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拂說完就發現寧尋歌不作聲了, 男人瞬間變了麵色,脈脈溫情的眼神斂起,還算平靜的神情消失殆盡, 額間冒出一根一根青筋,不停凸起鼓動。

“哥哥不許嚇水水。”寧拂揪住他拉平的兩片嘴角往上提,“笑一下, 說話說話。”

頂著陌生的相貌,他肅靜下來時寧拂還有點膽怯。

寧尋歌臉色無比難看,目光冷得像山澗寒泉。

“寧拂, 到底是誰嚇誰。”

稱呼又換成他的大名, 寧拂被他鋒利無情的眼光攝住,蔫蔫耷耷,不敢吱聲,懨懨扭了扭腿。

“亂動什麽!”寧尋歌按住他的後腰,冷冽視線一路從他麵頰,肩頸,手臂到細白的腿都檢查一遍, 仔細到連耳後也不放過。

至少**在外的肌膚白嫩如常,沒有可疑的異樣痕跡。

牙根咬緊,寧尋歌語氣前所未有的冷峻威厲。

“覺寒是誰, 剛才哪位麽?你怎麽住進他家的, 還有, 水水是在叫你自己嗎, 誰給你起的名字?寧拂, 關於這些, 你必須要一絲不落地給我說清楚。”

知道哥哥是擔心自己, 寧拂態度也很乖巧。

“剛才那個人是滌非, 他是一名醫生,曾經替拂兒看過病。要不是滌醫生帶我來這裏,拂兒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哥哥呢,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覺寒是拂兒參加節目的時候認識的人,他看我沒有家所以才把我帶回家,哥哥你不要誤會,覺寒他也是一個好心人。”

“水水是沈烙給拂兒起的名字,他最先這樣叫我,後來大家都這樣叫我。”

寧拂一口氣解釋完,又怕自己過於偏心,想了想特意給沈烙添上一句好話,“沈烙其實也是好人。”

寧尋歌氣笑了,看來他還招惹過不少人。

這也是好人,那也是好人,全世界就沒有壞人。

“小豬膽子挺大,還敢跟別人隨意回家。你以為他是好人,他對你有所圖知不知道。”

寧拂濕潤晶燦的眼珠裏彌漫起不解意味,當即否認自家哥哥的說法,篤定道:“覺寒不圖水水什麽,都是我欺負他。”

他住在覺寒家裏,每一天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役使覺寒做這做那,偶爾還會穿上漂亮裙子在屋子裏使壞,故意跑到他麵前走來走去礙他的眼。

“怎麽欺負的?”

寧拂把自己對覺寒鬧過的任性都重複一遍。

胸腔怒火翻騰,寧尋歌眼睛緊閉,聽得好一陣氣血翻湧。

半晌,他緩緩吐氣勻息,寒涼的唇角微掀,警告道:“搬來和哥哥住。寧拂,你以後離他遠一點。”

寧拂麵露難色,“可是我還要繼續錄製節目呢。”

“不錄了。”他的寶貝怕生羞怯,既然找到弟弟,他怎麽能再把他繼續放在鏡頭下供大眾議論評價。

“要賠很多違約金的。”而且自己該走的劇本還沒有走完,他真的能一走了之嗎?

寧拂腦光一閃,遲鈍地問:“哥哥在這個世界也生在富貴人家?”

“嗯。”寧尋歌省去他自小陷在爭權奪勢旋渦裏的那些黑暗,不容置喙道:“天價也賠得起,哥哥帶你離開,這件事你不用再管。”

寧尋歌說一不二,寧拂知道沒有再轉圜的餘地,也熄滅心思,但是心裏模模糊糊隱著一股不舍。

“怎麽,舍不得?”

