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濃且順滑,稠而不粘,百味集於一身,分毫不亂,好啊!”

王知縣眯著眼,一臉陶醉,搖頭晃腦,一回神,見周縣尉等人已經在埋頭苦吃,誰也不吭聲,登時收斂了雅興,把自己那一壇扒拉到眼前,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嚐。

心裏卻不覺腹誹,顧廚的好手藝,給這幫粗人享用,簡直暴殄天物。

一口咬到一大塊魚翅,汁水在口中飛濺,糯香而不膩,勾得腹中饞蟲沸騰,又慢慢被安撫下來。

“爽!”

桌上的佛跳牆依次打開,食客們一時已忘了今夕是何夕,到是周縣尉有點毛骨悚然。

不知為何,他老覺得旁邊那十二頭大老虎也腹中饞蟲被引動了,隻它們大約不是饞這壇子菜,饞的卻是這滿座賓客。

周縣尉嚇得趕緊多吃了兩口。

世人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這嘛事沒有,就蹲在老虎口邊吃個飯,嘖!

周縣尉一邊吃,人正襟危坐,眼角的餘光卻是四處瞄,時刻關注最佳逃生路線。

其實他還是有些衝動了。

雖然挺相信顧三娘子是個靠譜的人。

但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再是信任三娘子,也不該這般大膽行事,都怪王知縣,一介文人,這般不懂事。

“唔。”

又吃到一大塊鴨肉,嫩滑無比,湯汁更是醇香。

周縣尉腦子一懵,那點後悔的情緒又散了,人生大事,食為第一,為美食冒些風險,並不算丟人。

大廳裏所有的佛跳牆都開了蓋,香氣滾滾蒸騰而上,一口氣飄**到山路上去。

此時山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隊騎兵由遠及近,聲音顯得有些淩亂。

三四十個穿著灰撲撲皮襖子的漢子吐出一團團的白氣,個個眉毛上,頭發上都結了霜,為首的這個麵上一道傷疤,從眼角劃到唇邊,滿臉的凶悍之氣。

“大哥,就是前頭了。”

後麵一披著灰色鬥篷的漢子驅前幾步,舉目遠眺,“都說這一片不大太平,生意不好做,我看,這地頭上的那幫蠢貨就是膽子太小了。”

“咱們這回的買賣做完,不光人家給一百兩雪花花的銀子,聽說那可是頭大肥羊。”

漢子嘿嘿一樂,“就那肥羊,大把大把地給手底下人分銀子呢,個個是富得流油,咱做完這一筆,劫富濟貧的好買賣,三年都不必開張。”

“當然,而且不過是個尋常村子,連壯年男子都沒多少,咱們這回隻是走一趟而已,手到擒來,簡單的很。”

“若非這回的買賣難得,咱也不至於大過年的奔波幾百裏的路,非要到這窮鄉僻壤走上一遭。”

為首的刀疤臉擼了把頭上濕漉漉的水汽,馬鞭向前一指,還沒開口,就被似有非有的香氣劈頭蓋臉地打了一臉。

刀疤臉嗆了下,忍不住伸手捂住肚子。

咕嚕嚕……

他身後眾人肚子裏都是咕嚕嚕地叫起來,眾人麵麵相覷,一時無語。

刀疤臉咳嗽了聲,高聲喝道:“走著!”

一行三十六騎嗷嗷叫著直衝上山道,眨眼間就卷到顧莊外,刀疤臉駐足遠眺,笑道:“我觀這山,寶氣似海如雲,合該我們兄弟幾個發大財。等下大家都注意,按照雇主的要求,東西都給我砸了,不過仔細些,咱爺們的規矩,不殺尋常百姓,真要殺人,要的也不是這個價碼。”

“大哥放心。”

“兄弟們都省得。”

“就是,上回接了個殺人的買賣,咱可是要了一百兩的黃金,就這點銀錢,肯定不是殺人的價。”

“小六子你還一口一個殺人的,當初咱去打郭麻子那幫人,你小子一刀下去,人家還沒死呢,就冒了一股子血到把你嚇哭了,這說的是你吧?沒說錯吧?”

“……”

刀疤臉失笑:“都少廢話,我來看看,村莊以東,順山路走,道邊兩顆桂樹,沒錯,就是這條路,小的們,都收收力氣,等到了地頭,有金子先要金子,緊寶貝搶,曉得嗎?”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應了聲,打馬狂奔,全沒把‘顧記’放在眼裏,轉瞬間便找到顧記。

實在是外頭傳來的那香味越來越霸道,順著香氣尋至,再是簡單不過。

刀疤臉麵上露出抹笑,把刀拿出來在袖子上蹭了蹭:“小的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別因為這活簡單就疏忽大意啊,馬失前蹄的事,你們幾個小的以前也不是沒幹過。”

“大哥未免多慮,就這麽個酒樓,做生意的買賣人,這種人最好收拾,大哥你信不信?今兒都不用哥哥們動手,就我和小六子一人持一刀,就能從前殺到後,從後殺到前,保準所有人都是老老實實,什麽事都不會有。”

刀疤臉聞言一笑:“臭屁!”

他話音落下,臉色一沉,一行人齊刷刷衝到顧記大門前,下了馬,留下兩個兄弟守門,刀疤猛地一抬腳,把大門踹開,直領著其他人橫衝直撞地闖了進去。

一路往浮雲樓衝,一路遇到好些默默打掃積雪落葉的小廝。

“咦?”

老六四下瞄了幾眼,“這幫小廝還挺鎮定?”

他們這麽多人,個個殺氣騰騰的,可這幫子小廝隻平平淡淡地瞟了他們一眼,連頭都不曾抬一下。

“哥,要不要先收拾這幾個?”

“和下人計較什麽,都是些窮苦百姓,走吧,趕緊幹活,早做完早回家,你嫂子和你侄子還等著我回去吃團圓飯。”

“說起這飯……”

老六吞了口口水。

其他幾人也訕訕一笑,抹了把嘴:“等會兒完了事,再讓這地處的廚子給咱哥幾個好好整治一桌,要不咱吃了再走?”

刀疤臉登時猶豫起來。

按理說該速戰速決,以免橫生波折,但……這菜是真香,他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人,可這樣的香味,確實讓人饞得厲害。

其實一家酒樓而已,和他們平時接的活比根本不算什麽,兄弟們辦完事,想休息下吃點東西,到也無妨?

砰!

刀疤臉一不小心撞在小六子背上,“臭小子,停下作甚?想媳婦呢?”

小六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哥,我好像……看見了幾頭老,老虎……”

小六子聲音壓得極低極低,細弱蚊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