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日的下午,袁潤之一個人開著她的小QQ回到了桃花鎮。她申請了休年假,把之前積累的年假一次性全休了,決定在桃花鎮一直待到過完年再去上班。

12月31日,紀言則等了她一天,元月一日,換她等了他一天。

那一夜之後,醒來的第二天早上,紀言則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直到夜幕降臨,袁潤之明白,這一次紀言則不是像她一樣,偷偷地藏在某個地方,而是真的走了,沒有隻字片語,卻留了一幢房子和那輛寶馬給她。

這也是當律師找到她的時候,她才知道他什麽都給了她,人走了。

袁夢露依舊老樣子,叼著根煙,倚著門框一副很鄙夷的樣子看著她。

她坑著個頭,輕輕說了一聲:“元旦快樂!打麻將贏錢!”便灰溜溜地想要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袁夢露彈了彈煙灰,伸手攔住她:“你這個討債鬼的,往哪去?那個臭小子呢?不是說好了昨天回來的嗎?怎麽今天就你一個人回來?”

“哦,他有事出國了。”她衲衲地回道,埋頭,繼續想往裏走。

“出國?!”袁夢露一把拽住她羽絨服的帽子,“你給我站住?往哪躲?你以為你把你那跟抹了鍋底灰的臉往地上坑,老娘就看不見了?你給我說清楚,昨天你在電話裏說沒有領證,是怎麽回事?他什麽時候走的?”

“昨天……”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袁夢露一聽是平安夜,冷哼一聲,迅速地滅了香煙,便用手指戳向袁潤之的額頭,叉著腰河東獅吼:“元旦出國?是不是酒席還想定在清明啊?你這個蠢豬一樣的腦子,當老娘跟你一樣白癡啊?元旦出國,明擺的就是要甩了你!”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袁潤之撫著被戳得很痛的額頭極力辯解,“你急什麽呢?嫁不出去大不了不嫁。”

袁夢露氣不打一處來:“我急?!啊,你這個討債鬼的,老娘急個什麽東西?!他出國了,他家裏人都跟著出國了?難道上門來說一句,就那麽廢事嗎?說你頭腦簡單,你就四肢發達,當初老娘怎麽就沒給你起名字叫袁潤豬的。”

“……”

“老娘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跟男人戀愛可以,但請你在婚前給我守住你那片膜,可不可以?!老娘都跟你說了八百遍了,你媽就是被男人害死的,你現在就非得走上她的老路不可?!”

“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哪種人?擺明了就是耍著你玩的,非要跟我爭什麽爭?就是跟你媽一樣的死腦精——”

袁潤之終於忍不住了,捂著耳朵尖叫:“你能不能別再提我媽的事?我跟她不一樣!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非要逼著我,非要我承認我錯了,我的眼光超差,我這輩子就是被男人甩的命?為什麽一定非要逼著我承認,他不愛我,他是為了逃避高高在上的權位,不想娶幾個老婆,為了不想當一個讓人操縱的傀儡,為了自由才跟我在一起的?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好吧,我承認我差勁,我自私,我矯情,我市儈,我貪心,我活該,我一無是處,我從來都不否認自身的缺點,可是就算我再差勁我也是人啊,我也有感情的,難道感情說收就能收的回嗎?有我媽的例子,你從小不停地說教,你可知道我像隻刺蝟一樣,將自己的愛情防禦得多好?我當然害怕受傷,我也不想愛他,我一直躲著一直躲著,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是啊,就算是believe,中間都會有個lie。但是就算是謊言又怎麽樣?如果謊言能讓自己開心一點,為什麽不生存謊言裏,非得要捅破那層紙呢?!愛與不愛又有什麽關係,我為什麽要在意那麽多?現在他走了,是不是真的非要看到我跟我媽一樣的結局,你也就開心了呢?!”

