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方雅柔許久,林飛都默然地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麽多故事,也難怪,方家的人會對劉瑩瑩的事情諱莫如深,這確實不是值得多提的往事。
一個家族的烙印,除了它的榮光,還有的,是它的灰暗創傷。
可往往,外人隻會著眼於你的光鮮,卻不會想到你的悲苦。
方雅柔籲了口氣,展顏一笑,“好了,把這些事情,找個人吐露出來,我也心情好了不少,謝謝你聽我說這些‘無聊’的事”。
林飛舉起酒杯,跟女人碰了碰,“我這個負能量的聚合體,你就算把我當垃圾桶,我也能承受得了”。
方雅柔歪著腦袋,媚眼帶著幾分狡黠地道:“說起來,從第一次跟你認識,到現在,你總是那麽深藏不露,好像我爸爸爺爺他們,知道你不少事,可我這個做朋友的卻對你幾乎一無所知。”
“咳咳”,林飛差點沒嗆著,苦笑道:“我有什麽好知道的,性別男,愛好女?哦,對了,我羨慕你有完整的家庭,我爸很早就離開了,那個女人,早早把我拋棄了……”
方雅柔笑容一僵,眼中露出一絲憐惜,她顯然也沒想到,林飛的父母竟然是這樣。
“不說這些,你看,酒還剩大半瓶呢,你給我講講你的經曆怎麽樣,我給你講了這麽多,你總該彌補我一點吧,不然不公平”,方雅柔好奇地問。
林飛撇嘴,“又不是我求你說的,我可是在當聆聽者”。
“別這麽小氣啊,你是男的”,方雅柔幾分哀求地說:“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就算是假冒的男友,我也想多知道你的事。我的人生就這麽簡單,你幾乎都了解了,該我了解你了吧。再說了,你看我現在處境這麽可憐,就不能發發慈悲,滿足下我的小願望?”
林飛看到女人都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了,實在受不了,歎息道:“好吧,你想聽什麽?”
“嘻嘻”,方雅柔笑了笑,想了會兒,說:“我也不知道……對了,上次在醫院治療的那些外國人,是你的朋友嗎?看軍方的樣子,他們都好厲害,你就給我講講,你是怎麽一步一步,跟那些人走到一起的吧。”
林飛差點沒一口酒嗆著,哭笑不得,“姑奶奶,方醫生,你這要讓我講到天亮啊!這得多少時間才能說完,我給你中途講你也聽不懂啊!”
“那就從開頭開始講,反正我們又不是以後不見麵了,你就給我慢慢一段一段地講啊,我覺得,你這個男人的故事,絕對很精彩……”方雅柔很確信地說。
林飛無奈地深呼吸一口氣,理了理思緒,這樣的情境下,聽了方雅柔那麽多話,他也確實頗有感觸。
“你說你後悔,沒有陪在你母親身邊,那我就講一件,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吧……”
……
西亞,戰亂無主之地的小城中,雇傭軍已經盤踞了超過三個月。
當地政權的更迭,使得雇傭軍正逐漸轉為所謂的政府軍,可在大多數人看來,這依然是一支偽政府軍。
有反抗,就有鎮壓,有爭鬥,就有流血,有犧牲,就需要補充新鮮血液。
在一輛破舊的貨運卡車後車棚裏,十幾個最小十一二歲左右,最大十六七歲的各種膚色的男孩女孩,正在裏麵,沉默地坐著。
在一個星期前,他們一個個從關押的囚房裏活著走了出來,他們是最後的生還者,每個人的手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了其他數十名孩子的鮮血。
卡車外,不斷地傳來“砰砰”的槍聲。
雇傭軍最近這些日子一直在抓捕當地的叛軍,事實上,這些所謂的叛軍,都是曾經的正規軍以及政府人員。
這些反抗者,一旦被抓捕,就會全家老小,無一例外地被槍決。
人命,在這個地方,如同草芥。
這時,一個扛著步槍,掛著兩串子彈的魁梧大漢,走到卡車棚外,朝著一群孩子揮手,“全都出來!小兔崽子們!快點!!”
一群孩子下車,周圍,是過百名荷槍實彈的雇傭軍。
地上,已經倒下了數十具屍體,有男有女。
一些花季少女和年輕婦人,被一群虎背熊腰的漢子,扒光了衣服,在地上狠狠糟蹋後,用槍口捅進下身器官中殘忍殺害。
甚至還有兩名孕婦,也沒能幸免於難,死後還有用子彈射穿她們的子宮,一屍兩命。
剛一下車,看到這一幅景象,幾名信奉宗教的孩子,以及膽小的孩子,就已經嚇得轉過身去,甚至嘔吐。
“沒用的東西,全都給我睜大眼看仔細了!不準挪開視線!”一名黑人白胡子的軍官,大聲嗬斥,連著朝天開了三槍。
孩子們驚懼無比,終於強忍著害怕,轉過頭來。
“看清楚了,在你們的正對麵,還剩下十四個,跟你們年紀差不多,甚至比你們小的小家夥。”
軍官指了指在一堵牆壁下麵,跪在地上的十四個男孩女孩,這些孩子,都是正規軍和政府人員家裏的孩子,被搜查出來後,便準備處死。
這些事實上還根本不懂戰爭為何的孩童,一個個睜著無辜而驚恐的眼睛,哭地眼眶通紅,可因為害怕,連哭聲都不敢發出來。
黑人軍官將一把自動手槍丟在了地上,“今天,你們有第一個任務,就是一個人一發子彈,用這把槍,輪流去把那些孩子殺死!
