了對她的情意在裏麵。

哥舒無鸞當即嗤笑出聲,“人家意欲何為,礙著你什麽事了,你有什麽受不了的?”

“你在護著他?你喜歡那個‘人家’?”魅影的語氣有些急促,冷冷沉沉的,猛地扭過首,銳利的視線緊緊鎖定女子。

哥舒無鸞但笑不語,沒有澄清,也用不著向他解釋什麽。

她唇畔的笑意幽深,和默認的態度,仿佛是激怒了男人,致使他周身上下瞬間勃發一股極烈的戾氣,聲音在同時亦是寒厲逼人,“你這是在逼我殺了那個男人!”

嫉妒猶如魔鬼,仿佛能啃噬磨滅任何人的心性。

那刻她察覺他不似在說笑,心下漏跳了半拍,眯了眯眸,冷道:“若不想被大內通緝,你便放手去做。”

她說這話並不是為他著想,也不是為了來熙的性命擔憂,而是,她不想因為自己,讓內宮再次不寧,讓娘娘對她的疑心加重。

魅影頃刻訕笑出聲,“嗬嗬……大內通緝?!堂堂王宮我都來去有如自家後院,難道一道區區通緝令會嚇到我不成?我隻在意你的看法,若我殺了他,你……是否會心疼,是否會為了他報仇?”他的話說道最後,布滿絲絲緊張感,仿佛在小心翼翼的等她回答是與否。

哥舒無鸞睨著對麵風帽下的暗顏沉吟片刻,道:“那你先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麽人。”

聽她如此答非所問,答案已明了在胸,男人適時輕鬆一笑,“你想見我的麵貌?不難!”

聞言,她有些意外的望著男人,靜待他的動作。

熟料,他並未取下風帽,而是古怪一笑,道:“告訴你一個秘訣,若想窺探一個內力心機皆在自己之上的男人的真容,就要抓住他的弱點。你可知道這樣的男人的軟肋在哪?如果你夠聰明,便會清楚,即使武功再高的男人在**與女人合歡纏綿時,他的防備也是會降到最低的,到時,他的全身上下還不是由著你想怎麽看就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