“……”袁夢露語塞。從小到大,第一次聽到之之這樣哭泣。

“我先回房了……”袁潤之低垂下頭,抹著臉上的淚水,側過身子,向房間快步走去。

她抹掉的不是臉上的淚水,她抹掉的是自我保護的壁壘。她在任何事情麵前都可以沒有自尊,但是在愛情麵前,她一直保持著一個高傲的心。從小到大,受阿姨的教誨,她將自己的愛情壁壘壘得又厚又高,最終讓這壁壘裂開的不是別人,卻是自己。

是不是因為保護的太好,所以隻要受一點點傷,再來的狂風浪雨根本就抵擋不住,所以傷得也會是最深最重。

袁夢露失神地望著她的背影,口中不停地嘟喃念叨著:“老娘年紀輕輕就帶著這個討債鬼,背景離鄉,一把屎一把尿,難道就是為了想看著她跟她媽一樣?!這個死丫頭,受了委屈,居然忍到現在才說。”

袁潤之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將自己摔在**,淚水就像連串的珠子一樣滾落,停不下來。她高抬起右手臂,遮擋著雙眼,隻有這樣,她才能將那傷痛的源頭徹底擋住。

袁夢露走進她房裏,坐在她床沿,點了一隻煙。

她淡淡地說:“能不能出去抽?”跟紀言則在一起習慣了,就連煙味都受不了。

袁夢露掐滅了剛點著的煙:“有什麽不舒服,就說出來,憋在心裏,容易老的。”

“無所謂了,如果現在就老了,說不準明天我就可兩腿一蹬,難為你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你這個討債鬼的……”

“夢露,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吃晚飯的時候再來叫我吧。”說完,她翻了一個身,蓋上被子,將臉埋進被子裏。

到了晚上,袁夢露燒好了飯菜,叫袁潤之起床吃飯。袁潤之窩在被窩裏,不知道哭了多久,頭暈沉沉的,眼皮抬了幾下,便又沉沉睡去。

袁夢露依舊每日念叨,一定是上輩子欠了這個討債鬼的,所以這輩子被罰得伺候這個祖宗。三言兩語便從袁潤之的口中,大底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便開始勸這傻丫頭,萬事要想開,也不是說這輩子沒了男人就不能活下去,就好比她,大半輩子不也這麽過來了。

再說了,那閃閃發光的鈔票,多誘人啊,男人再帥,都有容顏老去的一天,可是這鈔票是越看越耐人尋味,越看越覺得價值非凡,過個幾年就會出個新版,多新鮮,多刺激。

很快辭舊歲迎新春,絢麗燦爛的煙花卻不能吸引袁潤之。

在所有人歡天喜地過新年的日子裏,她一直窩在自己的房間裏,除了吃,就是睡,渾渾噩噩過完了這個年。吃吃喝喝睡睡,不見胖,反而一天比一天消瘦。

那頹廢的樣子,讓人見了就一肚子窩火。

袁夢露忍不受不了她再這樣下去,連打帶罵地將她趕回了N市。

紀言則從元旦那天離開之後,袁潤之就再也沒見過他的身影,甚至一通電話也不曾有過。

不提市場部,公司內部其他部門時不時的有人問她:“之之啊,紀總是不是離職了?怎麽從元旦過後他就沒來上班?”

“搞不清楚,你去問桑總吧。”她皺著眉頭應聲,心底就像是破了個大洞。

夏姐和小夜哥為了此事,還特地拉著她單獨談過話,問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紀總去哪了?

自從市場部歸紀言則管之後,一幹人等都挺服他的,他突然之間好多天不來上班,大夥兒有些不能適合,大大小小的事又得直接去請示桑總,桑總畢竟是老板,什麽事都直接麵對著老板,當然渾身不自在。

她的回答依舊是隻能聳聳肩,她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如果她知他去了哪裏,她也不會每天坐在電腦前,對著他空空的辦公桌發呆,片刻之後發現胳膊下壓的紙,寫著滿滿的三個字——紀言則。

為了不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著手中的事,跑著該跑的工地,催著該回的貨款,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與以前沒什麽區別,一樣的跟大夥兒說說笑笑。

可是沉靜下來的時候,心底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痛楚。

跑了一天,很累,搭上電梯,她便懶懶的依著扶手。

剛回到座位上,正好在市場部的馬紅豔就躥到她的跟前:“之之姐,恭喜你,你很快就要調回總經辦了。”

袁潤之淡淡地瞟了馬紅豔一眼:“不虧是跟我的,消息永遠是最新的,不過我都不知道我要調回去,你怎麽就知道了?”剛才在電梯裏,桑總見到她都沒有跟她說這事。

“當然是聽來的。”

“聽誰講的?”她疑惑。

“桑總今天上午和MK的曾總談廣告的事,我無意中聽到他們談到紀總,大概是說大半年前挖紀總的時候,紀總就跟桑總說了,留在桑氏的時間敢保證,如果幸運的話,會一直待下去,但是如果有意外,就隻能做到12月底。小嫻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找人事部的人八了,人事部的人說是的。所以啊,紀總在來的時候,桑總就已經做好準備12月份交接的準備。桑總對你的工作能力又非常肯定,所以才安排你跟在紀總後麵,這樣紀總突然哪天走了,你剛好可以把工作接上去。不過沒想到,紀總真的說離開就離開了,起初還以為他出差呢,沒想到是離職。”

嗬,原來他在來桑氏之前就做好了離職準備?

