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懼怕回家。

夏日裏涼風習習的夜晚，我穿梭在不同的大街小巷與陌路人擦肩而過，他們嬉笑打鬧著，臉上是孤身一人的我理解不了的快樂。

燒烤攤上坐了許多人，劃拳喝酒，肆意喧嘩，他們或是開懷於與友人的相聚，又或是正在憤恨命運的不公。

我在這樣的世界裏獨自品嚐著孤獨，在疼痛的同時總會下意識想起楊悅。

她是不是也曾經這樣孤單，是不是也麵對過自己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尷尬？

我在公園裏坐到十一點，一罐啤酒從人來人往喝到身邊隻剩下樹的影子，我想著到時候了，我應該回去了。

偶爾也想大醉一次，然後躺在長椅上拒絕麵對現實。

可是一覺醒來，入眼仍是深沉的夜，打開手機，裏麵沒有任何留言。

一切還是我記憶中她離開之後的樣子，毫無改變。

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走回家，我看了眼手表，時間顯示現在是十二點半，沒有按門鈴，自己掏出鑰匙開了門。

屋內一片漆黑。沒有人會給我開燈。

摸著黑走到浴室洗漱完畢，拿出新的毛巾擦幹頭發，穿著睡衣躺在**後，我試圖強迫自己入睡。

睜眼是花花世界，閉眼耳邊有風聲呼嘯而過，吵得我睡不著。

我開始學著數綿羊，城市的夜晚多數時候見不到太多星星，何況最近一直是連雨天，天空陰沉沉的，就更別想看到繁星滿天的景色了。

一……二……三……

綿羊越數越多，迷迷糊糊間不知道思緒飄去了哪裏，我心中默念的數字打了個岔，記不清是九百六十七，還是九百八十七了。

這下子沒了辦法，隻好再重新數，我又不想再念一遍一二三，於是決定從九百開始數。

九百零……一九百零二……九百零三……

在數到兩千時，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數綿羊好像並沒有什麽效果。

我仍然睜大著眼睛，眼前是深紫色的窗簾，楊悅以前最愛紫色。

目光遊移在臥室之中，那個大衣櫃是楊悅選的，辦公桌的上台燈是她網購的，結婚時條件沒有那麽好，買了個雙室房子，書櫃沒什麽地方放也跟著堆在屋裏的角落，我還記得楊悅曾說過這個書櫃底麵不平穩，她怕會倒下來還特意在書櫃底下壓了兩枚硬幣。

說來這麽久了，人民幣都更新換代了，不知道底下壓著的是哪一年發行的硬幣。

好奇心勾起了我這隻夜貓，反正也睡不著，我幹脆從**翻身起來，一個人顛顛地去摸書櫃櫃底的那兩枚硬幣。

凡是存在於此的東西，都有它一定的合理性，以前我不信邪，但在動作幅度太大直接被衣櫃砸在身上後，我可算是信了。

“……”好疼！簡直疼得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小心地活動了下手腕和膝蓋，還好，還可以動，看來沒有骨折，估計隻是紅腫了，過些日子就會好的。

夜半折騰一遭，看著滿地狼藉的書籍，我頭疼地拍了拍腦袋。

把書櫃扶到原本的位置，我將那兩枚滴溜溜轉著的硬幣塞回了櫃底，雙手握著櫃邊晃了晃，總算是平穩下來了。

一本一本翻著書，我陷入回憶的漩渦中。

楊悅其實不太愛看書，她要是看的話就是各種時尚雜誌，明星八卦，但她說這些新聞雜誌上還沒有網絡上的消息流通的快，所以她一有時間都在看手機刷微博，幾乎不會打開這個書櫃。

我與楊悅不同，我覺得電視上多數的綜藝節目都是沒什麽營養的東西，看多了也隻是笑笑就過了，下次別人再問你開到過什麽好玩的事兒啊？我都想不起來當時發生了什麽，我是為何而笑的。

所以我的時間多數放在了書本上，並不是說電子書不好，隻是我本身就是IT行業的，能不看電腦的時候，肯定是想讓眼睛休息休息。

楊悅曾經笑我，看書就不費眼睛了？

我笑著說，你知道什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楊悅撇撇嘴，對我說你一天天的就會咬文嚼字，跟個老學究一樣。

那是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最快樂的時間。我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手中讀著近日非常喜歡的作品，楊悅一開始做做家務，等清潔工作完成後，她會坐在我旁邊，把腦袋擱在我肩膀上，側過頭玩手機。

誰都沒有說話，溫馨感卻在兩人之間蔓延。

現在剩我一個人，麵對著冰冷的房間。這裏處處是她的影子，卻沒有她。

我呆坐在床邊，扔著滿地書籍不顧，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哼起了她喜歡的那首歌。

這首歌的副歌部分我以前總是記不住，這一次也是一樣，沒有奇跡發生在我身上。

但我是那麽熟悉這首歌的旋律了，哪怕我至今也不知道這首歌到底叫什麽名字，是哪一個歌手唱的，也並不影響我哼出熟悉的曲調。

而今回首，我終於不得不承認，對於楊悅，我了解的太少了。

我總是想給她最好的一切，可是也許她想要的，不過是一份陪伴。

我揉揉眼睛，起身把散落的書籍放回書櫃裏，這一排是言情小說，下一排是懸疑小說，放到第一排的某本書時，有紙張從書籍縫隙裏掉落。

我沒有開燈，就著手機微弱的光，看清了紙上麵的內容。

是一份打印出的設計方案，以及這份方案若是出了差錯後的對應政策。

我已經知道。楊悅沒有騙我。

可這份方案如今對我已無作用，也許陳默挺需要的吧。

我把紙夾回書籍中，將它放在了第一排的最左邊，楊悅手上的婚戒之前被我取了下來，現在我將它放在這本書前，映著月光，如此冰涼。

我在床邊坐了一夜，一直沒停止過哼唱那首歌。

第二天一早我又裝作人模人樣地去上班，我讓自己陷進無盡的循環之中，此來彼往，不知疲倦。

直到有一天我暈倒在了單位的衛生間裏，醒來時見到了陸晴嵐明顯哭泣過的臉。

我知道，這樣下去是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