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瑛翻開折子,第一眼就恰好看到顧莊遇襲的相關情報。
他不由拿起阿湘送來的信,信中沒有一字提起那些掃興事,隻寫一日三餐,寫家中愛犬,寫秋日風光,行文涓涓如細水,一讀悅目,再讀賞心,隻從這文字裏,也能感受到阿湘的輕鬆愉快。
這是他的珍寶,無論如何也想保護的東西。
可偏偏就是有人非要去破壞。
趙瑛拆開桌上的折子,一封一封地擺在輿圖上。隻看這些資料,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有一群人就像潛藏在臭水溝裏的臭蟲,不停散發著臭氣。
“動手清除臭蟲時,總免不了要沾一沾腥臭。”
但這些臭想要熏到阿湘身上去——一念及此,趙瑛眉宇間登時露出些許冷肅。
李生抬眼看了看,心下便有些唏噓。
每次公子露出這般表情,都能嚇得自家的小子們主動跑去自首一波,什麽當值期間偷懶喝花酒的,什麽因為點口角挾私報複的,折騰得李生頭疼的緊,不過……公子禍害到別人家時,感覺就甚是美好了。
他回眸一看,果見葛叢林臉色都嚇得慘綠。
李生目光微閃,聲音溫溫和和地道:“你們延州當真了不起,這保安軍裏尤其多人才,簡直能人所不能,皇城司成立百年,頭一回碰見意圖把交通敵國的罪名直接栽到皇城司頭上來,真真了不起!”
葛叢林打了個哆嗦,連連擺手:“這等賊子,我們延州絕不姑息,我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了去,讓他敗壞我延州的名聲!”
話雖如此,葛叢林臉上都苦得能擰出苦水來。
他知道,李生一直恨自己不夠盡心,隱瞞太多,沒能雷厲風行地把所有蛀蟲都給扒拉出來。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刮骨療傷還能氣定神閑的,千百年來就一個關雲長。
他葛叢林隻是個俗人,真沒有大義滅親的勇氣。自家小舅子那是他看著長大的,說是小舅子,其實與兒子能差多少?他仔細問過,小舅子不過是想賺錢,又聽那幫人忽悠,說是背景深厚,不光在宮裏有人撐腰,京城裏許多高官也是他們的人,就想著借東風賺點銀子。
小舅子盜賣的消息,大部分也都是某將軍某日去哪裏喝花酒,或是誰和誰是麵上關係好,私底下恨不能把對方弄死,最嚴重的,也不過是賣了一點老舊版本的布防圖,別的再無其它。
可真要是把這些都給泄露出去,再把小舅子交出去,那這孩子有沒有命,可真不好說。
唉!
他偷眼看安國公,見他麵上竟露出了一點笑意,不由怔住。
“咳。”
李生側行了半步,正好卡住門,葛叢林登時把沒理清楚的心思放下,低頭貓腰先從驛館出去,一出門,抹了把臉,又氣鼓鼓起來。
“怎麽不見他去威逼清泉城的種將軍去……哼,這京城來的貴人,也隻知道逮老實人欺負。”
葛叢林小聲嘀咕了幾句。
說歸說,他也清楚,延州的情況同清泉城種將軍那邊麵臨的情勢自然是全然不同。
這二百裏外的清泉城,是老種將軍前些年剛建起來的城。
別看是新城,又隻有幾千個兒郎駐守,卻是一塊極堅硬的骨頭,死死卡住了李賊的咽喉,護住了此方百姓,可謂我朝與李賊之間最要緊的一道防線。
若沒有這座城,延州的人口說不得也要流失個七七八八。李賊一年裏數次劫掠邊境,老百姓的日子實在要過不下去了。
此次安國公查出一堆軍中將領勾連羌族的證據,不光有延州的,也有些事情牽扯到了清泉城。
可人家種將軍和自己不同,世家出身,根基深厚,且位置更險要,肯定不能說這安國公說上幾句話,就巴巴地將手下悉數給他捆起來奉上。
李生目送葛叢林走了,心下也想起清泉城,想了想舉步進屋,低聲道:“清泉城的事,恐要借一借阿湘的光。”
趙瑛眉眼間還殘著溫溫柔柔的笑,此時窗外忽有陽光穿過茂密的樹葉落入,秋日的陽光不那麽炙熱,暖洋洋的,有些像阿湘的笑臉。
待李生一句話畢,卻是眉頭一蹙:“永康公主的名諱,是你能任意呼叫的?沒規矩。”
李生:“……”
這廝!他自己少叫了不成!
李生抬手遮住眼,惡狠狠地翻了兩個白眼,放下手又是斯斯文文的好下屬。
“是,永康公主。”
李生歎了聲,“種將軍軟硬不吃,又護短,但清泉城是要地,拖延不得,現在京城那些人鬧騰著要讓陛下令‘太子’認祖歸宗,偏偏這個‘太子’的疑點再多,身上卻是真有與太祖皇帝相類的胎記,想徹底戳破他,還非得把幾十年來宮中宮外隱藏的這條線一舉拔掉才行。”
他們一路追查,查到清泉城,已是觸及敵人最要命的地方,此時必須一鼓作氣,絕不能給敵人喘息的機會。
可皇城司的名聲是真不好,清泉城上下根本就不打算配合,實在令人發愁。
若說這清泉城的種將軍,是朝野皆知的倔強脾氣,那朝野不知道的,便是他的軟肋。
唯有皇城司這樣手掌天下隱秘的所在,才知道種將軍年輕時和長榮郡主是結拜兄弟。
沒錯,兄弟!
當年長榮郡主女扮男裝行走江湖,她老人家穿男裝,可不似當下這些小娘子追求方便和時髦那般,雖穿男裝,卻連耳洞都不遮,任誰都看得出是女子。
郡主身邊能人眾多,她穿男裝就是俊俏少年郎。
種將軍當時出門吃飯,結果吃完飯才發現自己不小心進的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酒樓——樊樓。
他口袋裏那點錢,連一半也不夠,當即就窘迫得厲害。
……
“其實樊樓做了那些年生意……”
顧湘輕笑了聲,“夥計們眼力都好得很,種將軍便是衣飾低調,也是世家公子,樊樓的人必不會為難他,隻記個賬,改日帶了銀錢付賬便是,反而是我們這位郡主一插手,讓種將軍做了自己一個月的馬夫,還得感恩戴德,認下郡主的援手,承認欠個人情。”
無獨有偶,顧湘此時也在想京城那位不知真假的‘太子’,翻著皇城司的情報就追到了清泉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