目光瞄向對麵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她的心口猛然收縮,極力地調整呼吸,不想再去觸碰那道深深的作痕。她的雙手握了又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十分鎮定。

她對著馬紅豔微笑:“你跑來該不是就跟我八這個吧?”

“對了,我差點忘了,桑總讓你一回來就去見她。”馬紅豔說。

好奇怪,為什麽剛才在電梯裏碰上了,師姐卻不直接跟她說?

“嗯,我馬上去桑總那。謝謝你。”說著,她起身出了門。

進了總經辦,袁潤之在桑渝的麵前靜靜坐下。

桑渝輕啜一口茶,笑看著她:“去市場部待了大半年,黑了不少,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怎麽樣?收入是不是較之前有很大增長?”

袁潤澀澀地笑抿著嘴唇:“這還得多虧桑總給我機會。”

桑渝點了點頭,說:“這幾天辛苦了。回款怎麽樣?”

袁潤之將這幾天的工作做了簡單匯報,紀言則在“失蹤”之前,都把事情都安排的好好的,所以她也比較輕鬆,今天就收了兩家的支票。

桑渝又是點了點頭,然後說:“嗯,不錯。總算你的三八本質有了用武之力,很適合做市場。看來紀言則看人的眼光很準,你去跑市場這個決定,不錯不錯。”

袁潤之無言了,原來她在師姐的心目中被定位為三八,不過,紀言則到是經常叫她三八。其實,她很拚的,不是每個三八都可以像她一樣能扛著馬桶到處奔走的。

桑渝說:“今天叫你來,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紀總在去年12月31日已經離職,所以接管整個市場部的工作暫時又回到我的手中,市場總監一職由我暫時兼任,這樣,你又是我的助理了。我考慮過了,你的職位不變,工作性質不變,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現在你想繼續留在市場部,還是回總經辦?”

再次從桑渝的口中聽到紀言則於12月31日已經離職這個事實,袁潤之的喉嚨猶如灌了鉛似的,憋了半天才從幹澀的嗓子裏冒出幾個字:“紀總,我想問一下,12月31日紀總向你親自辭職的嗎?”

桑渝略微皺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隔了一會兒才道:“我以為你知道。”

袁潤之澀澀地笑了笑,搖頭說:“之前都沒有聽他說過,挺意外的。”

因為兩個人的工作關係密切,如果在讓公司裏的人知道他們在戀愛,平日裏難免不會被拿來調侃,彼此之間若因工作再有了磨擦,難免不會遭遇尷尬處境,所以,為了避嫌,她和紀言則商定,等到注冊結婚之後,再扔給大家一枚紅色炸彈,狠撈一筆。所以,全公司裏暫時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在談戀愛,他們的關係已經到了快要結婚的地步,看師姐的反應,她應該是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桑渝交握著手,定定地看著她許久,方道:“不想對我說點什麽嗎?”

袁潤之抬眸看向桑渝,兩眼閃爍的光華早已消失,取代的卻是霧蒙蒙的一片。她努了努嘴唇,許久才喃喃地問:“桑總,能不能告訴我當初你是怎麽挖到紀言則的?”

桑渝眉毛輕輕一挑,道:“今年上半年,我們搶到了皇廷的單子,晚宴第二天,我就聽說紀言則離開了GD公司,後來我就以師姐的身份約師弟出來聊聊。我問他為什麽離開GD公司,他說時間到了,我想請他幫我的忙,問他有什麽樣的要求,他說如果找著老婆,就留下來,如果找不著老婆,就隻能在桑氏待到12月31號,如果哪一天他突然消失了,他也不會對公司有什麽交待,如果我能接受,他就來,如果我不能,那就算。我將聘用書遞到他手上的同時,他給了我一份日期為12月31日的辭職信。”

袁潤之的胸口猛然一收縮。

桑渝見她臉色異常難看的發怔,輕輕地敲了下桌子:“之之,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但大致我也知道一些。你一直不講,我也不會過問,畢竟這是你們的私事。隻是,從你身上,我看到了大半年前我的影子。我花了五年的時間與等代,所以我知道等待一個人是多不容易的事。說句真心話,我為你們兩人感到可惜。”

桑渝對袁潤之說的這番話,實際暗指紀言則其實喜歡她很久了,可是聽在她的耳朵裏卻變成了另一種意思,勸她放棄等一個人。

她咬著嘴唇,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桑渝看著她的反應,隻能歎一口氣,又問了一次:“不管你的決定什麽,要堅信自己是對的。決定留市場部,還是回總經辦?”

