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流露出的脆弱隻是一瞬。
在得到完全相反的答案後, 雲曳的臉迅速冷下來,堅硬如寒冰的神色覆蓋了他的輪廓,剛剛的脆弱仿佛是燃灰的錯覺。
說出這種紮心的話,燃灰其實已經做好被雲曳痛揍的準備了。
畢竟男主脾氣乖戾惡劣出了名, 他敢騙他, 肯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才是惡毒炮灰該有的下場。
002躍躍欲試:【宿主放心,我會幫你屏蔽好痛覺的!】
燃灰:?怎麽好像你很期待我被打一樣。
但預料之中的暴怒遲遲未至。
雲曳站在原地, 久久沒有動作。
良久, 他放下手, 突然“撲哧”笑出了聲。
剛開始隻是低低地笑,到後麵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前仰後合,肩膀和胸腔都隱隱震顫。
燃灰驚恐地看著他:男主不會被自己氣出精神病了吧?
完蛋,更恐怖了。
好半天,雲曳才勉強止住笑, 粗暴抹掉眼角的淚花。
太他媽可笑了。
默默持久的暗戀, 堅持不懈的追求,誠摯堅定的告白……
原來都是騙人的。
隻要足夠有錢, 陸燃灰可以像對他表現出的那樣, 喜歡任何一個其他人。
自己卻傻了吧唧信了他的鬼話,被他打動, 甚至願意拉下臉來主動讓他上。
現在想想,活像個笑話。
見雲曳擋在他麵前, 也不說話, 燃灰心道兩人這麽一直站下去也不是個事, 幹脆再添把火, 趕緊燒完拉倒。
他低著臉, 嘴裏吐出話來,客套地改了稱呼,一句比一句薄情:“雲少既然已經看見,我也不用再裝了。”
“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想怎麽報複我,也都隨便你。”
深吸一口氣,他終於說出了最想說的那句話——
“我們分手吧。”
聽見這個詞,像座山般擋在眼前的男主終於有了反應。
“分,手。”
唇齒間緩緩滾過這兩個字,雲曳神情古怪,是一種壓抑極端暴怒後,風雨欲來的微妙。
他凶狠淩厲的鳳眼抬起,陰沉沉怒極反笑:“誰給你的膽子提分手?”
燃灰怔住。
不會吧,自己都給男主戴了那麽大一頂綠帽子,難道他還不肯分手?
但很快,他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大少爺高高在上了二十年,習慣於俯瞰螻蟻,讓地球圍著自己轉。
陸燃灰如今做出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莫大的羞辱,所以他的自尊心完全不能接受被先提出分手。
雲曳咬緊牙關,冷笑一聲,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嘴上永遠不會服軟:“搞清楚,我們之間的主動權從不在你。”
他按住陸燃灰的肩膀,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憑你也配先提分手,你以為你是誰?”
“記清楚,是我甩了你。”
“你太髒了,真讓我惡心。”
戳心窩子的話不要錢似的往外甩,雲曳看著陸燃灰越來越蒼白的臉,心裏刀子磨肉般鈍痛的同時,有種詭異的報複快感。
你不讓我痛快,那我也不讓你好過,兩敗俱傷而已,肯定不是他傷得最深。
陸燃灰呼吸急促,手指也發抖,顯然聽見這種話,內心並不會平靜。
但他演戲演習慣了,也忍習慣了,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麵色毫無異樣,甚至在唇邊勾起一個淡淡的笑:“雲少說得都對,是你甩了我。”
陸燃灰用力掙脫開雲曳的手:“我是髒,我認,所以現在能放我回去洗澡了嗎?”
被這麽嫌棄地推開,大少爺的怒氣瀕臨失控,猛然抬起拳頭。
燃灰瞳孔驟縮,多年摸爬滾打培養出的危機意識讓他想躲,卻又強行遏製了自己的本能,閉上眼,準備硬生生挨上一拳。
但疼痛沒有到來。
電光火石間,拳頭擦著陸燃灰的側臉,重重砸在他身側的牆壁上。
他應當是用了全力,力道之大,讓整個牆體都發出了嗡嗡的震顫。
燃灰有些怔愣地睜開眼,看見雲曳倉皇轉身的背影。
鮮血染紅了牆麵,又順著指縫蜿蜒而下,雲曳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那樣,任憑它滴滴答答墜到地上,迸濺起一朵朵血花。
雲曳低聲說:“……滾。”
路過狼藉無處下腳的地麵,他腳步趔趄一瞬,又很快挺直了背,像是在維護所剩無幾的自尊。
“別再讓我看見你。”
-
又是一天清晨,陽光明媚,在A大的林蔭小道上投下婆娑樹影。
燃灰剛下專業課,手裏拎著書包悠閑地慢慢走,腦子裏和002聊天,卻似乎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剛開始還以為是聽錯了,但很快,聲音越發清晰:“陸燃灰!”
