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振腦子裏瞬間閃過好些念頭。

他打探過的,這‘顧記’食肆在京城算是小有名氣,女廚子是李家的私生女,剛進京就鬧出不小的動靜,同最近風頭正盛的雲家也有些關係。

還有人說,她手底下養了不少厲害覺得,能降龍伏虎!

謝振打探完,卻沒把這家‘食肆’太當回事。

打手護院?嗬,這年頭豪族裏誰不養打手?可那些蠢物能做什麽?別看個個趾高氣揚,可都是被拔了牙,剪了翅膀的貨色,謝振可從不當一回事。

在京城地下的世界,不是那些好吃好喝被養著的家夥們能理解的,他有數十種法子讓這些人聽見他的名字就要躲。

至於雲家,雲家一家子都是讀書人,換成他那位白癡大哥肯定要擔心的,說不定真聽見雲子瞻的名頭就懵了,自己可不怕。

謝平害怕,那他盡管怕去,他是來給謝平出氣,可真當他在意謝平的前程?謝平那個傻子總以為能拿捏得住他,卻不知,那傻子隻不過是他無聊時最愛逗弄的一個樂子而已。當然,也是要給別人留個弱點。

他也要吃飯,他還要養一幫弟兄,便是爛泥,總歸都要活下去的,這年頭,想在京城這等地處活下去,沒弱點怎麽成?

謝振無妻無子,沒爹沒娘,不信神佛不信命,現在擺一個大哥擱在明麵上,讓人知道他好歹有些在乎的東西,在別人心裏,大約也就把他當成個可以掌控,可以使喚的人。

諸般念頭閃過,謝振回過神,謹慎地審視這臨時搭建的彩棚,還有店小二和食客們,角落裏兩個書生臉上帶著些驚懼,卻是穩穩當當地坐著,那邊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偷瞥他,卻依舊動都不動,瘦子正驚疑不定地瞪著那書生,那書生白白淨淨的,臉上既無憤怒也無驚懼,偏也不是那種木木呆呆,反而挺機靈聰明的模樣。

可分明每一個人的反應都不正常。

謝振眨了眨眼,招了招手,他身邊那五個弟兄就把那螃蟹步給收斂了一二,晃悠一圈,四下看了看,又走到謝振身邊,尋了個靠近門口的空位,一屁股坐下來。

“老大,這美——人——呢!”

瘦子張口就拖長了音調,喊了一嗓子。

“瞧瞧這一屋的妖魔鬼怪,哪個是美人?”

謝振嘖了聲,啪啪拍了兩下桌子:“就是啊,樂子呢,你們不是極樂宴麽?酒在哪裏?肉在哪裏?美人何在?”

門口兩個店小二默默回頭看他們,麵無表情。

謝振心中越發感覺怪異,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遇見那些個權貴公子,當麵可以說跪舔就跪舔,但心裏其實是不怕的,背過頭去,指不定哪天看哪個公子哥不順眼,就能整得對方哭爹喊娘,恨不能趕緊死了了事。

可這會兒呆在大相國寺外,京城地界最繁華的所在之一,光天化日之下,他卻不由心裏有些煩悶——食客們沒給他該有的反應。

都鬧了這半晌,‘顧記’食肆的人也沒給他任何他希望看到的反應。

沒人過來驅趕,也沒人過來嗬斥,同樣沒人過來帶著一臉嫌惡塞錢請他們走人。

謝振眯了眯眼,眼角的餘光就見到那個女廚子雙手抵著下巴,饒有興趣地正朝他這邊看,他猛地轉頭也看過去,一咧嘴,露出個輕佻的笑容:“你就是那個,讓赫赫有名的,二十幾年都端方雅正的張家大公子鬼迷心竅,在禦前和李家公子大打出手的妖女?聽說連京城那位狄小公子,也對你情有獨鍾,為此不惜上懟君王,下懟父母,簡直要鬧得天翻地覆?”

顧湘:“……”

“老子本是想著直接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地處了事的,誰讓你得罪我哥?”

謝振嘖了聲,“隻是看見你們家的招子,當然得先見識一下,張大公子心尖上的大美人辦的極樂宴。”

他聲音極高,從目光,表情,到語氣,都輕佻至極,任何人聽了這話,都要憤怒生氣。

謝振從不怕人生氣。

果然,在座的食客臉色都變了變,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盯著他看。

謝振心裏總算踏實了些,可也隻一瞬間,他忽就感覺背脊發寒,本能地伸手握住腰間的匕首,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起來。

張喬安暗道了聲晦氣,連想都沒想,徑直走到謝振的桌上坐下,壓低聲音:“知道上一個在‘顧記’提起那些流言的人,現在如何了?”

謝振一怔,隨即就見周圍幾個聽到這話的食客,麵上都露出個慘不忍睹的……絕望表情來。

他一時竟口拙了下。

張喬安不等他開口,又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鄭重道:“至少在‘顧記’,別漏了口風,否則——你等於和這京城九成的人在作對。”

“你個小子,找死啊!”

謝振身邊幾個混子聞言,齊齊鼓噪起來,扯開嗓子大聲嗬斥,“敢這麽跟我們振哥說話,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算什麽東西,狂個屁!再狂,老子現在就讓你把‘後悔’倆字帶墳墓裏頭去。”

謝振卻是沒吭聲,目光隻落在顧湘身上,卻見她麵容平靜,笑容溫婉和緩,眼底略帶幾分好奇,就如圍觀看熱鬧的外人一般。

“振哥,這女人也未免,未免太邪門了些。”

京城的風氣,開放雖是開放,可也萬萬沒開放到未出閣的貴女攪和到這等風月事裏,還能仿若無事的。

顧湘饒有興致地揚眉:“聽你這意思,我還有做妖女的潛質?說不定能史書上留下一筆?”

謝振猛地扭頭看過去。

秋麗在後台正忙,聽見動靜過來一瞧,捂了下額頭,趕緊把自家小娘子給拖回去。要光是自己人,說說也就得了,外麵立了一幫找茬的,還有好些食客,這等不著調的話,怎能亂說?

張喬安眨了眨眼,忙高聲問道:“顧廚,這極樂宴的水牌好像沒掛出來?什麽時候可以點菜?”

其他食客也紛紛應和,隻當謝振不存在。

此時風一吹,門簾吹起,外麵走進來兩個中年書生,皆是眉頭緊鎖,轉頭四顧,眉宇間的不悅到是少了些:“敢問可是顧記食肆?為何打這樣的招子?著實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