她幽幽地說:“回總經辦吧。”

桑渝攤了攤手:“好,歡迎你回來。”

出了總經辦,袁潤之躲進了洗手間。

好不容易平靜了一個月的心情,再次波濤光湧。

他一手拿著聘用書,一手拿著辭職信有什麽不對?找不著老婆,做好離開的準備,有什麽不對?嘿,傻瓜袁潤之,從一開始的時候,不就是說好了的嗎?如果一開始就乖乖地認命,占了男人的便宜又怎樣?允許男人占女人便宜,難道就不能女人反占?其實是她太貪心了吧,才會在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後,感覺全世界都不起她似的。她又不是什麽天仙,又不是什麽天才美少女,還是回歸當初吧。半年之約,他把房子車子,什麽都留給她了,這才是她該得的。

她拚命地甩著頭,眼淚抑製不住地向外拚命流,到最後捂著臉,坐在馬桶上哭得泣不成聲。

進出洗手間的保潔阿姨,聽見有哭聲,敲了敲門。

她趕緊抹幹了臉上的淚水,佯裝虛弱的回應:“大姨媽光臨,扛不住了……”

保潔阿姨在門外聽的,麵部一抽一抽的。

等她打開門,出來一看,立即捂著肚子換了一句:“那個來了……”

保潔阿姨咧開嘴笑道:“嘿,這東西就喜歡趕過節時候湊熱鬧,用熱水袋焐焐,回去用紅糖加薑熬成湯茶喝啊。”

“謝謝阿姨。”她扯了一抹笑意,幹澀的臉生疼。

袁潤之回到總經辦之後,顯得格外的忙碌。每天從早到晚的在客戶那裏守著,甚至將前年一筆被認定幾乎不太可能收回的工程款都催回了。

全市場部的人都覺得奇怪,怎麽好好的一個新年一過,這丫頭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比起以前突然的就沉默寡言了。

一個個都追著問她怎麽了?

被逼得緊了,她會抖擻精神像以前一樣使出殺手鐧——裝呆,傻嗬嗬地笑著說:“我這不是沉默寡言,這叫成熟知性。畢竟又長了一歲了嘛,當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瘋瘋傻傻。”

當夜幕降臨,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她蜷曲著,用被子緊緊地裹著身體,頭蒙在被子裏,溫暖的黑暗,統罩著她殘破的靈魂。有那麽一瞬間,黑暗裏會清晰地浮現出紀言則的身影,這個讓她心痛心酸心疼又心愛的男人,渾身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氣息,她忍不住急切靠近,卻是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狠狠地撞出很遠,一次又一次,最終卻是帶著傷痕累累,看著他的影子漸隱漸消。

胸口就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一般,壓得她無法喘息,而不得不張大了口,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可是每當深深吸一口氣,胸口之處便會傳來一陣莫名的痛楚,這痛楚順著四肢百骸不斷地向全身蔓延著。

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又做了一場惡夢。

又是一個隻是自己一個人承受著無邊的黑夜,承受著在無邊的黑夜裏等待天亮的迷茫。

隨著時間的消逝,冬去春來,萬物複蘇,季節進入了又一道輪回。

紀言則離開近三個月。

袁潤之的心境漸漸趨於平淡,仿佛又回到了曾經那個溫和開朗沒心沒肺的傻姑娘,隻是眉宇之間偶爾浮現出淡淡的憂鬱。

這日,袁潤之從超市裏采購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回到自己的小窩。一進門,滿眼淩亂不堪,突然強烈的罪孽之感爬上心頭。