燃灰停步,疑惑地回頭尋去,隨後驚訝道:“沈少?”
叫住他的,赫然是風塵仆仆的沈遲。
自打那天之後,燃灰就和富二代圈子斷了聯係,再也沒有什麽往來,當然也包括沈遲。
他對這個男配的印象還算可以,但也不想再有什麽牽扯,站在原地勾唇微笑:“沈少怎麽有空來A大了。”
態度溫和卻疏離,與不久之前有著霄壤之別。
沈遲暗暗苦笑,看著他防備的眼神,識趣地站在幾步開外:“沒什麽,有點事來這附近,順路過來看看。”
頓了頓,問:“你……最近還好嗎?”
沉默片刻,陸燃灰揚起個疑惑的笑:“挺好的,為什麽這麽問?”
看著他眼下明顯的青黑,以及透著病態蒼白的皮膚,沈遲吞了下口水,遲疑道:“要不,你照照鏡子?”
聞言,燃灰拿出手機,就著漆黑的屏幕,看了眼自己現在的尊容:“……”
你別說,像是被人吸幹了陽氣,好像那個剛從棺材裏蹦出來的吸血鬼。
002哼哼:【我早就和宿主說過了,不要熬夜看鬼片,多傷皮膚呀。】
燃灰毫不留情地戳穿:【明明你看得比我更帶勁,叫得也更慘。】
002被戳到痛處,氣急敗壞道:【因為我還是第一次看恐怖片,不像你一樣,身經百戰!】
燃灰:【那你覺得好看嗎?】
002又啞了火,小聲扭捏道:【……好看。】
雖然很可怕,但真的好刺激。
燃灰忍俊不禁:【那今晚繼續?】
糾結片刻,002咬牙:【……繼續!】
現在燃灰已經成功和男主分了手,隻等炮灰徹底下線的時機一到,就可以成功脫離世界,所以他現在無事一身輕,每天都在神清氣爽地玩耍,靜待離開。
至於男主能不能重新追到女主,他也懶得管了,反正現在劇情早偏了個十萬八千裏,完美完成任務是想都不用想,何苦再為難自己,還是趕緊回主係統空間去吧。
心裏和002你來我往,燃灰麵上輕描淡寫地微笑:“沒事,就是最近有點失眠。”
沈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燃灰先開了口,直白了當:“沈少大老遠跑過來找我,肯定有什麽重要的事,直接說吧。”
沈遲歎氣,指了指路邊的咖啡廳:“外麵太熱了,方便進去說嗎?”
燃灰自然無不可,兩人走進室內,麵對麵坐下點了杯咖啡。
喝了幾口,沈遲組織好語言:“你跟曳哥之間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準確地說,現在他們整個發小圈都知道了大少爺被陸燃灰戴綠帽的事,現在沒有一個人敢去觸雲曳的黴頭,生怕直接撞在槍口上。
燃灰以為他是來幫雲曳討公道的,笑容淡淡,不置可否地等待下文。
“我想知道……”沈遲直直看向青年,鏡片後的雙眼竟然有一絲洞察感,問出了意料之外的問題,“你真的是那麽想的?”
“之前的喜歡其實一直在騙雲曳,隻要有錢,誰都可以?”
燃灰:“……沈少,難道你也想?”
對上陸燃灰驚訝而若有所思的目光,沈遲額頭迸出兩根青筋,立刻澄清:“別看了,我有女朋友,對你沒興趣——是問雪讓我來問你的!”
這個名字超出了燃灰的預料:程問雪?那不是沈遲的女朋友嗎。
沈遲表情複雜地歎口氣,說出來的話讓燃灰的桃花眼微微睜大:“她聽說了這件事,不相信你是這樣愛錢又虛榮的人,說一定有什麽誤會,讓我來找你問清楚。”
說著還有點酸溜溜:“明明才跟你見了一麵而已,為什麽就這麽相信你?”
燃灰:“……”
大概因為,我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個好人?
沈遲的臉嚴肅起來:“其實說實話,我也不信你是這種人。”
他顯然理性得多:“你跟在曳哥身邊這麽長時間,對我們這個圈子裏誰話語權最高肯定再清楚不過。賀立陽連給曳哥提鞋都不配,為了螢火放棄太陽,那也太蠢了。”
“你不傻,如果真的見錢眼開,肯定會牢牢抱住曳哥的大腿,絕不會在熱戀期去勾搭賀立陽。”
見燃灰垂下眼沉默,他扶扶眼鏡,再接再厲:“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誤會?”
