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尊嚴,在大自然暴虐的威勢之下,顯得是如此一文不名。

每個士卒都像是討飯的花子,杵著手中的兵器當拐杖,氣喘籲籲的奔波在風沙中。

每天啃的都是幹硬的軍糧,喝得都是苦澀的鹹水。孟凡直到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發明的軍糧,味道也不過如此。

堅持吃上三天,照樣想吐。

但就算這樣的軍糧,也隻能勉強維持到走出沙漠。如果中途出現任何意外,大軍就將活活的餓死在沙漠戈壁中。

如果讓孟凡選擇,孟凡寧願死在沙漠中。因為沙漠中狼少,即使要死,他也固執的想要留個全屍。

侯君集對於他的頑強頗感意外,中途曾數度邀請他共進晚餐。

不過大帥的晚餐也好不到哪裏去,隻不過是幹硬的像石頭一樣的胡餅和一小盤鹹菜。

偶爾有中軍護衛們獵到的禿鷲和野狼。不過孟凡寧願啃軍糧,也不想吃那些以仁肉為食的野味。

全軍隻有緊隨中軍的工匠們夥食最好。大帥同意他們生火做飯,反正大漠中幾百裏幾人煙,根本就不會碰到敵方的斥侯。

戈壁中柴草有限,勉強隻能供應這幾百工匠的消耗。

時值深秋,大漠中晝短夜長,還要騰出時間來紮營。大軍每天隻能勉強走出去七八十裏地。

一個多月之後,士卒們終於穿過了戈壁荒灘,卻來到了更為令人可怖的死亡之海的邊緣。

這天一大早,孟凡率領所部才走了半個時辰,就發現滿地的亂石漸漸的越來越少,遠處大地的顏色,也逐漸由深灰向淺黃過渡,一個時辰之後,大地完全變成了金黃。

天邊橫亙著一道高大的沙梁,在烈日下蒸騰起陣陣熱浪。

望山跑死馬,直到三個時辰後,他們才來到沙梁之下。

孟凡兩世為人,還從來就沒有如此真切的親近過沙漠。不顧眾人反對,他艱難的爬上了眼前高大的沙梁。

等到他好不容易在沙梁的頂端露頭之時,一幅讓他這輩子也無法忘懷的場景,遠遠的呈現在他的麵前。

隻見目力所及的天邊,一道通天徹地的沙牆,正以無比猙獰的姿態,鋪天蓋地的向著大軍的方向襲來。來勢迅猛無比,似乎裹挾了整個沙漠中所有的黃沙。

沙塵暴——

強風持續的撲上臉頰,孟凡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如此近距離的觸摸死亡。

他的臉瞬間蒼白如紙,迅速轉過身,朝沙梁下麵沒命的奔跑,一邊跑一邊大聲的高呼。

“沙塵暴,沙塵暴……”

遠處的眾軍正在忙著紮營,明天就要進入沙漠,每個人都想飽飽的睡上一覺,不想成為死在沙漠中的倒黴蛋。

但他們此刻還依然不知道,死亡之神的雙手,已經悄無聲息的扼緊。

孟凡腳下一個踉蹌,重重的從沙坡上摔倒下來,麵朝下迅速的滑下沙梁。

來不及吐掉口中的黃沙,他沒命似的向大營裏跑來,不停的向守營的士兵們招著手。

他是神機營的神機將軍,又年紀輕輕,在大唐極富傳奇色彩,全軍將士很多人都認識他。

兩名看守營門的守衛也向他招著手,臉上滿是笑意。在這荒蕪人煙的沙漠腹地,是不可能有敵情的。將士們應而十分懈怠。

不過,他們臉上的笑意,很快就凝固在了嘴角,將要為自己的懈怠付出沉重的代價。

因為他們看到了孟凡身後,一個與天齊高的灰黃怪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大營襲來。

兩名守衛瞪大了驚恐的眼睛,有一個雙腿一軟,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嚇得臉色蒼白,張口結舌。

另一個還算有些膽氣,趕緊取過手邊的銅鑼,死命的敲了起來。

“咣咣咣咣咣……”

一連串急促的鑼響,終於讓幾乎已經紮好營房的士卒們,發現了天邊的警情。

孟凡一頭紮進營中,嘴裏兀自叫喊著:“沙塵暴,沙塵暴……”

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一把抓住了他,快速的向後營的一塊大石跑去。

營中一時人喊馬嘶,眾軍全都亂了陣腳。有就地跪下,雙手抱頭伏在帳蓬裏的,也有撒開腿,拚命的向著營後相反的方向狂奔的人群。

天威之下,所以的一切都不再重要,隻剩下保命。

就連征西主帥侯君集,都在兩個部下的保護下,從中軍大帳裏跑了出來,向後營轉移。

孟從虎一手摟著孟凡,邁開大步,如風一般疾行,第一個搶到了營後的一方大石後麵。

緊接著,主帥侯君集和兩個副將也趕了過來。

大石後麵已經躲藏了很多士卒,有人已經被擠到了邊緣。好在孟從虎力大無窮,不敢三七二十一,擠開人群,給孟凡騰出了一席之地。

風暴一直刮了整整一天一夜。

眾人隻看得見眼前一丈開外的事物,再遠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即使是睡覺,一覺醒來,也要迅速的把自己從黃沙裏拔出來。要不然,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黃沙活埋。

所有將士們的心裏,都惶惶不安,不知道這風暴到底要刮到什麽時候。

而孟凡心裏考慮的則是,大軍還能不能到達高昌國。到達了高昌國,還會不會有戰鬥力,能不能與高昌一戰。

將士們心裏都沒有底。

出門已經三個多月,如今好不容易已經走完了五分之三的路程。

這種時候,不管是返回,還是前進,都冒著同樣大的風險。

第二天白天,孟凡聽到了風沙裏隱約傳來陣陣燧發槍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他不知道到底是有人自殺了,還是有人在利用燧發槍捕獵。

他內心當然希望是後者,因為他就曾親眼看見,無路可走的戈壁蒼狼,居然在昨晚躲進了人叢之中。結果無疑是被兩個士兵死死打死,打了牙祭。

直到第三天早上,風暴才終於漸漸的平息,陽光又像一盆熾熱的碳火一般,扣在了眾軍的頭頂上。

士卒們拖著疲憊的腳步,從大石後麵走出來。這才發現,整個營寨已經**然無存。

在原本是營房的位置上,聳立著一座高大的沙丘,沙丘頂端,一高一矮,兩根突兀的轅木,暴露出來,昭示著那裏曾經是營門的位置。

孟凡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匍匐在地上的士卒,恐怕這時候,他的身體早就已經長眠於黃沙深處了吧。

數萬之眾散布在沙梁前的戈壁灘中。

他們中的許多人,再也沒能站起來。但大多數人,抖掉了身上的黃沙,重新聚集到了沙梁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