寧拂眼瞼低垂下去,癱軟掛在寧尋歌肩上,搖搖頭,咕噥說:“哥哥,不錄節目之後我還能去找他們玩嗎。”

他欺負了覺寒這麽久,還沒有被他欺負回來就跑路離開,覺寒豈不是很虧。還有討厭鬼沈烙,冬至弟弟也答應過要帶自己去染頭發的。

寧尋歌沒有直接回應,撫上他的腦袋,“我的小豬半點長進也沒有,哥哥不守在身邊不放心。”

不過是一群對弟弟垂涎欲滴的男人,平平無奇,完全不值得寧拂費心。

“好吧。”寧拂泄氣,闔起眼皮,困意漸漸上湧,“那哥哥記得要去感謝一下滌醫生和覺寒,他們都是拂兒的恩人。”

寧尋歌表麵應承。

趁寧拂睡過去的功夫,寧尋歌聯係到劉司。他雷厲風行,動用關係買斷寧拂所有在節目裏出現的鏡頭,擬好協議和賠償款遞送過去。

當天,《怦然心動》第一期悄悄換上新的片源,經過剪輯,其中寧拂的畫麵全部消失不見,剩下的片段格外零碎,根本連貫不起來。

節目的絕大部分流量都是由寧拂撐起來的,缺少寧拂,這檔綜藝自然也黃了。奈何寧尋歌手腕強硬,身份來頭惹不起,根本不給節目組拒絕的機會,加之又承諾承擔所有損失,劉司啞巴吃黃連,沒辦法不答應。

將寧拂輕放到柔軟的臥墊上,替他掖了掖絨毯。

動作間,他外衣口袋裏的手機滑落露出來半截屏幕,上麵恰時傳來震動音,來電顯示:覺寒。

電話由於長時間未接聽自動掛斷,鎖屏接著亮起,顯示備注「沈烙」的人發來幾十條消息,此外還有一些其他人的信息。

寧尋歌麵無表情,直接將電話卡拔出掰斷。

距離不過寧拂清早出門不過才過去大半天的時間,滌非此時正端坐在城堡大廳。

他雙手交疊攏在膝蓋處,桌前的一杯紅茶從熱氣騰騰早已放得失去溫度。

“先生,需要我幫您重新添熱茶嗎?”管家端來銀盤,彬彬有禮地詢問。

深思被打斷,滌非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沉吟道:“不需要,謝謝。”

管家看出他的疑慮,轉身順著無聲息的樓梯間抬頭往上麵看了一眼,歎息間又笑開。

“先生,看來您幫了我們主人一個天大的忙。”

他四季都守在島上,但是先生每年隻會來一兩次,在古堡的房間裏呆上一天,他向來冷戾寡言,像今天這樣失態,除了那一種可能再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至於他先前不得其解的種族問題,老人額頭皺紋笑得更深,是自己老糊塗,是不是親人從來不是血脈說了算。

“家主或許會承諾您一個願望。”

聽完這話,滌非麵色沒有半點起伏波動,仿佛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

他一直在回想,寧拂曾經說過的話和自己看來一些很怪異的舉動。

寧拂最開始在醫院醒來時情緒非常不穩定,記憶混亂缺失,所以他先入為主地認為寧拂在刺激之下大腦受創。

眼前閃過寧拂說過的話,管家的表現,以及剛才那個陌生男人,所有片段聯係拚湊在一起,好似一切都有了完整合理的解釋。

記憶丟失不假,但寧拂確實在尋人,並且那個人也在找他,不巧,正好是這座島嶼的主人。

現在看來,自己應該在誤打誤撞之下令他們再度重逢。

應該為寧拂高興,然而滌非的情緒卻並不舒服,他回憶起那個西方男人冷若冰霜的麵容,不禁捏了捏眉心。

他注視寧拂的眼神,像草原上的雄獅看護舔舐自己的小獸,保護和占有欲深重得可怕。

而寧拂呢,在自己懷裏掙紮得厲害的少年甫一被男人接過去,幾乎是刹那乖順軟綿下來,姿態順從,毫不抗拒。

滌非修過心理學,和人相處時會下意識觀察他們微表情和動作上的一些細枝末節。他沒辦法說服自己,那個男人的確不是什麽見色起意的半路搶匪。

他和寧拂不僅認識,倆人之間甚至存在旁人插不進去的深重情意,即使外貌上看不出半點血緣關係。

寧尋歌出現在大廳後,滌非心底的隱約預感終於得到證實。

“我是寧拂從今往後的監護人,霍修斯。”一句話宣誓主權,監護人的手續流程已經在走。

“這是作為你曾經照顧過寧拂的報酬。”話裏話外,親疏有別,將寧拂劃到自己人的範圍內。

寧尋歌示意,管家微微躬身,向滌非遞去一封精致的火漆信封。薄薄一片,裏麵裝有一張支票。

滌非沉默片刻,客氣地斷然拒絕,“照顧病人是出於醫生的職責,寧拂住院該付的錢已經付過,我不需要額外報酬。”