“如果你有什麽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我也能幫你勸勸曳哥,情侶之間就是要互相體諒才行啊。”
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勸和的話,卻不知道哪裏刺激到了陸燃灰。
“情侶?”
唇齒間喃喃滾過一遍,陸燃灰突然輕笑一聲。
他抬起眼,笑意淡而疏離,拒人於千裏之外:“多謝沈少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沈遲一怔,有點著急:“為什麽?難道你就想讓曳哥繼續誤會你?”
陸燃灰搖頭:“沒有誤會,我是主動去見賀少的。”
“畢竟……”
沈遲一愣,麵前臉色蒼白的青年笑得很難看,聲音雲淡風輕,細聽卻又仿佛滿是無盡的苦澀自嘲:“畢竟我哪裏配稱得上情侶。”
他輕輕道:“雲少隻是玩個樂子,我提前給自己找好下家,又為什麽不行。”
沈遲被這句話震懵了,下意識追問:“……什麽,什麽樂子?”
陸燃灰看了他一眼,像是覺得瞞著沈遲意義不大,幹脆道:“沈少不知道麽?你帶著問雪來吃飯那天,我聽見了雲少和蘇少在陽台上說話。”
他笑意不達眼底,輕聲複述,連語氣都學了個惟妙惟肖:“不說了隻是玩玩而已?放心,我有分寸。”
那晚的夜風很涼,卻比不上這話消暑,讓陸燃灰的血液寸寸凝固下來,骨頭縫裏都冒出絲絲寒氣。
原來……隻是玩玩啊。
沈遲大腦cpu直接燒過了載。
他艱難地咽了下口水,第一反應就是辯解:“你聽錯了吧?曳哥他對你那麽看重,怎麽可能是玩,肯定有什麽誤會……”
燃灰淡淡道:“沈少要是覺得我聽錯了,大可以當作我在騙你。”
沈遲悻悻閉了嘴,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個解釋站不住腳,還是陸燃灰的話更可信。
所以,曳哥根本不是把陸燃灰當對象處,他隻是玩玩?
……仔細想想,這還真是大少爺能做出來的事。
真相大白,沈遲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作為一個三觀勉強端正的正常人,現在看陸燃灰心裏直發虛,心道曳哥也太不道德了,之前就一直在故意整陸燃灰,現在又玩弄他感情,這算什麽事,簡直有損陰德。
但作為兄弟,他也很難去說什麽壞話,借扶眼鏡的動作遮掩內心的驚濤駭浪:“所以,你是因為聽見了這句話,才和賀立陽……?”
燃灰沒點頭也沒否認,但沉默就是一種表態,沈遲隻覺得自己的良心受到了巨大譴責。
這怎麽能怪人家陸燃灰?聽見那種紮心至極的混賬話,沒當場衝進去崩潰已經是情緒很穩定了好嗎,他到底是怎麽忍到現在的!
像是察覺到了沈遲的坐立不安,燃灰笑笑,眼底一片黯淡:“我說的話,麻煩沈少幫我保密,別去告訴雲少,反正……已經斷了。”
最後幾個字輕如蚊蚋。
把你糊弄過去就差不多得了,千萬別再整什麽幺蛾子行不行!
沈遲隻覺得膝蓋又中一箭,差點沒當場被愧疚感壓垮。
好半天,他歎口氣,艱難地打消了幫陸燃灰平反的念頭,情真意切:“算了,就這樣斷了也好。”
“曳哥……也許不適合你,你值得更好的,我說真的。”
看了眼表,沈遲幾乎是逃難一樣地站起身,麵前咖啡半口未動:“我先走了,要是有什麽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燃灰沒有起身,他的咖啡還沒喝完,不能浪費:“沈少慢走,就不送了。”
沈遲出了門,在門口停頓一下,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隔著半透明質地的門簾,青年垂眼,蒼白的手指緩慢攪著麵前的咖啡。
在這充斥著陽光、暖意和愛的早上,隻有他獨自待在那個無人角落,像是座被世界拋棄的孤島。
半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唇邊驀然勾起一個苦澀的笑。
燃灰:【選好了?那晚上就看這個。】
002:【好!這片一看就刺激!】
沈遲像被針刺了一下,猛然回頭,幾乎是狼狽地匆匆離開。
-
自打捉奸之後,蘇展連著好幾天沒見到雲曳的人影,打電話發消息也全被無視了個徹底。
起初他還沒當回事,畢竟大少爺丟了大臉,肯定不願意被當作笑柄和談資。
但一直聯係不上他,去了一趟雲氏集團,得到雲曳前幾天休了年假的消息,蘇二少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開車一路找到了雲曳的公寓樓。
保安說雲曳的公寓有人入住,但怎麽敲門都沒人應。最後蘇展擔心真出什麽意外,找來一個開鎖的,強行把門給撬開。
進了門就是一股衝天酒氣,窗簾全部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裏暗無天日,零零碎碎的垃圾遍地都是,也不知道多久沒人來收拾了。
蘇展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陷入自我懷疑——自己不會撬錯家門了吧?這他媽是那個有潔癖的大少爺會住的狗窩?
