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奢侈的幸福

“沒找到嗎?”

“是的,我們問過蘇安的妻子,蘇安自從年後離家以後,就一直沒有回家過。前幾天打電話回家給他妻子的時候說自己還在市裏打工,也沒有提自己什麽時候回家。而問了村裏的其他人,也都說並沒有在這兩天看到過蘇安。”

“是嗎……”

“劉隊,也就是說蘇安和李東陽一樣並沒有回鄉。”

“老餘,那其他四個人呢?”

“也是一樣的情況,都沒有返鄉。”

“看來我還是小看了袁海明,他做事還真是嚴絲合縫啊。”

“他們都沒有返鄉,那麽很有可能都被袁海明藏在市裏麵,我們馬上回來幫助搜查。”

“要在我們眼皮底下一次性藏住六個人,袁海明恐怕還沒這麽大的本事。”

“那你的意思……”

“除了李東陽之外,他們其他人很可能在袁海明的安排下前往其他城市了,所以我市附近的幾個市縣都需要進行搜尋。”

“我明白了。”

“五個人在一起目標太大,他們可能三兩個為一組以便相互約束,這樣比一個一個找難度要小一點。”

“你說的對。我馬上聯絡那幾個縣市的同誌讓他們幫忙展開搜尋。我們這就趕往N市。”

一提到N市,劉駿突然想到了袁海明公司前台的那個叫關林玲的小姑娘,她老家也是在N市。

“辛苦你了。”

“多謝劉隊關心。”

“有事記得聯絡。”

“明白。”

掛上電話,劉駿癱在了椅子上。他現在覺得一股疲倦由內而外席卷了自己的全身,讓他連坐正的力氣也沒有了。自周四成立專案組開始搜查至今,已經過了三天了,劉駿還沒有回過家,白天一直在外奔忙,入夜後進行每日的總結會議和搜查結果的整理,忙到深夜才能在辦公室裏眯一會兒眼。雖說這麽辛苦,但搜查工作卻幾乎毫無進展,李東陽、蘇安等人的去向無從得知,第二起案件的死者身份還是撲朔迷離,更不要提那個來去無蹤、不知廬山真麵目的凶手了。

一切毫無頭緒,交給上級的每日搜查報告也都是千篇一律的廢話,上頭給下來的壓力是與日俱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警方早就對外公布了死者的相貌,而這麽多天來沒有一個人來向警方提供關於第二起命案死者的身份信息的線索,就算死者再沒有人緣也應該會有幾個認識的人,沒來的原因隻可能是做賊心虛,這也就證明了劉駿對於兩起案件死者被殺動機的推測是正確的。

周四市政府門口農民工聚眾示威的事情在市長和公安局長鄭重承諾在一個星期內將真凶逮捕歸案下暫時平息了,而這承諾無疑又給包括劉駿在內的專案組的成員的身上下了一道枷鎖。

劉駿曾向上級反映過這起案件偵破的困難程度,但上級卻很想當然地對他說道:“凶手的體態特征和衣著已經清楚了,隻要照著這些去查找不就行了?而且我們也向社會公布了凶手的這些特征,在群眾的幫助下相信很快就能有線索的。”

劉駿聽後恨不得把自己的42碼的鞋子甩到他的臉上去,他心中暗罵道:身高175厘米左右、中等體型的人整個市裏沒有五十萬也有四十萬,像大浪淘沙一樣地怎麽排查?衣著?衣著是會變的啊,難道你整天穿一件衣服嗎?

但這些話不能說出口,劉駿隻能“是是是”的曲意逢迎。

眼見市長和局長下達的一星期的時限已經過去了三天了,劉駿被壓力和疲憊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昨天是周六,本應該是一家人在一起悠閑度過的雙休日,劉駿卻隻能奔波在外接受陽光和紫外線的洗禮,或對著毫無生氣的辦公室獨自對抗不斷衝擊大腦的疲憊和無助。

