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記的大食堂，通常整日整日地散發著飯香味。
村裏地父老鄉親，大部分特別喜歡這一股人間煙火氣，有些到是總免不了要吐槽個一兩句，說這村裏食堂的飯食天天吃著，身上這肥肉都長了不老少，減肥又是個辛苦事。
這年頭，能長上點肉，顯然是極讓人羨慕的，通常聽見這話的親朋故舊們，麵上多多少少要流露出些許地羨慕來。
顧湘也很喜歡，坐在食堂舒舒服服地軟座上頭，眉目低垂，神態十分輕鬆，又很和煦：“別因這人攪了咱們的雅興，若不是他都落到我們手裏，不好連問都不問就直接殺了，今日就省了事。”
她搖搖頭，瞥了陳旭一眼，略帶些無奈地笑歎，“陳旭是殿前司的侍衛出身，不免稍顯刻板，若今天換了王哥帶隊，當時便弄死他了事，也省得影響我們慶功吃飯。”
“在顧莊門口打了這麽半天，誰知四下有什麽人看見，既已活捉了，總要做出些嚴刑逼供過的模樣才好。不過在我這顧莊內，絕不會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
顧湘麵上露出些略帶三分矜持，七分驕傲的神色，“所以在顧莊內，輕鬆些，就別在意了。”
李都頭連連點頭。
“哈。”
被掛在樹上一點力氣都無地大胡子，竭盡全力地嘶聲嗤笑，“放屁，沒消息泄露？做什麽白日夢！”
顧湘卻連頭都不抬，隻道了聲‘聒噪’。
不隻是她，李都頭神色間也不見分毫動容，顯然沒把他當個人看，他的話和放屁沒兩樣，大胡子氣得發瘋，心裏就和有條毒蛇盤桓，洶湧的惡意壓抑不住地欲向外傾瀉。
大胡子就要怒罵，連身上的痛苦都仿佛因此消失，隻想著把能想起來的一切汙言穢語都傾吐出來，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瞬間就有一條繩子飛至，一下子勒住他的嘴。刹那，他臉漲得通紅，一口氣憋在嗓子裏上不去下不來，簡直差點把他給憋死。
他此時卻恨不能自己被憋死算了，也好過這種從心底深處蔓延上來的難受，說不出地難受。
大胡子氣得腦子裏嗡嗡地響，偏耳邊全是顧湘低緩柔和地聲音，對方顯然高興得很。
她一會兒和李都頭討論羊肉要怎麽做才好吃，又說這炊餅和羊湯是絕配。
不多時，還有村民們和和氣氣地過來給她敬酒。
沒有一個人想起自己，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他，安國峰，不光領著自家一百多個弟兄，還憑一己之力，鼓動周圍各個州府的綠林好漢們齊至顧莊。
這群傻子為什麽不仔細看他，為什麽不聽他說話，為什麽不來問他，他到底都做出了多麽厲害，多麽了不起的事。
他有一肚子的道理想‘教’給這些人，他想讓所有人知道他安國峰有多麽厲害，偏他嘴巴都被人堵上，哪裏又說得出半個字！
此時，那個永康公主又在吹噓。
“李都頭不必擔憂，這些小小土匪，實在微不足道，不算什麽。”
大胡子安國峰眼珠子微凸，拚命地掙紮起來，他自己都沒注意，一直鎖住他嘴巴的繩子忽然鬆開——“微不足道？我老大已聯絡好大竹山，小竹山，費行河，並周圍三個州府綠林道上的兄弟們，齊攻壽靈，所謂法不責眾，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到時自然散入湖海之中，朝廷能如何？”
“你以為自己的顧莊固若金湯？呸，老子在你這破村子裏埋了十幾條線，嗬，難道你們沒聽到外頭的傳言？”
他瞪大了眼掃視周圍，看著那些鄉親，“現在外頭人人都知道你們顧莊大豐收，糧食堆積成山，可你猜猜，周圍其它村子還剩下多少糧食？他們家家戶戶餓肚皮，你們顧莊卻是人人都吃得肥頭大耳的，怎麽著，真當這地界的英雄好漢們全是吃素的？還敢囂張，你們就是秋後的螞蚱長久不了了！”
滿座的鄉親們麵上不顯，心裏卻齊齊提了口氣。
顧湘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抬起頭，終於正眼看他。
安國峰和她一對視，滿眼的怒火：“你算個什麽東西，真以為自己當了公主就是天潢貴胄？你一出現，攪合了多少人的好事？多少官員因你被合家流放，幾十年寒窗苦讀一朝全玩完？他們能不恨你？不知多少人盼著你去死，不要說這破爛村子，你就是被當珍寶供在皇宮，你也安全不了！”
他說得痛快極了，此時此刻，身體上一點痛苦都感覺不到，“壽靈是你的地盤？那它很快就會消失，安國公是你的黨羽，你的靠山，嗬，他不可能活著回京，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東西，瞧不起我？我早說過，會有人替我報仇，我不過就是先走一步，會在下麵好好看你的下場。”
大胡子聲嘶力竭地吼叫，越說越輕鬆，越說越痛快，他似乎感覺到自己聞到的飯香味好似有些特別，但這些念頭甚至來不及升起，就自然而然地消失掉。
他隻暈眩地不停地說話，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不知說了多久，終於精疲力盡，翻了個白眼暈死過去。
雪鷹一把就把人從樹上拖下來，三兩下拽到別處去。
李都頭這才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憂心忡忡地抹了把臉：“這人的話……”
顧湘莞爾：“這人天生有表現欲，我用了些手段，這話應該不假。”
旁邊老族長歎氣：“今年咱們村子大豐收，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今年的年景其實也就是一般，朝廷又增了不少雜稅，還收走了很多糧食，光是大李村那邊，聽說就有好幾家富戶都有點過不下去，變賣家裏的東西度日。這，其它村子的情況恐怕跟糟糕。”
他們這裏本就是個窮地處，雖然自家村子出了個金鳳凰，帶著大家夥過上了好日子，今年算是順順當當地過去，可這福氣，到底還是很難送給所有的村子，所有的人。
“咱們村子糧食豐收，別人卻忍饑挨餓……怎麽可能不眼紅？”
最近，老族長總聽見很多人都在議論顧莊大豐收的事，說得很是玄乎，而且越來越玄。
“哎，這是要起妖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