他滿目狐疑地進了門,皮鞋一不留神踩在門邊的啤酒罐上,差點沒一屁股滑倒。
滿頭冷汗地穩住重心,蘇展二話不說直奔著臥室去。
結果雲曳自己在家竟然還鎖臥室門,好懸沒把蘇展鼻子氣歪,邊狂拍門邊喊:“曳哥!曳哥你在裏麵嗎!我知道你在,你別不出聲啊!”
連拍帶喊地折騰了好半天,在蘇展決定把開鎖師傅叫進來時,門被人從裏麵刷啦打開了。
連著好幾日沒見著人影的大少爺,終於出現在他麵前。
才幾天不到,雲曳就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臉色蒼白,頹廢之意明顯。那雙向來睥睨的鳳眼越發冷冽,像是兩口冒寒氣的井。
盡管如此,還是比蘇展帥了十倍,隻能說人比人得死。
他冷冷睨了蘇展一眼,轉身走回屋內:“神經病。”
蘇展眼很尖地瞥到異樣,往前急邁一步,扯住雲曳小臂:“你手怎麽了?”
雲曳沒回頭,陰森森道:“鬆手。”
蘇展不僅不放,還膽子很大地把他的手腕反轉,露出右手上纏繞的厚厚紗布。
也許是動作幅度太大,傷口又裂開來,浸紅了紗布。
蘇展觸電般鬆開手,不可置信道:“你他媽受傷了?什麽時候的事?!”
雲曳在他還想細看前抽回手:“不小心。”
蘇展才不信他的鬼話:“屁的不小心,不小心能受這麽重的傷?”
他嚷嚷:“這繃帶誰給你纏的,一點都不專業,你該不會沒去醫院吧?好端端的,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
未盡之語卡在嗓子眼,蘇展想起什麽,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因為陸燃灰?”
聽見這個名字,雲曳動作一頓,眼神讓蘇展瞬間寒毛直豎,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什麽冤孽。
“我知道你被戴了綠帽子覺得丟人,但糟蹋自己幹嘛?”蘇二少苦口婆心:“你該做的是狠狠報複陸燃灰,讓他從此滾出京城,從此一生落魄……”
還沒說完就被雲曳打斷,聲音冷得像是數九寒冬:“別再提他。”
不是都分手了嗎,還不讓罵。
蘇展心情複雜,識時務地改了口風:“行行行,不提他不提他……哎我說你太不地道了吧,自己悶在家裏喝酒有什麽意思,不叫我?還是不是兄弟了!”
雲曳轉身:“沒心情。”
“沒心情,出去散散心不就有心情了!”
雲曳現在的狀態太不正常,蘇展哪裏敢再讓他獨自呆著,不由分說攬住肩膀:“走走走,我聽說老劉得了幾瓶莊園特供的紅幹,今天說什麽也要讓他大出血!哥們好好陪你喝!”
雲曳打開他的手,眉眼間一片死氣沉沉:“不去。”
蘇展不解地幾步跟上:“為什麽?不是,你就非要在家裏喝嗎,有我做局陪著喝不更痛快?”
雲曳沒吭聲,又悶頭灌了口啤酒,沉默片刻,道:“一出門就會想起來。”
大少爺從來沒如此痛恨過自己的好記性,清楚地記住了所有和陸燃灰相處的瞬間。
物是人非,觸景生情,曾經無知無覺的每個細節都像是把刀,調轉刀柄,往他心口上戳。
即使是看見一個普普通通的高腳杯,都能想起青年為他親手調出的那杯熱紅酒,和他在吧台燈光下溫柔的笑。
越是刻意遺忘,腦海中關於陸燃灰的一切就越生動明晰。
雲曳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明明剛經曆過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被陸燃灰耍得團團轉,不甘心到了極點……
自己竟然還在控製不住地想他。
過去那些承載著回憶的聊天記錄被刪了個幹淨,他拉黑了陸燃灰,手指撫過那簇小火苗的頭像,在刪除好友的鍵上按了一百一千遍。
最後還是沒按下確認。
蘇展看著雲曳消沉頹唐,恨不得把“我抑鬱了”寫在臉上的神情,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還記得不久前,自己擔心雲曳陷進去,特意問過他。
大少爺當時一臉無所謂,篤定地說自己有分寸。
……他現在的表現,可不像是有分寸啊。
想到某個可能性,蘇展咽了下口水,遲疑道:“曳哥,你……”
“你不是說,對陸燃灰隻是玩玩嗎?”