雖然他在周四就打電話回家告訴自己的妻子邵雨露,自己可能因為工作要連著幾天不著家,但昨天妻子還是打給他要他回家吃頓飯。他當然是堅定地拒絕了,卻在心中留下了軟弱的淚水。這是劉駿從來沒有過的心境,以前也有遇上過為了查案差不多半個多月沒有著家的情況,但那時的案件每天都有進展,每天都有能讓他堅持下去的動力。但這次,如同止水般死寂的前路讓他看不到盡頭,讓他沒有了繼續搜查下去的動力,隻有淡淡的絕望和無助。他現在的腦中一直有一個念頭在回繞,就是希望第三起案件快點發生吧,因為隻有這樣才有可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不然的話,他真的就要放棄了。

劉駿知道,作為一名人民警察,應該以保衛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和維護社會治安的穩定為己任,希望殺人案繼續發生的這種念頭是有都不能有的。可見現在他內心已經變得多麽的脆弱,即便他已經從警二十多年了。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會冒出這種念頭並不意外,因為現在整個專案組裏都彌漫著這樣略顯絕望的情緒。很多人都在私下裏空想著凶手在做第三起案子的時候正好被警察給撞到,然後被逮捕,案件就這樣完結了。不過空想總歸是空想,隻能增加警員們的消極情緒。

劉駿看向牆上的掛鍾,指針已經指過了十點,陽光透過窗戶泄滿了整個屋子,又是一個好天。可惜屋裏人的心情卻不能像天氣這麽陽光燦爛。

“砰砰砰!”辦公室的門被很用力地敲響了,驚得劉駿心頭一顫,總算是壓住了一些翻湧上來的睡意。

“請進。”劉駿皺了皺眉頭喊道。

“哐——”開門的動作大的嚇人,如果不是在警局裏還真以為是討債的破門而入了。

門一開,趙軍傑興衝衝地小跑到了劉駿的桌前,雙手在桌子上一拍,叫道:“劉隊,有好消息!”語氣中洋溢著激動和興奮,仿佛田地久旱的農夫看到傾盆的甘霖。

“什麽好消息?”劉駿先前的一些不快都被衝走了,連忙追問道,“快說!”

“我們終於查到第二起案件死者的身份了。”

並不是凶手啊……劉駿微微有些失望,不過這個消息也夠他鬱悶的心情略微開朗起來了。

“快說說!”

趙軍傑從懷中掏出一本筆記本,吞了一口口水,說道:“第二起案件死者名叫蔣忠國,41歲,福建省三明市夏陽鄉人。他在本市打工六年多了,現受雇於宏業土木有限公司。”

劉駿的臉上久違地露出了笑容,說道:“幹得好!”

趙軍傑臉上也沾沾自喜。

“你是怎麽查到的?”劉駿問道。

“要規劃建設的時代廣場您知道的吧?”

“嗯,不是剛剛不久前才破土動工嗎?我記得離城東美食街也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啊。”

“是。這麽多天沒有結果,我們就打算擴大一下範圍。時代廣場那裏正好在施工,我們就想了,第二起案件的死者是個農民工,問問這些建築工人或許他們會認識也不一定。說巧不巧,承包時代廣場的土木建設工程的幾家公司裏麵,就有一家是宏業土木。當然我們是拿著死者的照片問過很多在場的建築工的,幸運的是宏業土木的一名建築工正好認識死者,雖然僅僅幾麵之緣,但還是知道死者的名字是蔣忠國。隻因為他從來不看電視、報紙所以不知道蔣忠國已經被殺的消息。”

“之後呢?”

“之後我們就去了宏業土木有限公司,調出了蔣忠國的個人履曆檔案。隻可惜那裏的人事係統不完備,我們沒辦法找到蔣忠國參與工程的記錄,不然的話也能像第一起案件一樣確定蔣忠國是不是碰瓷幫的,並最終確定凶手作案的動機。”趙軍傑有些惋惜地說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蔣忠國所在的碰瓷團夥的組織者應該是宏業土木的老總之類的人物,你詢問過他嗎?”

“當然,他叫周一凱,不過他說並不認識蔣忠國,也沒有見過他。”

“他當然不會承認了。那蔣忠國住在哪裏?是不是和工友一起住的?”