瞧,她渾渾噩噩的,每天住在這麽亂的屋子裏,卻不自知。於是,放下東西,她開始著手收拾起自己已經亂到極限的小窩。

每清理一個地方,都會發現屬於紀言則的物品,領帶、衣服、財經雜誌、汽車雜誌、隻見過一兩次的打火機……

她停下整理的動作,三個月,這麽長的日子裏,不是她不整理屋子,是因為每一次想到這些東西即將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她的心就會很痛,很痛。她想保留這些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回憶,隻是每看到一次,她的心就會傷一次。

這一次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屋子清理幹淨。

整理沙發的時候,夾縫裏,驀地,一個小小的金屬質地的東西映入眼簾。

奇異的波紋指環,璀璨奪目的鑽石,這枚與眾不同的定婚戒指,她找了很久,原來落在這裏。

她將戒指套在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稱得她白晳手指,纖細極美。

往事一幕幕浮現於眼前,有甜蜜,有痛楚,她記不得從哪天開始,就再也找不到這枚戒指,幾乎是要將家裏整個翻過來,依然找不到,後來漸漸的也就放棄了。

愛情是種緣份吧,如果緣份真的斷了,留著這樣的一枚戒指也沒有什麽意義。

她抬眸看向對麵櫃子裏擺放的那個同係列的八音盒,於是起身,取下那個八音盒,輕輕轉動底盤。

水晶般的音樂聲驟然響起,是那首再熟悉不過的Heartbeats。

清脆的聲音,聲聲敲進她的心裏。

Can't you feel my heartbeats?

她早已心動不是嗎?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嘎然而止,唇邊不由得泛起澀澀的笑意,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取下戒指,將它和八音盒裝好。

從今往後,這些都隻將是一場塵封的瑰麗記憶。

正打算將它們收起,驀地,門鈴響了,她不禁皺眉,這麽晚了,會是誰過來敲門。

她放下八音盒,走出臥室,透過貓眼,驚悚地看見阿姨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門外。

她迅速打開門:“夢露,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來?”

袁夢露一進屋子,將大包小包全放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說:“別提了,逃難來了。”

“怎麽回事?”袁潤之趕緊到了一杯水。

袁夢露一邊喝水一邊說著自己的“遭遇”。

桃花鎮上隔了她們家幾條街,死了老婆多年的童叔,不知怎麽的買了一大捧紅玫瑰,一大早就上她們家向袁夢露求婚。嚇得袁夢露將大門緊閉,窩在家中一天不敢出門。誰知那童叔是一根筋扭著的人,從早上守到下午,一直守在她們家門口不走。袁夢露被逼無奈,收拾包袱,從後麵溜了,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子,才到了H市袁潤之的公寓。

“不知什麽人創造的這個倒黴的情人節?害我今天連麻將也打不成。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抱一捧紅玫瑰向人求婚,真惡俗。這都愚人節了,他還不放過我。想想,還是來你這裏安靜些,隻不過沒有麻將打罷了。”袁夢露抱怨著。

“哎,誰叫你一朵梨花壓海棠,叫你平時**啊,遇上桃花劫了吧。”袁潤之毫不給麵子地諷刺阿姨。

袁夢露聽了,極為不爽,操起沙發上的抱枕就像袁潤之砸去:“你這個討債鬼的,現在曉得嘲笑你老娘我了?”

“瞧你,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袁潤之笑著一一躲過。

袁夢露砸完了抱枕,於是又操起茶幾上的八音盒作勢就要砸過去。

袁潤之臉色倏地煞白,伸出雙手尖叫著阻止:“這個不能砸!不能砸!”

袁夢露望著手中沉甸甸的八音盒,奇形怪狀,底下卻鑲著一圈碎鑽,不禁好奇:“這什麽東西?”

“夢露,別鬧了,快還給我。”袁潤之急急地跳過去,拿回八音盒。細細地審視,想起剛才那一幕,心餘有悸。

袁夢露好奇:“這什麽東西?沉甸甸的。”

袁潤之將八音盒收在身後,緊張道:“八音盒,擺飾罷了,反正不是你這年紀玩的。”

“你這個討債鬼的,居然嫌老娘年紀大?拿來,給我看看什麽東西做的。我怎麽看都像鉑金做的,這麽沉,應該值不少錢。”袁夢露堅持要看看那個八音盒的材質。

“不是鉑金啦,鐵做的當然沉。你別鬧了,說什麽我都不會給你的。”如果讓阿姨知道這個八音盒是三十幾萬鉑金做的,她一定會拿去金行讓人溶成金條。

“你就忽悠老娘。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是鉑金還是鐵,我還分不出來。別忘了老娘當初就是從金行裏出來的。拿來!”袁夢露不死心,看丫頭那麽寶貝那玩藝,一定價值不菲,說不準能換成金條呢。

“不行!”