寧尋歌似乎並不在意他如何回應,隻是例行公事來通知一聲。

“拂兒感激你,收下報酬他才安心。天色不早,我會盡快派人將滌先生送回去。”

“我和寧拂是朋友,不需要如此客氣。至於你話裏真假,我需要等寧拂當麵和我說。”

滌非垂眼,又道:“是我把寧拂帶到這裏,我有責任將他帶回去。”

前世的寧尋歌,今生的霍修斯,聞言驀然揚起一道笑,笑裏含著些微輕蔑,“滌非先生,拂兒和節目組的合約已經解除,他不會再和你回去。”

留下一句話,寧尋歌轉身即走。

滌非表情變得木然。

荒誕,但又無比真實地發生著。如果不是他足夠冷靜,還能理智思考,換成其他人,恐怕已經恍惚地如同在夢遊了。

不過是一次簡單的出海,寧拂就被自己弄丟了。

早晨還空曠無人的偏島多出許多護衛,裝束全副武裝。

憑直覺,滌非無法抵抗。

離開城堡,他緩步向前走,臉上如同帶著麵具。

寧拂不會再來錄節目,他們多半也不能再見。寧拂這個所謂的哥哥,手段淩厲強硬,絲毫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他還沒有再替寧拂檢查一次身體,也沒有和他說,自己其實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期待,期待借著休年假的機會回到家鄉,帶著寧拂過幾天海邊小鎮的寧靜日子。

——

寧拂在饑腸轆轆中醒來,懵裏懵懂嘴裏被喂進來一匙雪梨湯。

唇舌清甜,他腦袋有點發暈。

“哥哥,我們在哪裏?”

四周純白的房間,不是之前他們待的古堡。

“在船上。”寧尋歌勻了勻甜湯又喂他吃一口,他本來想帶寧拂乘飛機,怕他害怕才改為水路。

透過玻璃窗,外麵是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

寧拂怔住,驚奇的視線逐漸失去焦距,他們已經離開了嗎?

他有些慌,語氣低落,“滌醫生知不知道,我還沒有和大家告別。”

半顆甜梨喂到嘴邊,寧拂別開臉,不肯配合,嗚咽一句,“我的寶貝都還在覺寒家裏。”

“我保證它們會比我們先到家。”

擱下瓷碗,寧尋歌在他的臉頰肉擰了一下,苦笑問:“拂兒長大了,所以不願意和哥哥回家?”

“願意。”寧拂咬唇,挪動身體往寧尋歌身邊蹭,伏在他的膝頭,“最喜歡哥哥。”

他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的動力就是皇兄,終於找到心心念念的哥哥,其餘應該沒什麽好留戀的才是。

“以後一直和哥哥住在一起,不開心嗎?”寧尋歌的聲音很輕。

“開心。”說罷,寧拂低低吱聲,天真地同他打著商量道:“哥哥,拂兒以後可不可以趁周末空閑時間,去覺寒家裏住兩天。”

他還沒有欺負夠覺寒呢。

寧尋歌眉眼沉下來,掩住眸底冷意,“如果我答應,你是不是要得寸進尺,預備一三五和我住,二四六跟他住。”

寧拂手指蜷在腮邊,不說話。

“周日怎麽辦?”寧尋歌突然出聲。

寧拂嗓音低若蚊呐,“水水可以住在沈烙家裏,冬至弟弟也行……”感受到周圍氣壓越來越低,聲音也越說越小。

抬手覆上他的後頸,寧尋歌眸光微閃,“睡吧,睡一覺我們就到家了。”

輪渡航行抵達異國,寧尋歌將寧拂帶回自己常年居住的莊園,他一年之中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裏。

