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城?”

“振哥,八賢王怕是來了。”

這趙城是八王府的管家,小時候做過王爺的伴讀,還當過官,隻後來不知什麽緣故辭官歸鄉了兩年,又把八賢王領回王府做了管事。自來同王爺是砣不離稱,顯少分開行動。

謝振立時低頭,眼角的餘光掃了過去,後麵那中年書生撩起門簾,便走進來一灰褐色衣袍的男子。

這男子有些看不出年紀,乍一看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仔細看卻見他眼角已有了很多細紋,應該有些年紀了,說四五十歲也有可能,不過眼神很年輕。

他一桌雖普通,但一身的氣質,非同凡響。

謝振看清楚對方的臉,登時有點牙疼。

來人正是八賢王,這位顯然就屬於他特別不想招惹的那種人了,應該說京城內黑白兩道,都不想招惹這位。

趙城四下打量了下:“瞧著到還清爽,不像亂七八糟的地處。不過,郎君,我可不會因為她是張平甫看中的人,就信她的廚藝真好到能上《探食》的首頁,還力壓謝尚一籌。”

他眼睛一眯,低聲道:“王爺,您老人家,莫不是真拿了張家的好處?這回故意要讓那小娘子露臉?”

八賢王:“……”

“我聽說謝尚拿了張家那位吳夫人的重禮,如今正四處吹捧這小娘子,關係都疏通到咱們王府來,話都遞到您老人家麵前了。”

八賢王:“本王怎不知道?”

顧湘的耳朵靈,那邊的聲音雖低,但她還是聽得極清楚。

其實自從張平甫和李生在顧記爭執起來之前,和這兩個公子相關的流言就滿天飛了。

要說在這京城裏,哪裏的八卦最受歡迎,那絕對是皇宮無疑。

宮裏若是發生點新鮮事,第二日也會傳得天下皆知,當今陛下自己就不是個會因言獲罪的人,以至於東京驕民們個頂個的膽子大,編排皇帝,編排大臣,編排宮裏的娘娘們,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談。

早前張平甫和李生在宮裏打了一架,傳言登時數不勝數,其中不靠譜的還有說兩個人因為宮裏一宮女爭風吃醋,所以打起來了,陛下沒辦法,隻好一人給了二十大板,讓他們兩個回家思過。

後來張平甫吃不下飯,張家滿天下的尋廚子,更是引人側目,傳言莫名就又變成了張舍人對某位貴女求而不得,傷心得連飯都吃不下,也有人說,張舍人的戀人另有所愛,他才會如此。

如此這般,傳言紛紛,待到後來,張平甫,李生,狄雅懷齊至,就在顧記的地盤上衝突大爆發,有賴於狄雅懷那幾嗓子,顧湘瞬間成了裏頭的重要角色。

就是張平甫和李侍衛不惜大打出手,也要得到的那個美人!

按理說這事是挺嚴重,但顧湘對此根本沒什麽真實感,擔憂程度恐怕還不如家裏的使女們。

顧湘輕笑了聲,看了看時辰,衝秋麗她們擺擺手:“準備吧,法會馬上就結束。”

食客們是沒聽到八賢王和書生們的對話,不過,大家瞥了八賢王等人一眼,就齊刷刷地歎了口氣。

兩個書生模樣的食客鼓了鼓臉,壓低聲音抱怨:“真是,一看就是胃口很大的那類,又有錢。”

這樣的有錢人,為何要來和他們爭食?兩人都是平時從口糧上省錢,攢了許久,此次也是借了浴佛節的東風,才痛下決心把所有攢的銀子都取出來,打算痛痛快快地大吃上一回。現在任何跟他們搶食的,都是敵人。

年輕一點的讀書人心思電閃,轉頭看向門簾處的這幾位,皮笑肉不笑地道:“諸位,聽說樊樓那邊請了好些名角助興,而且謝尚謝主廚也要做幾道新菜,謝廚都有好幾年沒正經下過廚了,我瞧您幾位都是貴人,怎不去樊樓那邊瞧瞧?”

他這話說得極客氣,可周圍食客都噗地一聲笑了,便是門口新來的這三人也聽得出,這話裏多少帶出來點兒嫌棄。

趙城瞥了食客們一眼,他也想去樊樓,轉身低聲同王爺商量道:“不如我們先去樊樓坐坐?”

便是要給林楓那小子,亦或是張平甫等人一個麵子,讓阿肖留下試一試菜便是,何必勞動王爺?

話音未落,就見戲台上的幕布徐徐拉開,彩棚的頂端倏然四下滑動,陽光透落,穿過棚頂,直直地落在了戲台之上,緩緩旋轉,時而匯聚,時而散開,竟似活了一般。

趙城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說話,目光追著這些陽光匯集而成的字幕來來回回。

“極——樂宴?”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眼見那陽光變成了淡淡的粉色,在戲台上清清楚楚地寫了這三個巨大的字,字從戲台的地上,又轉移到幕布上。

三個大字上升,下方呈現出無數的小字,小字緩緩地升到上頭,陡然間碎裂開來,竟變成五彩繽紛的光芒,半晌才褪去濃烈的色澤,最後竟緩緩變成了——汴河。

河中畫舫緩緩行進,道邊行人栩栩如生,雖隻有一角,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呼。”

待到顏色驟然消散,趙城回過神,這時才驚覺,原來自己竟屏住了呼吸。

“這是什麽……什麽戲法麽?”

顧湘笑道:“當它是影戲便好。”

趙城嘴唇抖了抖,他可不是沒看過戲耍,沒見識過影戲,什麽樣的影戲能,能這樣的——神奇?

八賢王也是瞪大了眼,目光灼灼地盯著戲台子,他這般見識,都是如此,食客們更是渾身發顫。

謝振和他幾個弟兄麵麵相覷。

“嘖。”

謝振閉了閉眼,壓低聲音道,“他奶奶的,難不成這回還真遇見鬼了?”

這時,忽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傳來,似有若無,食客們忐忑的心,一下子就靜了。

張喬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隱隱有些困倦,身體仿佛泡在熱湯裏,很是踏實。

緊接著便是一陣細微的聲響,好像是家中狸奴正淘氣,鳥叫聲,蟲鳴聲,鍋蓋碰到鍋沿的聲響,口技張也有這樣的本事,可這不是口技——

“絲竹聲宛如天籟!”

八賢王放鬆地倚在椅子上,半晌才清醒——他們竟然從琴聲,琵琶聲,長笛聲中,‘聽’到了真真實實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