“你找死啊!連老娘的話也不聽?”

“這屋子所有東西你都能動,都能化,就是這個不可以!”

“快給我看看!”

“不給!”

“我就不信這邪了!”

“哎喲!你有沒有搞錯?逃難還背著雞毛撣子?哦!痛啊……”

“樓下買的。便宜!這會剛好派上用場!不痛,還用得著抽你嗎?”

袁潤之拿著抱著八音盒,四處躲著袁夢露揮來的雞毛撣,稍不留神,腳下一絆,她整個人向沙發上跌去,手下一鬆,八音盒就這樣飛了出去,她心痛地尖叫:“啊——”

隻聽“叭”地一聲,八音盒重重地砸在地磚上,金屬斷裂的聲音驟然響起。

袁潤之忍著腳痛,向摔壞的八音盒撲了過去。

她顫著手拿起上下分了家的八音盒,頓時,眼淚抑製不住地流了出來。

袁夢露看著丫頭對著一個擺飾哭成這樣,意識事態嚴重,放下手中的雞毛撣,走了過去,心憂地問:“這是到底什麽東西?”

眼淚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流個不停,袁潤之顫抖著手轉動底座,可是試了幾次都是圖勞,應該是被什麽東西從裏麵卡住了。她又意圖將上半部分鉑金做的波紋網按在底座上,可是斷了就是斷了,怎麽按也沒有用。

最終,她哭著向袁夢露吼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他跟我求婚時送我的八音盒,從國外定做了幾個月才拿到手的,三十六萬八千塊,你知不知道?!我就怕你把它拿去熔了換金條,所以才不讓你動它,你做什麽好奇心那麽重?這是現在我手上唯一留下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你還惦記著那死小子?!人都不知道在地球上的哪個鬼地方,你還惦記著他?我以為這幾個月來你這腐朽的腦子已經開化了,你居然還惦記著他?三十六萬八千塊?三十六萬八千塊就把你的愛情給買了?你的愛情可真是值錢!”袁夢露氣得渾身發抖,“老娘今天左眼皮跳了一天,費盡心思,找個借口來看你,就生怕你今天會出事。好,我多事,我多餘,你的愛情偉大。”

袁夢露將大包小包拎著往臥室裏搬,“轟”地一聲,將臥室門關上。現在,多看一眼那個丫頭,都叫她生氣。

袁潤之抽泣著,坐在地上呆呆地捧著散成兩段的八音盒,突然之間,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她從地上爬起,抱著摔壞的八音盒,衝出了家門。

迎麵撲來細細的水氣,她抬眸,天幕下,那淡淡的,迷迷蒙蒙,濕漉漉的煙霧,是新年的第一場春雨,悄無聲息,翩然而至。

再次來到周大福金行,回憶猶如開了閘的水一般湧了出來,恍然如昨。

那一天,她被紀言則拉來到這裏,也是從這裏開始,她看到了幸福的彼端。如今,人走了,東西壞了,就隻剩下她一個人抱著回憶寂寞惆悵。

她推開金行的門,迎接的是一位新來的店員:“您好,請問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

“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修好?”她將摔分了家的八音盒遞給那位店員。

那位店員見了,立即搖了搖手,神色訝異地看她:“小姐,很抱歉,我們金行不賣八音盒,更不會修八音盒。”

“你們怎麽會不賣八音盒呢?這個八音盒明明是從你們店裏買的呀。”袁潤之說。

那位店員弄得滿頭霧水:“您稍等一下,我幫您問問。”

不一會兒,店長從後麵的辦公室裏推門走出來,一見袁潤之,立即叫了起來:“袁小姐,好久不見。”

袁潤之見到她,立即向前:“太好了,還好今天你在。這個八音盒我不小心摔壞了,所以拿過來修。”

店長看著分了家的八音盒,驚道:“怎麽會摔成這樣?”

