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齊的話音落下,滿座的食客雙目含淚,好些人胸腔裏情感澎湃。

顧湘按了按眉心,眼角餘光看到秋麗和櫻桃她們卻是一臉牙疼地看著關齊,吳奎等人,既想說話又無話可說似的,忽然就有一點心虛。

以後她家肉餅和這樣悲傷的故事連在一處, 食客們還能不能吃得下去?

這美食故事當真能提升食客們吃飯時的幸福感嗎?她懷疑食客們可能看見肉餅就想起關齊女兒的故事,於是就誰也下不了嘴去吃。

顧湘心下又歎了聲,卻不再多想,她真沒有後悔。

這道具用到如今這地步,她已經達到了目的,雖然她很喜歡美食點,對生命有旺盛的欲望,但她的生活裏,可不能隻剩下對美食點的追求, 那樣的日子,過得就沒什麽味道了。

顧湘想活著,渴望生命,為的就是她活著才能享受這些人間煙火味,少了這個,便是在這世上待上千年百年,大體也不過如枯木一般,真如此,生與死又有什麽差別?

關齊勉強抬頭,死死地盯著李暢:“秀兒傷得厲害,回了家每日也清醒不了片刻,我也覺得她不醒是好事,但凡醒了她就疼得哭, 秀兒以前從來不哭的,和她娘一樣,都是倔強丫頭。”

“我兒玉樹眼看著妹子成了這副模樣……”

關齊側頭看了看兒子, 就見兒子臉上茫茫然一片,有痛有悔, “玉樹偷偷往衣服裏塞了把刀,天天到宮門外去轉,就等著你出宮,那天你終於出宮了,坐在高大的輿車之上,左右護衛無數,鳴鑼開道,是我攔住了玉樹,愣是把他拖回家,沒讓他去。”

他兒子關玉樹,此時此刻,終於落了淚,嘴唇動了動。

從那之後,他更恨,恨天,恨地,恨天王老子不長眼, 也恨他爹懦弱。

隻他知道,那日他衝上去, 除了自己送死,根本做不到別的?他自認為長得人高馬大,有一把子力氣,會兩手刀把式,可他能打得過人家禁軍出身的精銳護衛?別說這些精銳,就是三公主身邊跟隨的健仆們,他也打不過。

他爹不讓他去,拚命攔著他,就連他氣得沒了理智,連他親爹都打,爹也沒還手,也沒吭聲,由著他去發泄,其實並不是懦弱,隻是他不想失去自己個兒子罷了。

關玉樹哪裏是想不明白?隻是他不恨他爹,他就得恨自己,他到底沒敢去……給妹妹報仇。

時間還漸漸抹平了仇恨,他日子照過,娶了媳婦,生了兒子……忘了碧秀。

唯獨記得的,是恨他爹。

這些年,他翻來覆去地想他爹的懦弱行徑,想他爹給他帶來多少麻煩和痛苦,好像把他所有的怨氣都拋給他爹似的。

關玉樹目中微紅,漸漸有些濕潤。

滿腔怒意延續到今日,散了,可也晚了。

關玉樹心裏又有些激動,有些高興——他爹是個英雄啊!

關齊卻沒看兒子,隻深吸了口氣,死死盯著李暢。

“……我閨女一點都不想死,就是被你折磨成那樣,她還是想活,可我家裏沒錢,請不起好大夫,用不起好藥,我兒子為此欠了人家好多外債,我拚命幹活,但凡是能賺錢的事我都去做,熬了熬,掙紮了好些時日,我家秀兒……還是沒熬住。”

關齊的聲音越來越輕。

顧湘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也不禁伸手按了下自己肩上的鬥篷,感到徹骨的寒涼。

天上烏雲密布,倏然一道霹靂,開始下雨。

食客們卻沒亂,隻是稍稍往棚子底下躲去,最外頭的,排在最後的,肩膀上難免打濕了些,但所有人都沒抱怨,沒吭聲。

秋麗和櫻桃,帶著樂兒幾個,並趙素素,蕭靈韻她們一起出來幫忙,將各種防水的布料撐起來,一直撐到對麵謝家的棚子上去。

關齊也看著這雨水,喃喃道:“我閨女知道,她爹給她報仇了,我閨女能瞑目了吧?”

周圍好些食客心裏一揪,難受得緊。

雲哥整個人陷在泥水中,喉嚨裏咕嚕咕嚕地一陣響動,目中也流露出一絲的複雜。

他當然不是什麽好人,手底下不知沾了多少條人命,可他聽到這一切,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傾慕之人造成的結果,他也不是一點別扭都沒有的。

顧湘的目光從關齊身上移開,去看李暢,卻見李暢那腫得隻剩下一條細縫,比豬頭還像豬頭的臉上,竟不見絲毫的後悔。

她當然是痛苦的。

顧湘看著她現在的表情都覺得慘烈。

可她不後悔,沒有半點反省的意思在。

甚至,顧湘能從她的身上讀出各種混亂的東西,其中最顯眼的一點就是她的不服氣!

她認為弱肉強食本是生存法則,她不把關齊當人看,也不認為關齊的女兒是個活生生的人,在她眼裏,關碧秀就隻是個東西,是個工具,這工具讓她不高興,她當然是想怎麽銷毀,就怎麽銷毀……

堂堂公主,殺個人還不行了?何況她也沒殺。

“嗚嗚嗚。”

李暢哽咽不停,委屈得要命。

“父皇,父皇,您看到了沒有,看到了沒有!”

她幾乎說不出話,卻硬是啼血一般嘶聲喊。

李暢現在痛得厲害,可她的絕望裏漸漸又有些……希望。

她都這麽慘了,難道父皇還不能消氣?父皇一定會知道的,若是父皇知道了,一定會給她出氣。

李暢盯著關齊,滿臉的殺意:“我父皇會把你碎屍萬段,你兒子,兒媳婦,你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都要給你陪葬!”

大雨傾盆。

李暢的聲音其實不大,可莫名的,好些人竟還聽見了,一時間毛骨悚然。

一片靜寂中,忽有急促的馬蹄聲陣陣。

眾人循聲看去,隔著水霧,影影綽綽地看到墨色的甲胄在雨霧中閃閃發光。

“殿前司的人?”

李暢眼睛驟然亮了:“是父皇,父皇來接我呢!”

她喜極而泣,淚水滾滾而落。

雲哥躺在地上,麵上也露出些許的複雜的欣慰,他不求別的,隻求公主先活下來。

吳奎四人略一轉身,本能地擋在關家父子麵前,心下卻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