既然隻是玩玩,有必要這麽如喪考妣?
這話卻像是觸動了雲曳的某片逆鱗,他下顎線驟然繃緊,神色陰森森反問:“你哪隻眼睛看見老子認真了?”
蘇展: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別想太多,我一直都是和他玩玩而已,一、直、都、是。”
雲曳語速很快,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誰:“我隻是覺得惡心——一想到他對著我虛與委蛇了那麽長時間,這個過程裏不知道背著我釣了多少人,養了多少魚,我就想吐。”
“我不願意出門,因為我不想再想起任何跟他有關的事,懂了嗎。”
蘇展:“……”
他悻悻道:“懂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饒是蘇展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勸雲曳。那作為好兄弟,似乎就隻有陪喝一條路了。
蘇展抓起一罐還沒開封的啤酒,豪爽道:“來,忘掉那些破事,我們不醉不歸!”
雲曳不理他,拿起那罐喝了一半的啤酒,仰頭就灌。
但剛喝兩口,脆弱的胃再也受不了刺激,他猛弓起腰,痛苦地擰緊了眉。
泛著白沫的啤酒灑了一地,蘇展驚恐地把啤酒罐一扔,衝過來:“臥槽,曳哥你怎麽了!”
被蘇展扶著躺到**,胃裏依然火燒火燎。雲曳按住小腹,咬緊牙關,額上冷汗津津。
等難耐的胃疼和耳鳴過去,他才終於聽見蘇展恨鐵不成鋼的咒罵:“雲曳你大爺!冰箱比我臉都幹淨,你他媽幾天沒吃飯了?!胃不想要了是吧!”
他怎麽就忘了,進門第一步,應該先檢查垃圾桶和廚房的!
雲曳閉著眼,沉沉地喘了口氣,沒有回答蘇展的質問。
蘇展都快氣死了,沒想到雲曳會作死到這個地步。
就為了一個陸燃灰?
他給雲曳倒了杯熱水,在他慢慢喝水的空檔裏暴躁轉了兩圈,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等大少爺放下杯子,蘇展站到他眼前,麵色凝重:“雲曳,我必須得警告你。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原因,你再這麽糟蹋自己,我隻能去把這件事告訴伯母了——告密也比活生生看著你把自己折騰死好。”
但即使搬出了雲夫人,雲曳照舊不為所動。剛剛折騰了這麽大一圈,他的嗓音低啞,有氣無力,卻一張口就能氣死個人:“隨便你。”
見他油鹽不進,蘇展氣得摔門而出,心道自己再管雲曳一次就是豬!
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手心傷口火辣辣地疼,胃也疼,連帶著渾身肌肉都開始酸疼。
雲曳失眠了好幾天,從來沒有那麽累過,累到下一秒就能昏睡過去。偏偏精神詭異的亢奮,一閉上眼,就是陸燃灰站在他遙不可及的位置,語氣和神情都冷淡:“我隻喜歡你的錢,我一直在騙你。”
……騙子。
陸燃灰騙了雲曳,雲曳也騙了蘇展。
他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覺得陸燃灰惡心過。
哪怕是親眼目睹了他被賀立陽摸手的畫麵,充斥在雲曳胸腔的,也隻有山洪般洶湧的暴怒和昏天黑地的占有欲。
想把他搶回來,鎖起來,任何碰到其他人的地方都要被好好洗幹淨。
雲曳甚至陰暗地想:如果陸燃灰立刻求饒,保證自己以後不會再見賀立陽,允許自己給他裝上監聽器和定位器,從此寸步不離——那他可以原諒他的這次背叛,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也許是覺得雲曳不會原諒自己,陸燃灰破罐子破摔了,就連任憑報複的話都說出了口。
……蠢貨。
就他那樣一點背景家世都沒有的普通人,如果真的任憑自己報複,那雲曳保證,他會死得很慘。
大少爺不是沒想過報複,腦子裏盤桓了無數種泄憤的方式手段,但最後一條都沒派上用場。
不甘心到了極點,心髒憋得快要炸開,偏偏高人一等的自尊心不允許雲曳說出任何一個挽留的字。
分手?當然要分,而且必須是他先提的,是他甩了陸燃灰……
是他不要陸燃灰了。
胃裏的火逐漸燒到胸口,五髒六腑都緩慢絞緊擰縮,雲曳用盡最後的力氣把自己縮成一團,牙咬得咯咯響,仿佛這樣就能抵禦掉鑽心的疼。
隻是這次,再也沒有人破開帳篷,像道光那樣把他從黑暗裏解救出來。
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有滴水劃過鼻梁,落進枕頭裏,徹底沒了痕跡。
-
雖然嘴上說氣話,但蘇展也不可能真放著雲曳不管。他怒氣衝衝地跑出去抽根煙冷靜了一會兒,等再回來時,大少爺已經疼到暈了過去。
蘇展嚇了個夠嗆,什麽也顧不上了,立刻打了個120,把雲曳拉進了醫院。
好一陣兵荒馬亂,等雲曳意識蘇醒,他已經躺在了私人醫院的vip病房裏。
耳邊有對話聲傳來,聲音很熟悉,帶著欲哭無淚的諂媚:“……伯母,這事怪我,都怪我,昨晚喝上頭,把曳哥給灌多了。等曳哥出了院,我叫上我爸一起去您家負荊請罪,您看成嗎?”