袁潤之吱吱唔唔,隨便找了個理由塞搪。

店長試著轉動八音盒底座,卡住了,十分惋惜:“這個八音盒當時是紀先生委托我們從瑞士定做的,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才到國內。”

“從瑞士定做的?那國內沒有地方可以修嗎?”袁潤之心急如焚。

“袁小姐,您先別急,來,先坐下。如果隻是悍接鉑金聲波與底座,國內的持術應該沒有問題,至於底座八音盒,我們會幫你聯係我們瑞士那邊的服務公司。”

“聲波?”袁潤之不太明白店長的意思,“不好意思,我想問這個‘聲波’是不是聲音的那個‘聲波’?”

“對,就是那個聲波。”

袁潤之疑惑:“我不明白這個東西,和聲波有什麽關係?”

店長說:“啊?你不知道嗎?”

店長的話讓袁潤之更加奇怪,她看著被摔斷的八音盒上半部分,鉑金做的一段聲波,聲波……

聲波?!

她不確定地開口:“你的意思的是說……這段聲波,是一段話?”

店長點了點頭:“是的,沒錯。”

“那……那枚戒指也是聲波?”她顫著聲繼續問。

“對,也是聲波。”店長再次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這段聲波,說的是什麽內容?”她抓住店長的手,激動地追問。

“很抱歉,這我就不知道了。當時紀先生隻送來一張聲波圖,讓我們按那張聲波圖做成八音盒。後來,他又送來另一張,也就是戒指的圖紙。”

“圖紙還在不在?!”

“不在了,做好了八音盒和戒指,紀先生就將圖紙收回了。”

袁潤之難掩失落:“謝謝你。底座我就丟在你邊,你幫我聯係瑞士那邊,無論多少錢我都修。這段鉑金聲波,我先拿回去,過兩天再拿過來。謝謝你,我有事先走了。”

“沒關係,慢走。”店長目送著袁潤之像陣風一樣的身影離去。

身邊的同事擠了過來,感歎:“真是好奇怪的一對男女朋友,紀先生看上去那麽愛袁小姐,可是為什麽又不讓袁小姐知道八音盒的秘密呢?”

店長聳了聳肩:“也許正因為愛,所以有很多話不好意思說出口,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吧。”

“唉,男人的驕傲啊。”

袁潤之抱著鉑金聲波,開著車飛速地趕回家中,額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水。

回到房間,打開電腦,往曾紫喬的郵箱裏發了一封郵件,向小喬詢問,她的朋友中是否有懂破解聲波的高手。

不知是不是難姐難妹,小喬和她的愛情都不順,情人節那天,小喬也離開了曾師兄,後來又離開了N市,現在唯一聯係她的方式就是通過郵件。

袁潤之發完郵件之後,便在衣櫥裏翻找,從最底下的暗格裏,找到一個紅色絨布心形戒指盒。她顫著手輕輕打開,那枚小巧,波波折折的鑽指正安安靜地躺在裏麵。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激動與難過。

她清楚的記得,最後那一晚,紀言則問她,你有沒有仔細聽我送給你的八音盒?

八盒音,求婚戒指,紀言則究竟想對她說什麽話?

一直到了晚上十點,電腦終於有了反映,袁潤之迫不急待地打開郵件。

小喬在郵件中回複,讓她去城南某處找一個叫做瘋狂的石頭的人。回複了小喬一大段保重身體的話,她便帶著鉑金聲波和戒指,衝出了家門。

開著車,袁潤之很快便找到了小喬說的地方。

敲了門,隔了許久才有人應聲。

開門的是一個頭發亂得跟鳥窩似的清俊男生。

“瘋狂的石頭?”她小聲問。

那男生回她:“你是誰?”

“是曾紫喬介紹我來找你的,聽說你是能破解聲波的高手?”

“哦,原來是大美女要你找我的。進來吧。”那個男生領她進了屋子。

一進房間,滿眼亂糟糟,一看就是IT味道很濃的屋子。

瘋狂的石頭問她:“東西呢?”

“在這。”袁潤之將八音盒的上半部分和戒指遞給他,“我沒有聲波圖紙,隻有這兩個實物,你能不能按照這個幫我將聲音恢複?”

