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峰回路轉,孟天德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爬起來,努力支持著身體,向高台上爬去。

他的兩腿就像在醋壇子裏泡了十年一樣酸軟,手腳並用才爬到了柴令武的腳下。

柴令武俯身盯著他,冷酷的說道:“你回去告訴那些雜碎,別指望朝廷會給他們調撥糧餉,想去遼東報效,就就自己想辦法。”

孟天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驚問道,“可,可國公爺說,魏王已經答應,他已經在想辦法,一定可以籌措到足夠的糧草……”

“沒錯,你信他的就好了,”柴令武直起身子,滿臉戾氣,衝著給孟氏兄弟鬆綁的兩個家奴喝罵道,“誰叫你們鬆開的,給我打,接著打,往死裏打。”

孟天德驀地一驚,終於明白了,這對父子到底要讓自己幹什麽。

老國公的虛偽嘴臉,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讓他脊背上不由得滑下一行行冷汗。

他們要讓自己前去欺騙城外的所有弟兄,讓士卒們自己解決前往軍前的口糧問題。

還想要士卒們自動放棄能夠獲得軍餉的身份,也就是讓士卒們以雜役的身份,前往軍前效力。

如此以前,即使大家立了軍功,也不會得到朝廷的勳賞。如果戰死,更不能從朝廷得到一文錢的撫恤。

可這一切,都是每個士卒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

如果為國效力,甚至失去生命,連這點都換不來的話。那這樣的朝廷,他們為什麽還要擁護他呢?

即使每個士卒們來的時候,都抱著不求縣官勳賞,但求效死遼東的心,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的去哄騙他們。

如果弟兄們知道了個中底細,還不知會鬧出多大的亂子。

孟天德萬萬沒想到,朝廷內,會有這樣的蛀蟲存在。聖明如皇帝,也會養這樣的奸臣。

他擋在士卒們與聖上之間,傷了民心,也同時敗壞了陛下的名聲。

但他卻頑固的橫亙在陛下與鄉丁們中間,猶如一座大山一般,讓人無法逾越。

孟氏兄弟是無辜的,他們是為了救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場。

自己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自己麵前死去,即使要欺騙所有人。

“老朽答應,老朽答應你,將軍。”孟天德無力的匍匐在地麵上,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柴令武得意的笑了,裝意伸手虛扶道:“老人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自己沒有約束好你的屬下,才致有今日之事。還望老人家此去,管好外麵的那些個雜碎。告訴他們,若是他們再敢鬧出什麽事來,台下的兩個雜碎就是下場。”

“諾,”孟天德沉痛的回應道,一邊踉蹌著走下台階,來到兩兄弟麵前。

繩索已經解開,孟鐵山與孟鐵柱兩人,都倒在自己血泊中。

哥哥已經昏迷不醒,而弟弟卻睜著憤怒的眼睛,血沫從緊閉的唇間不斷的滲出。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台上的柴令武,仿佛要用眼光殺死那得意的胖子。

兩個家奴看向家主,柴令武在他們頭頂說道:“找輛馬車來,把他們拉到附近的醫館,找個大夫給他們瞧瞧,然後送他們出城。”

“諾,”家奴會意的轉身。

孟天德的心猛然一沉,終於落回了原處。

“老人家,可別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柴通,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柴令武轉身,拍了拍站在他身邊的管家,大笑著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蹣跚而去。

孟鐵柱雙眼赤紅,仿佛要從裏麵噴出火來。

孟天德無聲和歎息,一行行眼淚不由自主的淌滿老臉。

出城的馬車上沉默的可怕,孟鐵山在經過簡單的治療後已經沉睡。

而他的弟弟卻頑固的清醒著,緊咬著牙關。

即不肯吃譙國公府提供的一切食物,也不肯接受國公府請的大夫的治療。

若不是要陪伴兄長,孟天德相信,他可能連國公府的馬車也不願乘坐。

“這孩子恨死了柴令武,恨死了譙國公。但願他不會連帶著恨死這個朝廷,但願城外的那些孩子們,還抱著來時的豪情,不會介意朝廷的慢待。”孟天德在心裏默默祈禱著。

他知道這大概不可能,但仍然願意懷著這樣美好的心願。

不然, 眼前悲慘的現狀就足夠令他立刻窒息。

大夫的話還停留在他耳邊,孟鐵山到底能不能活,全要看他能不能夠挺過高燒這關。

受了如此大麵積的創作,風毒會要了他的命。

鐵山一定要活下去,而現在能讓他活下去的,隻有一個地方。

“天香樓,對,天香樓,我要去天香樓。”孟天德忽然激動起來,在車廂裏躁動不安的站起身來。

行駛中的馬車開始搖搖晃晃,孟天德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頭腦一陣旋暈,迫使他再次跌坐回去。

可他不能放棄,那是孟鐵山的命,即使現在就讓他死去,他也不能放棄。

“停,停下,老家夥,別找不自在,明白嗎?”譙國公府的大管家柴通罵罵咧咧的用馬鞭挑開車簾,向裏麵張望。

孟天德抓住機會,吃力的站起身來,鑽出車簾哀求道:“天香樓,快帶我們去天香樓。”

柴通冷笑一聲,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嘲諷道:“老家夥,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還惦記著天香樓。”

“哈哈哈哈,”兩個國公府的家奴也跟著放聲大笑。

孟天德跳下車來,忽然一把抓住了柴通腰間唐刀的把柄。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眾人隻聽見一聲細小的長刀出鞘的聲音,唐刀已經架在了孟天德自己的脖子上。

孟天德背靠馬車,激動的嘶喊道:“帶我們去天香樓,留下大郎,我帶二郎跟你們出城。如若不然,你們誰也帶不走。隻好大總管自己去給城外那些人一個交待了。”

失去唐刀的那一刹那,柴通隻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從軀體裏鑽了出來,差點魂飛開外。

等到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他的三魂七魄才重新歸位,整個人目瞪口呆。

就連他跨下的駿馬,都有些受到驚嚇,驚恐的打著響鼻,沉重的馬蹄不斷的在青石街道上砸踏。

兩名國公府的家奴,也本能的拔出隨身的唐刀,護在了柴通馬前。

好一會兒,看著過往行人好奇的目光,柴通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連連擺手道:“別別別,老先生,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把刀先放下,你要去天香樓,沒問題。我帶你去,想吃什麽想玩什麽,全算在國公府的帳上。對對對,你想留下老大,讓我們送你和老二出城,這都沒問題。您先放下刀成嗎?”

“現在就駕車,你上車來,老夫就信你。”孟天德信不過油滑的國公府總管,信他不如信自己手裏的刀。

柴通苦著臉,盯著孟天德脖子上自己的唐刀,不知所措。

若是這人在他麵前自刎,家主一定會要了他的老命,這一點他絲毫不用懷疑。

因為家主所做的一切,他全都看在眼裏。

城外的上萬大軍,就靠這老家夥前去安撫。這老家夥家裏的財物,也等著他前去接收,然後送進公子爺的庫房。

哪一樣沒辦好,都能讓他脫層皮。如果人死了,他自己也必死無疑。

“行,我答應你,老先生。能不能把刀還給在下?”柴通陪著小心,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