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兵曹參軍出班道:“啟稟主帥,昨夜我軍突遇狂風極冷天氣,失蹤三十二人,凍傷一百七十二人。”
另有倉曹參軍緊隨其後,稟道:“昨夜狂風損毀帳蓬四十七頂,刀槍等各類軍械三百九十二支,軍馬受驚走失三十三匹……”
“好了,昨晚的損失,你們待會兒一並匯總呈報。”侯君集大手一揮,止住眾參軍。
看向下麵黑壓壓的將士們,侯君集朗聲說道:“本帥今日升帳,就是想告訴各位,我軍從今日始,便要走出唐境,步入敵境。”
“不僅如此,前麵還有三千多裏的沙漠和戈壁荒灘,杳無人煙,寸草不生。你們身上,雖有附馬發明的軍糧足以飽腹,不愁餓肚子,但水源卻是極端缺乏的,軍馬也沒有足夠的草料。不僅如此,往後像這樣的大風天氣,更是家常便飯。”
“昨夜本帥執意在城外紮營,就是想告誡各位,不要存著僥幸心理,覺得挺過了昨晚,情況就會有所好轉。”
“本帥告訴你們,這還是在大漠邊緣,根本不值一提。到了大漠深處,戈壁腹地,群狼環伺,狂風呼號。即沒有火,更沒有水。”
“食物隻能冷吃,渴了隻能喝馬血和鹹水,大批的將士們將會因晝夜溫差而染病。在這千裏無人煙的地方,一旦染病,便必死無疑。”
“工匠們是必須隨同本帥一道前往磧口的。沒了他們,高昌國高大的城牆,寬闊的城壕,就要拿弟兄們的命來填。所以,所有淡水,傷藥,柴草,帳蓬和被子,都要優先提供給他們。”
“本帥可以跟你們同甘共苦,喝鹹水,吃幹糧。但卻沒辦法替你們生病,替你們去死。所以本帥把話說在前頭,有了昨夜的經曆,想必你們也已經體會到了前途的凶險。如果你們現在有人想要退出,還來得及。我侯君集絕不會說什麽,任由你們返回長安。本帥還會呈文給兵部,讓他們不必追究你們退出此役的責任,保證不會影響到你們日後的前程。”
侯君集掃視台下眾人一眼,靜候了片刻,就聽見有人帶頭喊道:“我等誓死追隨大帥,決不退縮。”
“我等誓死追隨大帥,決不退縮!”
一呼百應,聲勢如雷。
聲音在古老的瓜州城牆上撞擊回**,悠遠而綿長。
侯君集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既然你們都願意隨本帥突入敵境,就要下定必死的決心。本帥也在這裏向你們承諾,能夠活著回來的,本帥必定予以重賞,死去的弟兄們,你們的家眷也必定會得到朝廷的撫恤。”
“大唐萬歲,征西軍萬歲!”
……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讓裹挾在其中的孟凡頭腦一陣陣發暈。
昨晚一夜都沒睡好,一大早就爬起來升帳,古代軍營裏的生活,真不是一般人能過的。
侯君集今年已年近六十,卻仍然健步如飛,腰板挺直,雙眼炯炯有神。光是這份堅韌,就令孟凡深感敬佩。
還好孟凡也不差,這些年堅持服用孫思邀給他的那幅方藥,他的筋骨比一般人要強健的多。一夜辛勞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
侯君集訓完了話,便宣布拔營西進。眾軍一刻也不敢耽擱,收攏了帳蓬物資,拔營而走。
消失在荒漠中的三十二人,便從此不見了蹤跡。
孟凡雖然上過戰場,可卻從來也沒有參與過這樣的勞師遠征。
昨日倉曹參軍的軍報中,已經點明,大軍一旦走出了國境,突如茫茫大漠。後軍的供給就會徹底失去穩定。
這也就意味著,糧草不會再有著落,人馬到底會不會渴死餓死在荒漠中,隻有天知道。
要知道此處已經離西京長安三千多裏,距離高昌國都高昌城還足足有三四千裏路程。
中間還間隔著足足三千裏沙漠戈壁荒灘。
這中間,還有被後世稱作死亡之海的羅布泊大沙漠。
孟凡對於古人的意誌,第一次產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
後世的成吉思汗橫掃亞歐大陸時,也曾走過同樣的路,無數的先輩們,都曾穿越過千裏大漠,輪到我孟凡難道就不行了嗎?
孟凡來不及害怕,甚至來不及思考,腳下已經馬不停蹄的奔上了西進的道路。
開始幾天一直都在茫茫戈壁中穿行。
果然如同侯君集所說的一樣,惡劣的天氣真就像是家常便飯,幾乎每天晚上,都有大風呼嘯在荒灘上。
野狼如影隨行,一開始還隻在夜晚出現在大軍周圍,幾天之後,他們是乎已經摸到了跟隨大軍的好處,大白天都跟隨在大隊人馬左右,遠遠看上去,還以為是西征軍將士們所養的獵犬。
誰看到他們都恨得咬牙切齒,因為每天倒下去的兄弟們的屍身,很可能都成了這些野狼的腹中餐。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
夜晚有多冷,白天就有多熱。有形的氣浪升騰在大地的邊緣,漫天的塵土說飛就飛上了半空。
馬匹沒有充足的草料可食,很快就成批成批的倒下。盡管已經沒有人騎在他們背上,他們自己就已經難以為繼。
倉曹參軍擔心,等到了高昌國,就連主帥都沒有坐騎可乘。
可主帥卻率先殺了他自己心愛的戰馬,分給眾將官們打了牙祭。
因為那匹馬的馬腳,被利石劃傷,已經嚴重感染,注定到不了高昌國境。
後方的補給比預想的還要困難,已經於兩天前徹底的斷絕了。
孟凡的嘴唇和臉上,都起了一層幹硬的角質。盡管還有三個水袋的清水,有兩個卻不得不留給馬飲用。
如果他的馬死了,他就得自己扛著燧發槍和自己的幹糧,在亂石遍布的戈壁灘上行走。
中原缺乏駱駝,他真有點後悔,自己沒有在瓜州自己出錢買上一頭。
馬在戈壁和沙漠中的表現,比駱駝差的太遠。
到了第四天傍晚時分,大軍紮營之時,已經死了整整三百多人,幾乎每一天都有上百人死去。
這些死了的士卒們,隻能得到極簡的待遇,被活著的士卒們用亂石淺淺的埋葬。
等待著他們的,無疑便是狼群的分食和禿鷲的撕扯。
孟凡就曾經親眼看見,禿鷲叼起成串綠色的腸子,從死人的墳塚中飛起。野狼滿嘴是血的叼著人類的頭顱,在漫漫黃沙中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