這把槍裏總共十四發子彈,所以規定每人一顆子彈,不準多用,距離遠和近,隨便你們控製,如果無法殺死那裏的孩子,你們自己就得死!”
說完,黑人軍官一拽第一個白人孩子的肩膀,“你!第一個,上!”
那臉上有麻子的白人孩子看著十三四歲的樣子,相對來說,身體已經有些高大。
可他顫抖著手,拿起手槍的時候,卻已經扁著嘴要哭出來。
雖然他們從囚室裏出來,就已經意味著殺掉了其他競爭者,但那是為了活命,為了有吃的和水,無奈下的搏鬥。
可現在,卻是純粹為了自己活命,殺死那些根本不認得的無辜孩子,他們隻是不會反抗的人肉靶子,他們是無罪的!
一旦真的射殺了其中任何一個人,等於他自己也將墜入地獄,成為泯滅人性的凶手!
可為了活命,他隻能去開槍。
顫抖的手,雙手才握住了槍,他走到了第一個孩子前麵三米左右的距離,已經近在咫尺,他不敢再多靠近,因為看著那個小女孩可憐哀求的大眼睛,他會動搖。
“不要殺我……大哥哥……”黃皮膚的小女孩用童真的嗓音,作著最單純的哀求,她雖然很多事都不懂,可她不想死。
白人男孩倒吸一口涼氣,麵上露出近乎瘋狂的猙獰,他狠狠扣動扳機!
“砰!”
子彈,射在了後麵牆壁上,帶起一陣白煙。
他射偏了,他不想的,但,他的手還是抖了!
“沒用的東西!”
黑人軍官看也不看,左手舉槍給那白人孩子和小女孩兩梭子子彈。
那白人孩子沒來得及轉身,就背部千瘡百孔,直接倒在血泊中,同時倒下的還有頭部被打爛的黃皮膚小女孩。
“下一個,你”,黑人軍官指了指另一個白人女孩,讓她去殺第二個孩子。
那女孩邁著步子走過去,可沒走幾步,就嚇得雙腿發軟,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該死的,真是廢物!”
黑人軍官一見如此,就準備直接把那女孩也殺了。
“等下!”
突然,一個有些瘦弱的黃皮膚黑發的小男孩,從孩子們後頭跑了出來,他攔在了黑人軍官的麵前。
“小家夥,你要幹什麽?還沒輪到你”,黑人軍官凶惡地道。
小男孩毫不畏懼地跟軍官對視,眼中露著野性的光亮,“我想知道,為什麽要殺他們?”
“為什麽?”黑人軍官哈哈大笑,“你懂什麽?如果今天你不殺他們,過幾個月,他們就會背著炸藥包,來炸死我們!”
小男孩點點頭,然後,轉過身跑過去,將那把自動手槍拿了起來。
“今天的任務,就是殺掉這些人是麽……”小男孩回頭,向黑人軍官確認。
黑人軍官眯了眯眼,他從這個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東西,那種瀕臨崩潰卻無比堅韌的光芒,就像是一頭蟄伏在深海的凶殘猛獸。
“沒錯”。
小男孩回頭,掃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孩子,那些跟他一樣,擊敗或殺死了其他同房間孩子,才活著走出來的孩子。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堅決,“既然是這樣,我一個人來殺就夠了……”
“砰砰砰砰砰!!……”
霍然間,男孩轉身,手槍對著那跪在地上的剩下十三名小孩,連續扣動扳機!
子彈帶起一道道的血花,從這些孩子的腦袋上穿過,一個又一個幼小稚嫩的身體,倒在地上,他們那可憐而無辜的眼神,沒能拯救他們。
當所有十三名孩子都倒下,黑發小男孩把手中的槍支往空中一扔,旋即轉身,一臉陰冷地走回卡車棚內。
仿佛,剛剛射殺了十幾個幼小陌生的生命,與他毫無關係。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不僅是那些不需要再動手殺人的孩子,敬畏地看著車棚的男孩,就連那百多名雇傭軍,都看得怔怔出神……
隻有那血色的夕陽,銘刻了這一瞬間。
……
院落裏,聽著林飛悠悠敘說的女人,緊咬著紅唇,已經許久沒敢大聲呼吸。
林飛目光幽邃地低頭沉聲說著,“那是我最後一次,後悔殺了人,也是唯一的一次後悔……因為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機會,對殺戮有任何悔意……
我已經墜入了地獄,成了一個吃人的惡魔,哪還有資格,虛偽地珍視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