沉重的眼皮撩起,短暫虛化後,倒映出一男一女兩道影子。
男的是蘇展,此時一臉苦瓜相。女的那個背對著雲曳,看不見臉,但雲曳知道她是誰。
蘇展一邊苦哈哈對著雲夫人做小伏低,一邊在心裏流下寬麵條淚。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次雲曳剛進醫院,雲夫人就趕了過來,滿臉怒容,一看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出了這檔子事,蘇展難辭其咎。本來他還想幫雲曳繼續瞞著他媽,這下紙包不住火,徹底瞞不住了。
但這家醫院是蘇家的產業,她沒道理得到消息這麽快啊?
蘇展百思不得其解,麵對雲夫人的怒火,做賊心虛地慫成一團。
“怪你?”
挑高半邊眉梢,雲夫人雍容的臉上是冷靜的嗔怒,視線尖刀般在蘇展臉上剜過,似笑非笑道:“我確實該怪你,但不是因為這件事。”
“我……”
聽見她意有所指的話,蘇展冷汗狂流眼皮直跳,總覺得雲夫人已經看穿了一切。
他恨不得把自己縮到地底下,正弱小無助之際,恰好眼很尖地看見了雲曳的細微動作,大喜,急忙轉移話題:“曳哥,曳哥醒啦!曳哥你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
雲夫人動作一頓,沒有轉身,而是先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很快,一群醫生和護士急匆匆小跑進來,幫雲曳做了一套檢查,又交代了幾個注意事項,嚴肅叮囑:“病人的腸胃已經很脆弱了,必須要靜養。”
一直沒說話的雲夫人慢悠悠開了口:“酒還能不能喝?”
醫生很驚訝地看了眼這位貴婦:“當然不能。從今天開始,絕不能再沾一滴酒。”
蘇展趕緊附和,對著大少爺瘋狂使眼色:“對啊曳哥,你以後可不能喝酒了!昨天哥幾個沒眼色把你灌多了,以後我就隨時盯著你,要是再碰一次酒瓶子,就讓伯母來親自治你!”
雲曳還是不出聲。
自打他醒來後,就一直視線虛無地看著天花板,臉色蒼白,神態陰鬱漠然,對身邊發生的事漠不關心。
蘇展有點迷茫,心道該不會是胃裏的毛病影響到大腦,變傻子了吧?
雲夫人驀地出聲:“行了,都先出去吧。”
她開了口,蘇展如蒙大赦,心裏為發小默哀三秒鍾,忙不迭帶著不清楚狀況的醫生護士出了病房。
門被關上,隔絕掉了外界的喧囂,室內隻剩下母子兩人。
靜默片刻,雲夫人身姿優雅地坐到床邊椅子上,開口:“我認識一個國外的醫生,專門研究胃病。身體重要,工作可以往後放,明天就轉去B國吧,什麽時候治好什麽時候回來。”
雲曳終於有了反應,聲音幹啞:“不去。”
聽見這忤逆的話,雲夫人不怒反笑,像是在意料之中。
“你該慶幸你現在躺著。”她淡淡道,“如果你是坐著,那我高低要狠狠抽你一耳光。”
“為了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情人,三天沒出家門,飯也不吃,要死要活地把自己折騰到這裏來。要不是長得隨我,我真會懷疑你是不是我生出來的種。”
從特地派去盯著雲曳的下屬口中聽到他進醫院的匯報時,雲夫人差點沒氣笑。
“我很好奇,就他那一無是處的條件,到底哪裏吸引到了你,讓你連性向都變了?就憑一張馬馬虎虎的臉?”
限量的皮包被重重砸到地上,刮出幾道白痕,雲夫人胸膛起伏,冷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有多少私生子虎視眈眈地想進雲氏?!特別是那個雲渡,他現在每天陪在老爺子麵前,你知道這是什麽概念嗎!親孫子的把柄要是傳到老爺子耳朵裏,你猜猜他會不會馬上把雲渡塞進來,預備接你的班!”
