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聲音一陣連著一陣。
像悶雷炸響!
盧雲身體微顫,麵上的表情,像是有些解恨,但隻有一瞬便收斂了去,反而越發平靜溫和,隻微微凝眉長歎:“哎,怎動靜這麽大?早提醒過,京城不是外頭,鬧出太大的動靜,善後總歸很麻煩。”
顧湘瞥了他一眼,不禁一笑。
沈夢薇手指一頓,卻是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心裏卻不禁想,盧九郎是不是傻?
不知樓的殺手怎麽可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知不知道什麽叫暗殺?
樓裏的前輩們出去幹活,大部分時候都是不見血的,若沒別人路過看到,過個十天半月沒人發現目標人物死了,那是極正常的事。
不要說在京城,在外頭也沒人願意引人關注,做這個手藝活,總是越隱蔽越好。
如今她們這一代,活還做得粗糙了不少,有時候殺人現場也會因為動靜太響,招來些倒黴的貨色,最後隻能做白工一並殺掉滅口了。
便是再粗糙,在京城也不會直接做這等直接又是火,又是爆炸的事。
原來,辣,就是這樣的滋味。
沈夢薇埋頭苦吃:“再來一碗。”
顧湘莞爾,招呼秋麗再又沈夢薇盛了一碗餛飩。
手抓餅味道也很香濃,一口咬下,酥脆的焦皮帶著滿口芝麻的清香,輕輕在牙齒間撕扯下一塊,綿軟的內裏充斥了滿滿的油脂和汁水,香脆和綿軟並存,讓人從心底深處升起一絲滿足來。
果然這些尋常的,每日都要用的食物,最能讓人感覺到幸福。
沈夢薇抬起手,把粘在唇邊的芝麻和酥皮都塞到嘴裏去,細細咀嚼,她怎麽會覺得,自己不喜歡吃這些口味重的食物?
到底為什麽會不喜歡?好像是他說自己不喜歡的,他說,她覺得口味重的食物都不夠幹淨,會傷害自己靈敏的感覺,會損害自己的身體,不夠健康,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她便也覺得是這麽回事了。
沈夢薇眨了眨眼,抬頭看顧湘。
顧湘輕笑:“好吃嗎?”
沈夢薇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顧湘笑起來:“美食這東西,就是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鼻子,自己的舌頭,親自來品嚐,才是享受。”
沈夢薇蹙眉。
顧湘臉上的笑容卻是緩緩散去,聲音極為輕緩:“我想,衣食住行都要按照別人的規矩做的地方,人若是待得久了,就漸漸會失去自己。”
盧九郎轉身,向外走了幾步,又駐足,轉身看著顧湘與沈夢薇說話,麵上似笑非笑,眨了眨眼,輕聲道:“顧湘,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在我尚未離開,外麵的人沒有進來之前,不如你在考慮一下?”
他的目光在雪鷹身上打了個轉,秀眉揚起,“我知道你身邊這使女是個高手,可你大約不知道,不知樓這地處出來的人,就是專門殺所謂的高手的,若沒幾個高手,也勞動不到他們。”
盧九郎輕笑道,“顧小娘子要明白,這裏是京城,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您身邊這位,或許在鄉下地方能說一聲武功高強,可在真正的高人眼裏,卻不過是草芥一般。”
顧湘:“……”
沈夢薇側臉瞧了他一眼,越發覺得他腦子有病。
盧九郎一番話說完,卻忽然蹙眉,終於隱約感覺,情況似是有些不對。
院外的悶雷聲響了幾聲,又恢複了平靜,漸漸嘈雜聲四起。
“啊,我的菜園子!”
“王哥,王哥你快來看,咱們家台階不肯回去了,還有這一片,惡心死了,大半夜的跑來翻咱家牆頭,還裝了滿肚子的酸臭東西,全吐在咱屋子門口,這可怎麽整?”
“留幾個囫圇的,別都缺胳膊少腿,得讓她們把地麵給我打掃幹淨!氣死了!”
外麵的喊聲,叫聲,吵吵聲並不很高昂,可在這樣的夜裏,卻是刺耳的厲害。
盧九郎心裏一抽,驟然色變,難道——不知樓的頂尖殺手,竟多被攔在‘顧記’食肆之外?
秋麗:“噗嗤!”
她從盧九郎一開始趾高氣揚地說話時,就氣不打一處來,他還以為自己表現得很有禮貌?呸!
他是沒表現得很高傲,可骨子裏的那股子讓人討厭的味道,怎麽洗也洗不幹淨。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就好似他願意給自家小娘子一個正妻的位置,小娘子就該感恩戴德了似的。
“姓盧的,你做出如此輕佻的行徑,半夜來提親,絲毫不尊重人,你憑的是什麽?就憑你這張臉,還是憑你世家公子的身份?憑你那被別人吹捧幾句,就飄飄似仙的所謂才華?”
秋麗嗤笑道。
盧雲心下微怒,回頭看顧湘:“我當你能做好當家主母,不成想竟連下人都管教不了,現在看來——”
話音未落,大門外忽有人高聲道:“何處來的蠢物?”
這話語雖粗鄙,聲音卻清越,如冰玉相擊,動人心弦。
“顧小娘子,鄙人姓狄,今日做了不速之客,還望小娘子撥冗一見。”
顧湘點點頭。
也不過片刻工夫,便有一少年人順著青石小徑大踏步地過來,少年步伐極快,紅色的披風微卷,額頭略見薄汗,一縷發絲從頭上的白玉冠中逃出,垂在臉頰上,稍嫌淩亂,卻越發襯得這少年麵如冠玉,唇紅齒白,正是一等一的美少年。
盧雲論容貌,似同他相差仿佛,但這少年身上鋒利的光芒,卻勝過一百個盧雲。
“狄雅懷?”
秋麗低聲驚呼。
盧雲心裏也一沉。
狄雅懷看都不看他,隻對顧湘拱手行禮:“小娘子安心,我帶了禁軍的兄弟們過來,今日便是不知樓的殺手傾巢而出,也保他有來無回。”
顧湘失笑:“狄公子來的正好。”
確實是正好。
顧湘轉頭和雪鷹說了句話,雪鷹一聲長嘯,‘顧記’樓上的燈便齊齊亮起,整個宅子燈火通明,勝過白晝。
眾人順著燈光看去,隻見一串‘傷病殘將’讓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拿繩子拽著,堆疊在院門外的花圃裏。
這些人個個不是斷胳膊,就是斷腿,還有幾個格外淒慘,滿身鮮血,吐得到處都是。
狄雅懷微微抿唇,屏住呼吸大體數了數,這不知樓裏派來的殺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十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