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幽幽一歎,把桌上的冷茶一口氣喝完。
“走吧。老板,您這茶還不錯。”
這茶她喝著一點都不難喝,就是這種清淡的口感,很有後世的味道,至少顧湘喝起來比秋麗他們玩出諸般花樣的茶水更適口些。
老板和老板娘臉上一下子紅了,眼角眉梢間都流露出些許笑意。
“那小娘子就常來喝,當初……咳,小娘子慢走,天黑了,小心路滑。”
顧湘略一頷首,想了想回頭笑道:“過幾日我欲開宴席,宴請京城幾位金廚,不知辛老板二位可否為我準備茶點?”
老板一愣。
老板娘連連點頭答應,問也沒問價錢,看她這架勢,簡直像是一文錢都不要,也願意為顧湘幹活。
兩人的目光都殷殷切切的,雪鷹忍不住皺眉看了好幾眼,偏對方也不像是要圖謀不軌,她也不好直接出手轟人走,隻能皺眉低聲催促了幾句:“天快亮了,家裏還要準備朝食。”
“等等,等等。”
老板忙拿起掃帚,老板娘也拿來了墩布,把外頭石階上的灰塵落葉,還有外頭的地麵都打掃得幹幹淨淨。
顧湘嚇了一跳,登時笑起來:“我可沒什麽潔癖。很不必如此。”
辛老板和老板娘訕訕一笑,手下卻不停,看樣子簡直恨不能把每一條石頭縫都給清理一遍。
雪鷹盯著這二人背影,先是蹙眉,半晌卻漸漸緩和了神色。
這兩個人年紀雖然大了,卻似有一身很不錯的武功,不敢說高到什麽地步,但比起開封府張捕快這樣的江湖三流高手,卻是沒差太多。
像他們這樣的身手, 若隻想過平常的日子, 不敢說有多富足, 總歸還是能過得不壞,無論他們謀什麽樣的差事,都比在此經營這麽一家半死不活的茶舍, 來得更輕鬆,更好過。
顧湘出門上馬, 辛老板和老板娘佇立在石階上良久, 長久地看著顧湘的背影, 直到再也不見,老板娘才笑起來, 忽然抬起胳膊肘戳了辛老板一下:“看你那傻樣,一句正經話都說不出,你好歹拉拉家常, 問問小娘子這些年過得咋樣。”
辛老板訕訕一笑:“……這不是人都懵了, 還說我, 你個婆娘也沒比我強到哪去, 還不是憋不出幾個字。”
夫妻兩個心情大好,一時竟連兒子帶來的麻煩都暫時先忘在了腦後。
洛風從房頂上下來, 直接從大門裏鑽到門洞子裏,跺了跺腳,哈了兩口氣暖暖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抬頭看著辛老板夫婦兩個直歎氣:“……你們倆也太……太……”
諂媚!
“怎麽,認定了?連我都沒查出什麽嚴絲合縫的證據, 到是那位三公主,可是由郡主娘娘身邊的奶嬤嬤抱著送回來的, 奶嬤嬤把人送到高家,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去了, 這位夏嬤嬤是郡主娘娘身邊的老人,自來忠心,絕無問題。”
洛風越說聲音越低。
早些年他們從來沒懷疑過三公主的身份,陛下也沒懷疑,自然有其緣故。
“……郡主娘娘身邊的人大部分都慘死在那一役。”
洛風皺著眉,神色緊繃。
若不是郡主身邊的人都死絕了,郡主也不會……沒了。
“老辛,當年郡主娘娘說,讓你幫她守著這家茶舍,好讓她有個能安安靜靜喝茶的地處,其實也隻是個借口,不過是想安頓你們兩個罷了,若不是郡主娘娘沒回來,你們自還有別的前程……如今又何必苦守著這麽個茶舍,我都看不下去,看著就難受。”
辛老板翻了個白眼:“有什麽看不下去的,你們覺得苦,我們……卻心裏甜的很。若不是有這間茶舍,有個想頭,這些年我們早熬不下去了。”
“不說這個。”
老板娘神色肅然,“宮裏那個雀占鳩巢這麽久,我們沒本事,不過是兩個隻能給娘娘添麻煩的蠢物,你可是娘娘一手教養大的,張老當年可是郡主身邊的大管事,裏裏外外都是老張當家,現在可好, 讓年輕人壓在頭上去,說話還沒老馮他們管用!”
洛風一噎,沉默半晌哭笑不得:“你們今天才頭一次見到顧小娘子吧,怎麽到比我們還相信她?無論怎麽說, 宮裏那位三公主確實是夏嬤嬤拚死給帶回來的,這,這空口白牙說她就是個假貨,那也不能夠。”
老板娘冷笑:“怎麽,夏嬤嬤難道說了她是郡主的骨肉?”
洛風愕然:“難道沒說?”
“夏嬤嬤送回孩子時,人都不行了,一句話也沒說便沒了氣,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都知道,你能不知?”
老板娘沒好氣地道。
洛風茫然無措:“可是,可是——”
夏嬤嬤拚死送回來的,身上的繈褓都是郡主娘娘之物,那不是郡主娘娘的骨肉,又能是誰?
茶舍是老宅子,實有些陳舊,辛老板夫婦二人雖說對房子十分愛惜,隔上幾年便要請人來修補修補,可這些年風吹日曬,早年還遭連累遇過一回火災,這宅子牆麵斑駁,屋頂也是漏風漏雨,這會兒三人立在門洞裏,四麵嗚嗚作響,光聽這動靜,竟平白多了三分淒冷。
老板娘臉上露出一抹奇妙的神色,歎息道:“你覺得,郡主娘娘在那種危急時刻,會先顧著自己,卻不去顧另外一個繈褓中的孩子?”
洛風愕然。
老板娘搖搖頭:“郡主娘娘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夏嬤嬤拚死帶回來,陛下費盡心思,遣派無數人手,追查到的,也不一定就是郡主的骨肉。”
洛風:“……”
他一時竟覺得辛老板夫婦二人的話,竟有幾分道理。
“……我從沒這般想過。”
不光是他,郡主身邊其他人,大家都沒這般想過。
“高家,李家,都有好些人在,都是在郡主身邊侍奉過的,也都見過高如玉的女兒,他們都說三公主便是郡主的骨肉,都說高如玉的女兒丟了。”
洛風輕聲道,話音未落,心中就好像長了草一般,難受的緊。
他如今心裏很確定,流落在外將近十六個春秋的顧家小娘子,才是郡主的親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