“對,他和兩個同樣是宏業土木的雇工一起住在公司的宿舍裏。我們去的時候在他的抽屜中找到了他的身份證和手機。蔣忠國被殺三天,按理說他的室友就算不知道蔣忠國被殺也應該對他三天不見蹤影而感到奇怪。但是根據他們的證詞說,蔣忠國是個不太喜歡和人主動交流的人,所以他們都以為他突然有事回鄉了,也就沒有多想。不過很明顯他們都在撒謊,應該是被那個周一凱統一說辭了的。隻可惜我們沒有證據不能將他們帶回局裏審訊。”

劉駿微笑著擺擺手,安慰道:“別氣餒,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那些碰瓷的等這起案件結束之後自會要他們好看的。凶手的動機我們基本可以確定下來了,但要憑這些找出凶手也是不容易的。好在知道了第二起死者的身份,我寫給上級的報告也不再會是千篇一律了,稍微能讓上頭給我點好臉色了。”

“是啊,”趙軍傑也有些放鬆地說道,“社會輿論起碼也能鬆一鬆口了。之前聽管網絡的那些人說,網友們在我們的主頁上罵我們無能、浪費納稅人的錢、連個死者的身份都查不出來等等的話。”

“第二起案件死者的身份水落石出了,接下來上級和社會輿論給我們的壓力就會是早點將凶手緝拿歸案了。”劉駿不禁又有些頭疼了。

“起碼今天還能放鬆一下。這兩天大家也都累的夠嗆。”

“嗯,你讓他們適當放鬆放鬆吧。但不要太過了,如果被上麵和媒體知道,那樣就下不來台了。”

“明白!那劉隊您哪?這麽多天沒回家了,要不還是回家一趟吧?”

劉駿深呼吸了一下,點頭道:“是該回去一下了……”

“報告我會幫您寫的,您放心回家休息休息吧。”

“這……小趙,你不休息嗎?”

“嘿嘿,我不累,我現在幹勁十足的呢!”雖然這麽說,但趙軍傑的臉上還是難掩一絲倦怠。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報告我自己會寫的。我就回去半天,傍晚的時候會回來的。你和下麵的人說一下。”

“好嘞。要不要我開車送您?”

“不用,又不算遠,走走就到了。你這兩天也夠累的了,好好休息吧。”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

“嗯。”

趙軍傑轉身出了房間,把門輕輕地關上了。

劉駿將蔣忠國的資料整理好放到一邊,回身拿起了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另一隻手撥通了電話。

“喂,老婆,我等會兒回家一趟……”

疲憊滄桑的臉上掛起一絲幸福的微笑。

“我回來了!”

二十分鍾後,劉駿打開自家的大門,寒暄了一聲,聲音中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和抑製不住的喜悅。

“啊,叔叔,您回來了!”

聲音清脆悅耳,劉駿一聽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的聲音——家裏來客人了。

這時,客廳的沙發上站起一道活潑的倩影,身著水藍色連衣裙,一條馬尾辮在腦後頑皮地來回擺動著。

“是瑤瑤啊。”劉駿親切地笑道,一邊換鞋子一邊說道,“你來我們家吃午飯嗎?”

“不是,我們有個同學今天過生日,去外麵吃,我是來叫劉邵的。”

“嗬嗬,是這樣啊。現在的小孩子過生日都喜歡下館子,像我們那個時候,吃上一碗麵條再打個荷包蛋就已經很幸福了。”

“生活水平在提高,物質追求不一樣了嘛。”

“不愧是高中生,活學活用。”

“你回來了?”溫婉的聲音傳來,邵雨露從廚房走了出來,走到劉駿身邊,替他將大衣脫了下來,掛在旁邊的衣架上。

“回來了。”劉駿仿佛解脫了一般,“這幾天可累死我了……”

“忙完了吧?”