想到那個私生子,她麵目恨得扭曲一瞬,心道那私生子也不知道給老爺子灌了什麽迷魂湯,當真有幾分本事,絕不能小覷。
“總之,”失態隻是一瞬,雲夫人很快又變回了那個波瀾不驚的貴婦形象,理理一絲不亂的鬢發,蓋棺定論,“現在你們兩個已經分手了,你出國養病,他那邊我會幫你處理好。”
“不過是個給點錢就能打發的鳳凰男而已,就算沒有我插手,也早晚會暴露本性。把你那些軟弱的心思收起來,雲家不需要一個處理不好自己感情的繼承人。”
本以為雲曳還會像剛剛一樣毫無反應,但他漆黑的眼珠一動,突然開了口:“……什麽意思?”
雲夫人:“嗯?”
雲曳慢慢轉過頭來,直勾勾看向她:“你插手了。”
雲夫人冷嗤一聲:“不然呢,我怎麽知道你被他迷成這幅德行。”
雲曳打著吊瓶的手按住床邊,緩緩坐起身,視線銳利:“什麽時候?你怎麽找到他的?”
雲夫人察覺到他異樣的關注,眉心蹙起:“你問這個做什麽,見都見過了,有什麽意義麽?”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雲曳表情巍然不動,語氣虛弱而冷漠:“我要知道是誰泄密,然後把這吃裏扒外的東西趕出我身邊。”
雲夫人沉默,片刻後解鎖手機,登陸她的大眼仔賬號,甩到雲曳麵前。
“很遺憾,沒人泄密。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讓我發現了他的小號。”
小號?
雲曳眼神微動,落到那台手機上。
雲夫人輕笑一聲,不介意多打擊幾句自己親兒子:“想不到吧,你那清高的小情人,背地裏天天曬你的豪車和酒局,炫耀你送給他的東西。”
“恭喜你,被他當成進入上流社會的敲門磚和提款機了。”
雲曳沒理親媽的冷嘲熱諷,用沒紮針的那隻手拿起手機,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即視感明顯的頭像。
陸燃灰似乎額外偏愛小火苗,大眼仔小號也要用小火苗做頭像,生機勃勃地在屏幕中間燃燒。
他慢慢點進主頁空間。
確實如雲夫人所說,這個號裏全方位無死角展示出了上等圈子裏紙醉金迷的生活。照片裏的車和場景雲曳都眼熟得很,連他的車牌號都照進去了,是陸燃灰的號無疑。
他往下翻,這個號好像被陸燃灰當成了樹洞一樣的存在,幾乎每天都會發張圖片,再配上一段話。
十幾天前,他發了最後一張圖,隨後再也沒有登錄過。
雲曳垂著眼,慢慢往後一條條看,注意力逐漸從圖片落到配文上。
配文很瑣碎,說什麽都有。也許是因為號主篤定身邊人不會發現這個號,所以用詞隨意直白。
【今天被男朋友請去吃日料了,喜歡這個,謝謝男朋友,希望過兩天還能再來!】
【今天開的是卡宴,合理懷疑他家的車庫有多大,這麽一輛車隨隨便便就讓我練練手,歎氣。】【今天也是感覺又少奮鬥十年的一天!】
……一股凡爾賽味道撲麵而來,難怪雲夫人會覺得他拜金。
但雲曳完全不在意他炫耀了些什麽,呼吸急促又刻意放緩,一條接著一條往下翻,像是在對某個猜想進行求證。
等翻到最後一張圖,他終於徹底確定了——
從頭到尾,陸燃灰都沒提到過其他人,所有照片都隻有同一個主人公,就是雲曳。
隻有雲曳。
這個小號的內容並不多,不知不覺,雲曳翻到了最後,看見了他發布的第一條博文。
日期很眼熟,他稍稍回想,發現正是陸燃灰突然提出要拍照留念那天。
配圖是昏黃色的路燈,車窗外樹木飛馳而過,後視鏡上反射出半個光影模糊的側臉,雲曳知道那是自己。
因為他說過不許陸燃灰隨便發圖,所以對方在沒人看的小號上都不敢放出清晰的人臉,隻敢在細枝末節處下功夫,隱晦無聲地宣示主權。
目光落在這張圖的配文上,隨後緩緩凝固。
【其實早就做好走不長遠的準備了,但現在經曆的一切都像做夢,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那就把這裏當作存放回憶的樹洞吧。如果未來有一天我們分開,畢竟回憶永遠不會褪色。】
【——哪怕以後被分手了,至少我還有偷偷療傷的地方,真好啊。】
雲夫人見雲曳垂著臉久久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不解地皺眉:“有什麽好看的,看完了就把手機還我。”
雲曳終於開了口,低聲說:“你是什麽時候找的他。”
雲夫人漫不經心地算了算:“十天前吧,還耽誤了我去美容院。”
十天前,他正好因為一個緊急項目在公司加班,現在想來,恐怕也有雲夫人的手筆。
而陸燃灰與賀立陽的那頓飯,是在五天後。
雲夫人毫不在意:“是又怎麽樣。”
想起當時的場景,她輕蔑一笑:“我給了他十萬塊的支票,他立刻就答應和你分手,連加碼都不用。”
“你看上的人就這麽小家子氣,半點台麵都上不得。”
完全沒注意到隨著自己的話,雲曳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微微張開嘴,急促而用力地呼吸,大徹大悟般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雲曳五髒六腑都擰得生疼,他垂著臉,放在身側的手指死死攥緊,吊瓶管裏的血回流一大截都恍若未覺。
他低低說了一句話,雲夫人沒聽清,皺眉偏過臉:“你說什麽?”