莊園麵積很大,可堪比擬南朝的宮殿,寧尋歌考慮周全,將莊園裏的侍傭全都替換成黑發黑眸的華國人。

過了幾天樂不思蜀的快活日子,寧拂漸漸感到不滿足。

他發現自己變得貪心起來,從前明明隻要有寧尋歌就足夠了,但是現在,他竟然還想要更多。

寧拂在莊園裏的任務就是吃喝玩樂,讓自己幸福快樂。除了每天下午要學一會兒語言,華文和外語都要學,這是寧尋歌對他的唯一要求。

語言老師對待自己的態度很恭敬,也會誇他做得真棒,但寧拂想要的不是這樣的誇獎。

之前他學外語,會纏著覺寒抱住自己,一邊蹬腿折磨他一邊念詞匯,每認識一個新的單詞之後也會讀給沈烙聽,討厭鬼沈烙會沉沉笑,然後刮一刮自己的鼻子,說「水水真厲害」。

哥哥雖然也很好,但是他太過嚴厲,不允許自己挑食,也不能多吃甜點,夜晚睡覺前還會沒收自己的手機。

寧拂將倆人比較一番,深感還是覺寒脾氣好些,住在他家無憂無慮,自在的不得了。

他不喜歡麵對鏡頭,也不想念錄製節目的日子,卻有一些想念他們。寧尋歌給他重新換了一部手機之後,自己也聯係不到幾人。

寧拂也曾悄悄登過網絡,搜索關於《怦然心動》的消息,可惜什麽也搜不到,似乎對於自己的退出,網友也沒有多少議論。

做了幾天乖寶寶,這天夜裏,寧拂終於憋不住,他趁寧尋歌去書房工作的空隙偷跑下樓,窩進沙發裏,抱住固定電話。

掌心展開一張小字條,當初寧尋歌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他帶來這裏。

小挎包的夾層裏麵留有這樣一張字條,他最初認字識數時,曾經用筆記下過每一個人的手機號碼。

“先打電話給哪個人好呢?”

視線從覺寒的名字上滑過,寧拂頓一下,繼續往下看去。

嘟——

“誰。”

電話接通,寧拂以為自己撥錯號碼。男人的聲音粗啞難聽,比之鋼鋸磨刀還要刺耳。

“沈烙?”寧拂試探著小聲叫他。

另一端陷入長久的死寂,久到寧拂準備掛斷時,澀啞的聲線再度響起,“水水?”

寧拂突然有一點委屈,又叫了他兩聲。

“沈烙,水水好想你啊。”寧拂軟軟地向他撒嬌,全然忘記離開臨海鎮之前,他還在生沈烙的氣。

“水水,你……”沈烙猛地疾咳兩聲,慌忙問:“你在哪裏?”

“我被大家長獨裁了!”

獨裁大家長寧尋歌此時正坐在書房裏,電腦的冷光反射進他森寒的眼瞳裏。

屏幕上,別墅裏的各個角落悉數盡收眼底,寧拂的聲音也透過拾音器傳到他耳邊。

……

監聽許久,寧尋歌眉心一跳,眸底不由漫過複雜難言的情緒。

他記憶中善良可愛的弟弟,每打給一個人,開口第一句就是特別熟練的:“水水好想你呀。”乖生生的嗓音裹了糖一樣甜。

皙白的小腳跟著晃**,細嫩的臉蛋羞成玫瑰色。

“沈烙,我新學了很多詞匯,念給你聽好不好。”

“水水也想弟弟,白天也想,夜裏也想。”

“影帝哥哥在不在呀……想看看你的臉,水水有一點想念哥哥的臉啦。”

魔咒一般,念得他腦袋發脹,隱隱作痛。忍耐撐到極限,寧尋歌再也看不下去,關閉界麵。

拂兒打小被拘在皇宮裏,鮮少接觸到外人,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寧拂竟然還有這一麵。

朝三暮四的小豬,到底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嘴甜心渣?

作者有話說:

水水就是吃著碗裏想著鍋裏orz,節目會繼續錄的-感謝在2022-08-28 20:58:12-2022-08-29 20:5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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