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雲深吸了口氣,一點點把臉上的冷意收斂好,聲音裏卻是帶著一點冰渣,與剛才的客氣殷勤比,平添三分冷漠。
他沉默半晌,並沒有反駁顧湘的話。
他的確在很久以前便已心有所屬。
他也不打算否認,男人活到他這個年歲,身邊怎麽可能沒有女人?
思思與他一同長大,可謂青梅竹馬,他自開竅時,心裏便將思思視作摯愛,自然也動過心思娶她。
當年年少,甚至還為此做過很多計劃。
身為男人,他自然是做過與心愛的女人做夫妻,一輩子舉案齊眉的夢。隻思思的家世,身體都不好,實在做不了盧家宗婦。
他自號閑雲居士,閑雲野鶴慣了,從不慕功名富貴,可他不是傻子,現在盧家已是一艘半沉的船,若是讓這艘從船全沉下去,他也隻能跟著被卷入驚風駭浪,哪裏還能有如今的清閑日子。
為了盧家,盧雲也不能娶一個身世淒涼,無依無靠的孤女為妻。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隻能是這京城裏熟悉而又陌生的某一個名門閨秀。
盧雲蹙眉,隻是,這個顧湘當真是個好人選?他可是見識過這位的能耐。作為當家主母,她肯定做得好,可是對思思來說,她恐怕不會是個好相處的主母。
可現在也由不得他來挑選。
看來隻能之後小心壓製,別讓她闖出大禍來。
盧雲心裏歎了口氣,麵上卻露出些輕柔的笑意:“原來小娘子介懷此事?還請放心,盧某並非寵妾滅妻之人,便是當真有這樣一個女人,也不會對你構成威脅……”
“我惡心。”
顧湘吐出口氣,低頭看桌上的吃食,回頭對秋麗道,“隻給這小娘子準備……一碗餛飩,配上一疊辣椒醬,再加一張手抓餅,手抓餅加兩顆蛋,加一塊烤牛肉,塗辣椒醬和黑胡椒醬。”
“至於盧公子,想必他也不餓,就別讓我們的飯食禍害他那些自己的道理了。”
顧湘給盧九郎吃飯,都嫌髒了自己的手藝。
秋麗忙應下。
轉身看向盧九郎那張在夜光下也熠熠生輝的臉,顧湘覺得要是不說兩句,念頭不通達。
本來這些事同她沒關係。在這樣的時代,盧九郎的想法並沒有需要上綱上線的批判的地步,不知多少公子家裏養了一屋美妾,庶子庶女都生出來好幾個,可依舊能當眾多丈母娘心裏的好女婿。
隻盧九招惹到顧湘麵前,她便要說上兩句。
“我想,盧公子與那位小娘子曾應是有過白首之約,也曾許諾愛她,敬她,正大光明地娶她。”
盧雲麵無表情。
“盧公子不曾科舉,但卻總歸還是讀書人,論語總是讀過的。‘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此言何解?”
顧湘冷笑:“是了,盧公子自然不必對一個女子誠信,也沒人要求你對女子誠信,是與不是?”
盧雲怔住,忽然感覺身體隱隱有些發冷,胸口仿佛有什麽東西堵住了,氣息不暢,憋悶得難受。
閉了閉眼,盧雲冷笑:“顧湘,我是在救你。你手裏拿著燙手的山芋,就是想扔,你現在怕是也沒地方能扔了。”
顧湘登時了然:“我說盧公子這般突兀地深夜拜訪,究竟所為何來,果然是為了範家和薛山那件事。”
此時夜深人靜,又是雨夜。
門外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靜悄悄的。
雪鷹走過來把手搭在顧湘的肩膀上,認認真真地給她捏肩,一眼也不往門外看。
顧湘衝盧雲笑道:“我瞧盧公子的模樣,到似是想登高望遠,做個獨領**的要緊人物。”
“隻你從剛才開始,已經向外看了十幾眼。我以前看……戲本子之類,聽長輩講故事,故事裏有大將風度的那些主角配角們,和你可不太一樣,他們要鎮定得多。”
“盧公子若真想成事,還是從改改這脾性開始吧。”
盧雲被堵得一時說不出話,半晌卻是並不生氣,對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麽可生氣的,他隻搖搖頭,輕歎:“顧小娘子,盧某其實對你並無惡意,我的提議目前為止還有效,隻要你答應,咱們便是自己人,那你手裏的那些東西,你掌握的那些消息,也便不算什麽,你願意一把火燒了,便幹淨利索得燒掉,若是你不想再提,我們便當它不存在,又何嚐不可?”
顧湘眨了眨眼:“盧公子思路清奇的很,我真是無話可說。鬧了半晌,盧公子奉命過來先禮後兵,這提親,竟然是給我的禮?”
盧九郎笑道:“你我本有婚約,若能成就好事,豈不是於你於我,都有好處。我有這樣的提議,自然也是看重小娘子的才華。”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伸手把擱在一邊椅子上的鬥篷披上,轉頭看沈夢薇,正待說話,就見沈夢薇雙眼微紅,卻是端著碗一口餛飩,一口手抓餅,餛飩裏紅豔豔的辣椒醬顏色正,味道濃厚,正經開胃的很。
沈夢薇竟吃辣?
他接待沈夢薇這幾日,甚至覺得她不是人,吃飯時吃什麽,喝什麽,簡直像拿著量杯一點點量著吃一般。
這些都與盧雲無關,“沈娘子,你知道該怎麽做。”
他對沈夢薇說了一句,又對顧湘笑了笑:“小娘子的答案?”
顧湘失笑:“幫我帶個話回去,下次再送禮,哪怕給我袋麵,好歹能吃,總比你盧雲這樣禮好,至少不至於惡心人。”
盧雲依然沒生氣,隻搖頭輕歎:“那便沒辦法了。”
他人往沈夢薇身後一立,輕輕搖了搖手中折扇,神色悲憫:“我會為小娘子念三遍往生咒,好助你早登極樂。”
說著,他把視線落到旁處,淡定輕輕一揮手。
周圍靜悄悄。
盧雲:“……”
他又一揮手。
周圍依然靜悄悄,除了落雨聲,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響。
顧湘指了指旁邊的戲台:“那地處高,盧公子不如上去再揮揮手,許是雨下得太大了,今天這‘兵’都有點眼瞎,看不見你?”
話音未落,東邊轟一聲爆出一團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