“這什麽東西?”瘋狂的石頭掂了掂那個鉑金八音盒的上半部分,“還挺有份量的。”

袁潤之見著,緊張地護住:“小心一點,這是我男朋友送給我的。他對我說了一段話,做成了一個八音盒,這個是八音盒的上半部分,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跟我說了些什麽?”這可是貨真價的鉑金,他要不要這樣掂量?看得她心驚肉跳的,生怕他把它再次摔壞了。

“男朋友?分手了的吧?”瘋狂的石頭毫不客氣。

“……”袁潤之憋紅了臉,“你管我有沒有分手,我是來找你幫忙做聲音恢複的。”

瘋狂的石頭笑了起來:“看你那激動的小樣!我事先聲明,可以做聲音恢複,不過可不是白幹。”

袁潤之連連點頭:“你說你說,要多少錢,我照付。”

“提錢多俗氣。何況你是大美女的朋友,我怎麽能收你錢?”瘋狂的石頭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包我一個月的午飯。”

“OK,沒問題。”

“得給我幾天時間,我得把這段聲波拓下來傳到電腦上,再做聲音恢複。”

“行,沒問題。”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看見畢靈靈閃的女人就不舒服,走吧走吧。”

袁潤之無語地被趕出門,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刹,她抓住瘋狂的石頭手說:“那是我男朋友離開我之前,留給我最珍貴的東西,你千萬別搞壞搞丟了它。”

石頭說:“我很有職業操守,從明天起,中午記得給我送飯菜來。”

說完,“怦”地一聲,門便合上了。

袁潤之深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兩天之後,袁潤之接到了石頭的電話,說是聲音恢複好了,叫她快點過來。

袁潤之下了班就趕往石頭家。

石頭一見著她就說:“嗨,我要是女人,聽了這段話,立馬就去追你前男友。”

“他到底說了些什麽?”袁潤之目光灼灼,滿心期待。

“你自己聽吧,我點開始了。”

袁潤之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連眼皮都不敢輕易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麽。伴隨著屏幕上有波狀曲現在動,她聽到了讓她瘋狂思念的聲音:

“傳說中有一種飛越森林的鳥,因為沒有腳,它必須不停地飛,累了,也隻能在風中休息。無腳鳥一輩子隻能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時候。

我自負,這輩子愛上的女人一定不會是像你這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可惜這世界上的毒品不一定是鴉片,大凡嗜好上的東西都是毒品,比如茶,比如酒,比如你……

曾經努力想要戒掉你,隻可惜我花了整整五年的時候時間,都沒有辦法,因為你的毒已經根深,流淌在我身體內的每一滴血液裏。

我想我就像無腳鳥一樣,這輩子除非死了,才能停止對你的愛,才能戒了你的毒。

曾經倉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之之,我愛你……”

聽完八音盒裏隱藏的秘密,淚水布滿了袁潤之的整個麵頰。她捂著口鼻,泣不成聲,任憑鹹澀的眼淚衝刷著自己的臉頰。

她是這世上最蠢笨的女人。

他愛她!

紀言則愛她!

從在大學裏的時候就愛上她了。

她從來不敢相信他是愛她的,到了後來,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更加惶恐。那半年來,她愛的越深,害怕越深,害怕分手的那一天,她承受不起,所以她膽小懦弱,自私的將自己保護的很好,即便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也會千方百計的將自己的傷痛減到最小。

她再也沒有想到,他對她過多的關注,對她與眾不同的態度,原來這些都是愛她的表現。

王子,她差點都要忘了,他是一個心高氣傲的王子,就連愛情都是這樣傲然。

可是,他不說,她怎麽會知道他愛她呢?不然怎麽會誤會他根本不喜歡她,隻是把她當成一個結婚的利用品而已?

她跟他,兩個人,從頭到尾,就像是兩隻刺蝟一樣,就算想要彼此擁抱在一起,滿身的刺也會將彼此刺得遍體淩傷。

她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愛。

“我愛你。”她喃喃地念著,“原來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我愛你’……”

她將戒指套入左手的無名指中,思念的淚水就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滾燙的淚珠順著她的眼角不斷地向外湧出,一滴一滴,滑落在她的手背,灼燙著她的皮膚手背。

她的右手輕握著左手,將戒指送至唇邊,細細地輕吻著。

“對不起,我愛你,我也愛你。真的好愛好愛你……”

“戒指的聲音我沒做恢複,你可以將戒指的波紋和這最後三個字對照一下,一模一下,也就是說戒指代表‘我愛你’三個字。”石頭見她哭成這樣,拿過一盒麵巾紙遞給她,“喏。別哭了,既然你也還愛著他,那就去找他唄。”

她接過紙擦了擦眼淚,拿著那個鉑金聲波,對著石頭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石頭。”

“別謝了,快去找你的男朋友吧。”

“嗯。”

袁潤之抱著鉑金聲波,衝出了石頭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