“還沒呢,稍微休整一下,傍晚再去。”

“還要去?在家都沒待半天啊……”

“沒辦法,案子沒破,本來就不應該休息的。等這個案子結了,我就申請幾天年休假,好好在家陪陪你們。”劉駿走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下,然後整個人癱在了上麵

“好呀。”邵雨露給他倒了一杯水,“喝完這杯水,去洗個澡,然後在吃飯前小憩一下。”

“嗯。”

邵雨露轉身走進臥室,去準備劉駿要換洗的衣物。

劉駿喝了兩口水,就和姚瑤聊起了天:“劉邵這小子人呢?不會還沒起床吧?”劉駿知道劉邵在休息日沒事必睡懶覺的習慣。

“剛起,在洗漱呢。我來的時候真還在睡覺,我就進他的房間把他揪了起來。”姚瑤有些得意地說道,她似乎一點都沒有意識到一個青春期的女孩擅自進入同齡男孩的臥室是多麽尷尬的一件事。

“還好小邵沒有**的習慣……”劉駿小聲嘀咕道。

姚瑤沒有聽見他的嘀咕,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說道:“叔叔,你有黑眼圈了……”

“哦,好幾天都沒踏實地睡覺了,有也正常。”

“真辛苦啊……我爸爸也是,一天到晚加班,正經回家吃飯的日子都沒有幾天。他都不知道媽媽一個人在家,腿腳又不方便有多辛苦……”姚瑤嘟起了嘴,氣鼓鼓地說道。

“雖然不是警察,但你爸爸的工作可比我們要重要得多了,你也要體諒一下,替你爸爸多多照顧你媽媽。”

“這我自然知道。”

“我記得你爸爸今天加班吧?你媽媽呢?一個人在家?”

“沒有,我早上就把她陪到外婆家去了,然後我才過來這裏的。”

“哦。你們中午去哪吃飯啊?”

“城北步行街那裏。”

“那可有點遠哪,公交車得大半個鍾頭呢。”

“所以我早點來叫劉邵啦,我就知道他肯定會睡懶覺的……真是的,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說著她看了看衛生間的門。

這時,門開了,劉邵還是一臉睡意朦朧的樣子走了出來。

看到劉駿,他頓時精神了幾分,問道:“咦?老爸,你回來了?”

“對。”

“在家休息多久?”

“傍晚就回去。”

“哦……那不能陪你一起吃飯了……”

“沒事,等案子結了有的是時間。”

“快點,我們該走了!”姚瑤從沙發上跳起來,指了指手表,催促道。

劉邵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問道:“幾點了?”

“十點半了!”

“不是十二點開始嗎?還早呢……”

“萬一路上堵車怎麽辦?快點!”姚瑤邊叫著,邊跑到劉邵麵前拽著他的手往門口拖去。

“好了好了,別拽了,我的手快要被你拉斷了,我自己有腿,會走路的。”劉邵不滿地叫道。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劉駿心裏不由得湧上一股舒服與自在的感覺,這才是他所希望的幸福生活,和家人一起喜怒哀樂,而不是整天對著血腥與暴力。但既然走上了刑警這條路,劉駿也不會後悔,於是他在閑暇間極力享受這種家與親情帶來的滿足感。

邵雨露拿著劉駿換洗的衣物走出了臥室,看到劉邵在姚瑤的督促下換鞋子,說道:“你們要走了嗎?”

姚瑤回頭說道:“是的。”

當劉邵剛把鞋子穿好,姚瑤立馬拉開了房門,拽著他跑了出去,留下一句“叔叔阿姨,我們走了”之後,用力關上了房門。

“這丫頭……”劉駿有點無奈地搖搖頭,“這麽直來直去的性格,不知道像誰……”

“是啊,”邵雨露接話道,“她爸媽的性格都挺綿軟的,養出這樣性子的女兒真有點奇怪呢。”

“我們小邵以後有得受的了……”

“阿駿,孩子的事少摻合。”

“是,是。我知道。”

“給,衣服,先去洗澡吧。”邵雨露說道,“聞聞你身上,都快餿了,多少天沒洗澡了?”

劉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沒辦法,在警局裏哪有地方洗澡啊?”

“快點吧,我還要準備午飯呢。”

“是。”

邵雨露也不再管他,轉身走進了廚房。

劉駿看著愛妻的背影,心裏多麽希望這樣的幸福可以每天都享受到。

他拿著衣物走進了浴室,心裏還是明白,現在的他享受這種幸福是多麽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