雲曳抬起臉,眼神裏是讓雲夫人心驚的山呼海嘯,他嘴唇發白,咬字清晰:“我說,原來是因為你。”
“雲曳!”
雲夫人霍然起身,又驚又怒:“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執迷不悟,難道你現在還向著他,認為他沒錯?”
麵對親媽的暴跳如雷,雲曳像是被剝離出了情感,麵無血色地冷漠道:“他沒錯,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他甚至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十萬……你知不知道,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向我要過任何東西。”
“你這十萬,甚至可能還沒他在我身上花的錢多,勉強能當個精神損失費吧。”
雲夫人一愣,臉色難看起來,冷笑道:“嘴上說得好聽,但還不是乖乖要了。”
這句話卻像是激怒了雲曳,驟然抬眼:“不要的話怎麽辦?把支票甩到你臉上,說就憑你這幾個臭錢,也想侮辱我?”
“他那樣做了,你覺得你會放過他嗎。”
不願意再和她多說一個字,雲曳直接拔掉針管,穿著病號服下了床,踉蹌著往門外走。
雲夫人想攔他,沒攔住,站在他背後氣急敗壞地喊:“站住,我看你真是瘋了!”
見雲曳不為所動,她的權威受到極大挑戰,怒不可遏地威脅:“你敢去找他一次試試,信不信我有一萬種法子讓他活不下去!”
這句話終於有了反饋,雲曳慢慢頓在原地。
雲夫人以為他露怯了,冷笑一聲正欲開口,雲曳逆著光,慢慢偏過臉來。
那一刹那,他眼神中露骨的刀鋒寒意,讓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雲夫人也悚然心驚。
雲曳沒有正眼看她,平靜道:“你大可以試試。”
“你是我媽,這次擅自去找他,我不和你計較。”
“但如果再插手一次我的事……”
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淡淡拋下一句:“你會後悔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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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車停在老宅外,雲夫人臉色難看地下了車,車門重重摔上,“砰”的一聲,嚇得司機一激靈。
在踏進老宅的大門前,她深深呼吸,對著化妝鏡活動麵色,最後硬是露出一個滴水不露的笑來,這才踏進了門,一路走到了書房。
書房門沒關,裝修古樸,被書櫃四麵環繞。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正在寫毛筆字,大開大合,筆走遊龍。
雲夫人站在門邊許久不動,等老人收了最後一筆,才噙著笑讚歎一聲,走進門內,恭敬道:“爸爸今天好興致,我來幫您裝裱。”
老頭慢吞吞擺手:“不用你,他來。”
雲夫人臉一僵,這才注意到旁邊還坐了個瘦削蒼白的年輕人,一直幫著老頭磨墨。
他一張笑麵,眼睛像是狐狸:“是,爺爺。”
雲夫人暗暗咬牙,笑容不變:“也好,那我就先回樓上了。”
她剛轉身想走,冷不丁聽見雲渡關心道:“陳姨臉色不太好,是少爺惹您生氣了?”
聽見這個問題,雲家老爺子耷拉著的眼皮終於撩起:“那小子又惹了事。”
雲夫人後背一涼,忙不迭笑道:“哪兒能,阿曳跟我耍小孩子脾氣,哄哄就好了。”
雲渡似是鬆了口氣,淡淡笑道:“您別太擔心,少爺還小,多少都有叛逆期的,等過去了就好。”
雲夫人聽著他假惺惺的話,心裏直反胃,冷笑一聲,懶得再虛與委蛇,轉身就走。
雲渡笑意不褪,注視著雲夫人的背影,溫溫和和地輕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