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子目光直愣愣的,麵上的冷峭到似更濃。
“其實我忍了這些年,早就習慣吳立的德性,心情好的時候把我當個小貓小狗,哄上幾句,心情不好拳打腳踢,我出去同人說兩句話,他就是一頓暴打,要是在外頭多待一會兒,他便疑神疑鬼,也要幾日不給我吃飯。”
“明明是我做繡活,我賺錢,可這錢一分都到不了我手裏,我還不能提,提一句便要挨打。”
“村裏人再同情我又有什麽用?難道還能為了我去和吳立這樣的混不吝結仇?”
梅娘子冷笑,“顧娘子你真是個好人,整個村子的人你肯幫襯,不計得失,你連戲歡閣出來的都願意收容。”
她這話明明說的是好話,老狗和陳旭卻都皺眉。
顧湘卻沒什麽反應,隻是歎道:“我不是好人,我也不過紅塵一過客,誰都救不了,隻能盡可能讓自己過得好。”
梅娘子沉默,半晌一笑:“也是。”
這年頭,誰又能救誰?
梅娘子歎了口氣,掃了眼顧湘和她身後跟著的這些人,心下有些想笑。
他們此時恐怕還希望顧湘就是心血**,過來轉一圈看看,很快就會走的。
梅娘子卻沒有這等天真,她剛才看到顧湘一瞬,便知那個開誠伯的種種謀劃都成了空。
和開誠伯這個外來的不同,梅娘子在顧莊也有些年頭了,她很是知道如今這顧家小娘子的性子。
梅娘子歎了口氣,到也沒多難受:“小娘子,你的故事講完了麽?”
顧湘笑道:“我的故事能講個十年八年,也絕完不了。”
梅娘子:“……”
就在剛才,她都把地方挑好了,選了以前老鄰居顧有成的墳塋不遠處,旁邊有兩棵野生的石榴樹。
梅娘子喜歡石榴樹,她以前家裏就種了一棵,長得特別好,每年結出來的石榴都又大又圓,不光家裏人喜歡,左鄰右舍都愛來討上幾個回去,說這是好兆頭。
這幾日她在地上堆了好些木炭和枯木,上麵鋪墊上舒舒服服的,厚實的茅草,就準備在上頭飲一杯她早早備好的鳩酒。
油燈也準備好了。
待她去後,一把火燒成灰,灰燼隨風去,四下周遊,到能把如今沒見過的好景都見一見。
梅娘子想得挺好,結果還沒喝酒,就聽到顧家這小娘子在講故事,她一開始沒打算聽的,可誰讓這故事實在是有趣。
她都好些年沒好好地放鬆過,聽這樣的故事也是難得的消遣。
梅娘子也不很著急的。
她親朋故舊都去了那麽長時間,也不差多等這一時半會兒。
梅娘子就想著安安靜靜地把顧湘講的故事聽完,結果聽到一半,她是越聽越氣,心裏翻江倒海一樣難受,就沒忍住出來插了幾句話。
“算了——”
故事沒講完,她也已不想聽。
顧湘輕笑了聲,目光很隨意地往祖墳周圍瞟了一眼,卻是繼續開始講她的故事,“胡媚受傷逃遁出去,心下越來越難受,她想,原來心痛竟是這樣的滋味。”
“胡媚覺得自己病了,她就想到她的好友骨三娘,骨三娘是個療情傷的好手,但凡是有受了情傷,中了情毒的姐妹,隻要去骨三娘家待上三個月,自然會痊愈。“
“一念及此,胡媚就去了骨三娘家。”
顧湘細細地描述骨三娘住的地方,因著是白骨成精,她家就在墳塋內,依山傍水,綠樹成蔭。
描述來描述去,梅娘子聽著就特別像顧莊這邊的山和水,尤其像這片顧莊的老祖墳。
不光是她,就是那頭正輕手輕腳挖坑的黑衣漢子並‘開誠伯’,也聽得耳熟得很。
兩個黑衣漢子吭哧吭哧地幹活,不遠處那小娘子的聲音卻一個勁地往耳朵裏,往腦子裏鑽,想不聽都不行。
山風嗚嗚地吹。
顧湘的聲音從清越轉為低沉。
“骨三娘向來好熱鬧,胡媚一到,她便盛宴款待自家姐妹,讓手底下的小弟從外頭拐來十八個氣血旺盛的男子,將人拐到墳塋,大鍋的水燒開,給他們洗得幹幹淨淨。”
“胡媚最愛吃第一口心頭血,也愛吃人心。”
“骨三娘不同,她最喜歡吃人的腦髓。”
“要說這腦髓,死著吃就不香了,非得要人活著時,腦髓才鮮美動人。”
“這姐妹相聚,酒過三巡,吃食不夠了,胡媚就道不好總勞累姐姐,不如我去捕些食物回來,骨三娘卻擺擺手,用手往地上一點,那些被吃幹抹淨的人竟又一挺身站了起來,就是皮肉有些鬆垮。”
“骨三娘仔細瞧了瞧,點頭道,三更半夜的,到也瞧不大出來。”
“說著,她擺了擺手,這些披著人皮的骨架就從墳塋裏出去,正好他們的同伴還在辛辛苦苦的掘地,他們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同伴竟是半點沒察覺,甚至沒覺察到他們離開過。”
“一次又一次,他們出來掘地的幾十個人,都被領到了墳塋裏去,最後隻剩下幾十個骨頭架子回了家,家裏的老人,孩子,最後全都被人吸走了腦髓,喝幹淨了鮮血,吃完了肉,隻剩下些骨頭架子並人皮。”
“咯咯。”
老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帶著哭腔,眼角的餘光往旁邊一瞥,“嗚,你們——不是那什麽什麽吧?”
顧湘輕笑了聲,聲音喑啞,“無妨,咱們都一身正氣的,又不幹那些掘墳的買賣,就是有個什麽子不語的東西,也輪不到我們,這一片地裏,該被盯上的課不是我們,也遠輪不到我們。”
故事講到此,兩個黑衣短打的漢子都打了個激靈,彼此看對方總覺得有些不對。
“你,你瞧著臉上有點,黑,黑。”
“我,我,我怎麽看那位爺他,他沒,沒影子——”
兩個人額頭上汗水滾滾,心裏直打鼓,他們做這樣的活,按說不信那些東西,隻眼下這時代,又有誰敢真不信?
‘開誠伯’的氣色也極糟。
他明知道都是那小娘子在胡扯,依舊不可抑製地感覺小腿肚不停地抖動起來。
“幹,幹活,瞎琢磨什麽!”
‘開誠伯’一句話沒說完,就見眼前的草葉上,立著個素白的影子。
兩個黑衣漢子嗷地一嗓子,蹭一下就竄了出去,拔足狂奔,隻奔了兩步,背心一痛,砰地砸在地上。
‘開誠伯’瞠目,腿還沒動,白眼一翻,也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