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暢趴在車中,伸手死死地抓住鐵欄。
“嗬……嗬……”
她的喉嚨又幹又痛,幾乎說不清楚字,一時激動得厲害,不由自主地充入空氣,發出奇怪的聲響。
大雨傾盆。
雨霧中數十騎士策馬而至,雨水打在他們身上,沿著盔甲的縫隙滾落,因著這盔甲防水做得好,這十幾人到仿佛卷著一大片雨霧,霎時間席卷到食肆前頭。
“籲——”
所有人齊刷刷勒停了馬,翻身下來,帶著一身水汽大跨步地走上前。
李暢腫起來的雙眼也不由大睜。
父皇派人來了!
她心下一暖,心想這一回說不得她會因禍得福,身體上的傷肯定是很嚴重,但她不怕的,父皇富有四海,天下名醫都會被請來給她治病。
太醫院不是有個姓文的太醫?特別擅長解毒。還有那位最受後宮嬪妃歡迎的辛太醫,擅長治皮膚上的傷害。
去年張美人手背上讓貓給撓出很深的傷痕來,就是辛太醫配的藥,那麽深的傷口,愈合以後連條白印子都沒留下,不光完好如初,那身皮子甚至比以前還要好些。
李暢這些年沒太在意過自己的容貌,也沒專門請辛太醫過來給她保養。
她畢竟是十六歲如花的年紀,皮膚不必費心就嫩得能掐出水來,遠不到會去琢磨那些東西的時候。
可該知道的,她都知道。
“怕什麽,我什麽都不怕。”
正因為她年紀小,從來沒吃過虧,今天發生的事又太快,她雖然如此的痛苦,依舊不認為自己會輸。
李暢堅信這痛苦一定會過去的,無論痛苦有多麽地深重,她的父皇都會如以前一樣護著她,告訴她,不用怕。
所有人都和李暢一樣,轉頭盯著這些騎士,吳奎幾個敢死營的將士心裏也不由一突,有些驚疑不定。
食客們看著一群殿前司的士兵騎馬過來,為首的那個穿著打扮還特別顯眼,看靴子,看頭盔,都不是一般士兵,恐怕是陛下身邊的近臣,心中都有些不安,好些人四下裏看了看,暗自琢磨,這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到也不能怪他們多想,實在是殿前司的士兵們找上門,從來就沒有好事的。
尤其是最近,京城每日都有家族出事,昨日還賓客滿座,今日就門庭寥落的事日日都在發生。
身在京城,老百姓們觸覺也是頗靈敏。
好幾個食客腿肚子有些軟,歎道:“風雨欲來!”
在場的唯獨隻有顧湘一人十分的輕鬆自在,她揚了揚眉,招呼老狗把火燒旺了點,很隨意地看了幾眼,就又輕輕鬆鬆地做起肉餅來。
肉餡是昨晚上就調拌好醃製上,掐著時辰算時間,味道上一部分稍稍鹹了些,一部分稍淡,因著配的麵皮厚度都有不同,烤製的火候不同,軟硬也不同,味道輕重自也要特別留心。
一部分油煎,一部分火烤,一部分灑上白芝麻,一部分塗抹上一層炸熟的孜然。
光是這香料,就看得這一眾食客心裏都覺得自己這十幾文的銀錢花得再值不過。
若是這會兒不來排隊,不來買顧湘做的肉餅,那都虧得能讓他們一個月還要心疼。
聞著肉香味,誰又舍得走?
一眾食客歎了口氣,紛紛安慰自己,圍觀熱鬧是人的天性,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礙別人看熱鬧吧。
他們就是要看看熱鬧,又能怎樣?
皇帝老子到眼前,也管不著他們吃飯看熱鬧。
眼前這一幕幕的好戲,也確實難見得很,很特別,又很好看。
殿前司的士兵們個個身量挺拔,氣宇軒昂,他們選拔的時候,首先要看容貌,尤其是陛下身邊的人,別說歪瓜裂棗,那都是優中選優,每一個都是標準的身量,不胖不瘦,五官端正,單獨放出去,走在大街上全是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捉去當女婿的優秀。
李暢盯著他們,目中流露出強烈的渴望,把僅剩下的力氣都提起,高聲道:“曹尚,你快來救我,你去和父皇說,我知道錯了,我太蠢笨,竟讓一幫手下玩弄於鼓掌,是我的錯。”
“你去跟父皇說啊,說我不知情的,我沒有讓他們幹那些事,都是雲霄,是他做的,是他主動為我做的,雲霄,你說話,你告訴曹尚,你告訴我父皇,說啊,說是你做的,我不知情!”
顧湘看得入神,手一抖,啪嗒,肉餅落了地。
“哎!”
周圍頓時一片遺憾的喟歎。
“啊嗚。”
小柿子嗖一下竄出來,叼起肉餅就趴到一邊去。
顧湘忙回了神,哪裏還顧得著去看李暢,連忙去關心自家小柿子,急聲道:“燙,要先涼一涼。”
眾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肉餅走,李暢心裏卻是湧出一股強烈的痛快的情緒。
她終究還是贏不了自己。
李暢吐出口血沫子,死死拽著鐵欄,拚命忍著嗓子裏的痛楚,厲聲道:“曹尚,是不是父皇讓你來的?快放我出去,我中毒了,好痛,給我找大夫。”
殿前司最前麵的年輕男子,叫曹尚的這人,眨了眨眼,猶豫了下,似乎也有點不知所措,想了想,還是平平淡淡地回了句:“丘都頭叫大夫去了,不過下雨,有點堵,你且等等。”
說完,也不看李暢分外可怕的臉,下馬走到顧湘麵前,從馬背上貼了皇封的匣子裏取出聖旨,高聲道:“聖旨到,高氏有女顧湘,天資敏慧,柔嘉維則……本為長榮郡主之女,朕愛之若掌珠,以詔外廷,今認為義女,特封永康公主,頒詔天下……”
顧湘還站在小柿子麵前,耳邊聽曹尚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念了好長好長的一篇文。
她有點沒反應過來。
雖然有原身的記憶,這陣子也有在讀書,但是聖旨裏好些文字,對她來說還是稍稍顯得高深莫測了一些。
不過大體到能聽懂,堪比小作文的聖旨把自己誇耀得可與天上星辰比肩。
雨還在下。
李暢抓著鐵欄,身體微顫,眼神一點點地收斂,麵上的表情也漸漸消失掉。
“不對,錯了,是我,父皇封的公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