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按了按眉心,將單子扔到桌上,伸手先拿起旁邊的紗罩,把自己的餛飩罩起來。

雖是夜裏,可畢竟春日正濃,園子裏植株也多,蟲蟻橫行,萬一壞了她這碗餛飩,到也可惜。

桌上的單子隨風一飄,上麵的字就映到秋麗她們一群小丫頭眼裏。

秋麗和櫻桃也是一臉茫然無措:“這位公子,你認識我們家小娘子?如果我沒記錯,你並未正經同我們家小娘子說過話?”

怎麽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提到了什麽聘禮之類。這是要提親?

盧九郎笑起來:“若是顧小娘子樂意,現在交談也來得及。”

秋麗一時無語。

盧九郎的話,說起來也沒什麽錯處,這時節雖不至於大家都盲婚啞嫁,可確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之前最多見一麵,說要聊聊天,了解了解,實不可能。

若是自家小娘子當真要與這盧九郎成親,即便現在開始交談,確實已經很是足夠。

秋麗抬頭看了眼天,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園子裏燈火璀璨,卻不見月光,正是三更半夜,人不出門,讓路妖鬼的時候,這等時候一個隻能說很陌生的男人假扮食客登門,開口就要提親……

別管他那張臉有多好看,別管他裝得有多溫文爾雅有禮貌,這一切本身就是冒犯。

何況他半夜自己來求親還不算,身邊尚帶著一位女娘,秋麗隻覺得那張曾讓她驚豔得頭暈目眩的臉,一時也變得神憎鬼厭。

顧湘到沒像她家丫鬟似的那般生氣。

從遠遠地見到盧九,顧湘就看見他身上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情緒。顧湘把那點本能地惡心壓下去,衝盧九郎搖了搖頭,冷淡地道:“我再說一次,你要我做的事,在我看來隻是笑話,你不必提,提我也不應……你可以走了。”

盧雲愣了愣。

他不禁有些意外。

沈夢薇正同撲鼻而來的飯香味作鬥爭,聞聲抬頭,正好對上顧湘的眼,猛地低下頭去,手心微微見汗。

她吞了口口水,心下無語。

這回她是受了任務過來殺人的,結果讓目標人物一瞧,愣是瞧得渾身發軟,沒動手就先露怯,這算個什麽?

或許是饞了。

饞了的人,總不免對廚師多幾分……別樣的心思。

沈夢薇在飲食上向來克製,不吃任何口味重的食物,太香的,太鹹的,太辣的,她都不吃。

在她的感覺中,眼前這碗清淡的餛飩,就已經算是口味重了,她平時是不吃的。

她似乎也沒有很想吃過。

可今天也不知為何,自進了這食肆,她就忽然有了強烈的進食欲望。她受過嚴苛的斷食訓練,按理說便是三四日粒米不進,也能撐得住,並不會有這樣難以忍耐的渴盼。

沈夢薇伸手摸了下肚子,幹脆閉上眼,豎起耳朵聽旁邊的對話。

顧家這小娘子竟是這般果決?盧雲可是京城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是世所公認的美男子,別看大家忌憚著盧家的狀況,並沒有真正的名門貴女敢想嫁進盧家的大門,可卻擋不住她們發自內心地傾慕盧九郎。

盧雲出門,向來是擲果盈車的大場麵,如今親自登門,手裏捧著一份不敢說連公主都能打動,卻已能打動京城八成以上的名門閨秀的聘禮單子,這小廚娘居然還如此幹脆地拒絕他?

像這樣十五六歲的少女,難道不是都很看重男人的真心?

盧雲如今的作為,表現得已是十分有誠意了。偏顧家的小娘子,連眉峰都不動一下,仿佛說這些話的不是天下聞名的美男子,隻是道邊尋常的癩蛤蟆,實在稀奇!

顧湘把單子往盧雲身上一丟,自己便起身,對秋麗幾個道:“看看灶上有什麽吃食,把水牌掛出來。”

秋麗應了聲,笑道:“小娘子放心,既是把客人讓進了門,咱們肯定招待好,哪怕是灶上沒有,出去買也可,客人等得及,現做也可。”

說話間,顧湘調頭便要走人。

盧雲蹙眉:“這裏是京城,京城各大世家挑新婦,德容言功需得樣樣出眾,家世最好也不要有瑕疵,大家嫡女自然能尋到不錯的婚事,庶女也有的選擇,不過若是外室女,私生女,沒養在家裏的那些女孩子,想在京城尋到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幾乎不可能……你考慮清楚,同我成親對你也有好處,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好的選擇?”

顧湘這回到是駐足,慢吞吞地轉過頭,“好處?什麽好處?盧家能助我上青雲?能讓我‘顧記’的生意遍地開花?能讓我的廚藝突飛猛進?還是別的什麽?”

盧雲:“……”

顧湘看了看他的表情,不禁笑起來:“是了,盧家是世家,任何一個盧家婦,肯定不能去做什麽生意。”

盧雲蹙眉,沉默半晌,勾了勾唇角,輕聲道:“你若進門,未來便是我盧家的宗婦。家裏一應事務,都交付於你料理,到時候操持盧家的事怕是已夠忙碌,這小小食肆,大可聘個掌櫃,也省得自己勞累……”

顧湘一下子便失了興趣,一點都不想再和眼前這人說話。

“你說的挺好,大部分女子聽見你這麽說,心裏都要高興。”

可憐媳婦熬成婆,新媳婦想管家理事,在尋常人家哪有那麽容易?

顧湘呢喃:“為你盧家生兒育女,照管家業,累個半死,便是好處?”

若有情愛加身也便罷了,有情飲水飽,情感上的滿足也是滿足,問題是,她對盧雲,盧雲對她,上哪裏尋這情分?

顧湘搖了搖頭:“我就不指名道姓了,上我這兒登門鬧事的也不是人家,很不必把別人牽扯進來,可盧雲,你這般品性節操竟還被當成京城佳公子,這滿京城的閨秀們眼光要低到哪裏去?”

盧雲身體猛地一僵,目中泛起濃濃的冷意。

“你這人真有意思,你早就心有所屬,也已經與人家結下鴛盟,反過頭來找我提親,還一副我占了大便宜的模樣,我不過是說破而已,甚至連點名道姓都不曾,你就起了殺意,好一個溫潤如玉佳公子,嗬。”

顧湘冷笑道。

園內淒風冷雨,盧雲麵上表情凝固,稍見嫌惡,卻連羞惱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