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門外人馬喧嘩,上百名士卒堵住了商隊行進的官道,手拿刀槍,明火執杖的卡住了京城長安東郊的大動脈。

為首之人,滿身汙跡,剛毅的臉頰上橫七豎八的布滿道道鞭痕,使他看起來頗有幾分猙獰的神色。

他手執鋼刀,一刀當先,指著拒馬尖樁之後的守將劉牟,吼道:“識相的給老子讓開。冤有頭,債有主,老子要找的是柴令武,與爾等無關。”

“放肆,柴將軍的名諱豈是爾等賤卒可以稱呼的嗎?爾等膽敢持械衝擊帝都門戶,是為叛軍。再不讓開,莫怪本將軍箭下無情,弓弩手準備。”

守將劉牟舉起右掌,城樓上和門洞裏的弓弩手們,紛紛拉箭上弦,瞄準了拒馬尖樁後麵的上百鄉丁。

這些鄉丁們臉上毫無懼色,個個橫眉怒目,死死的盯著守將高舉的前臂,右手緊握手中器械,時刻準備著衝進城門洞裏去。

今天一大早,卯時初刻到了開城門的時辰,守城的士卒們別忽然發現,門外不僅有等著入城的商隊和民夫,還有一個由城外鄉丁組成的百人馬隊。

這些人身挎刀劍,全幅武裝,就要往裏闖。

這還了得?劉牟當機立斷,帶著一隊人馬衝出城門去了解情況。

讓城上的副將見機行事,不可輕易打開城門。

劉牟身為屯衛軍中的一名將領,當然聽說了城外軍營中所發生的事情。

何況前些日子,他可是親眼看見城外那些鄉丁們的帶頭人孟天德,扶著滿身傷痕的親侄子在門前下車。

右屯營將軍柴令武毆打了城外鄉丁中的兩兄弟,原因是他們不小心衝撞了柴將軍,把他的腿給弄斷了。

劉牟出身行伍,能夠感知到這些準士卒們的滿腔憤懣,也感知得到他們衝天而起的殺氣。

他毫不懷疑,自己手臂落下之時,也是這些人慷慨就義,舍身忘死之時。

想要衝進長安城的東大門春明門,僅憑這支百人小隊,無異於蚍蜉撼樹,等待他們的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亡。

但劉牟知道,兵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些人明擺著就是想要死在春明門前。

用他們英勇無畏的熱血,喚醒身後上萬士卒的心。

而站在他們身後的萬雙眼睛,才是真正值得畏懼的強大力量。

這些人中,不乏百戰存身的老卒,更不乏與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

他們絕不會眼看著這上百條生命死在帝京門前,而無動於衷。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懷著滿腔報國的熱血而來。

他們在觀望,觀望朝廷的態度,觀望這百位勇士的結局。

他們的結局同勇士們的結局終究會是一樣的,混跡行伍之間的老卒們全都知道。

劉牟看向那一雙雙眼睛,高舉的手臂頓時就像有千萬斤沉重。

如果依他本人的意見,他定然願意放這些勇士們入城。他知道,這些人隻是要去譙國公府門前討一個公道,並不會傷及無辜。

但職責所在,由這扇門戶中闖進去的每一個亂兵,都跟他脫不了幹係。他全家老小的性命也維係於自己一身。

“哪個膽敢向前一步,休怪本將無情。”劉牟死死瞪著馬隊前那名躍躍欲試的少年。

他知道,少年臉上的鞭痕正是拜右屯營將軍柴令武所賜,他哥哥被打成重傷,直到如今還留在城內某處養傷。

這少年是個刺頭,滿腔的仇恨能夠讓他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舉動。

劉牟的額頭上禁不住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精神高度緊張起來。

自從發現這群人開始聚集,並阻塞了官道之時,他就明白了大事不妙,立刻就派出了飛騎去向屯衛軍將領們稟報。

城門後巨大的門栓並未落下,他還心存幻想,期望憑借自身的應變能力,拖延至上峰前來,平息這些準士卒們的怨氣。

他也為他們抱不平。他知道,這些士卒們都是懷著一腔熱血而來,準備追隨陛下,報效朝廷。卻被當官的當頭潑了一瓢冷水,讓他們從頭寒到腳趾頭。

那些腦滿腸肥的官員們,才應該站在他的位置上,來承受這些士卒們的憤怒。

可上天有時候就是這麽的不公平,腦滿腸肥的官員們惹出的禍端,卻要讓他們這些為國盡忠的將領們來擦屁股。

“這該死的差使。”有那麽一瞬間,他心底甚至莫名的冒出了想要打開城門,放他們進去的衝動。

就當眼前的一切他壓根就沒看見。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那麽做的,死的就是自己全家老小和城上的守軍。

一邊是城外上萬名袍澤兄弟,一邊是自己全家和守城士卒們的性命。

他高舉的右手止不住有些微微發顫,握著刀把的左手,也青筋暴露,手心已被汗水全部濕透。

“噠、噠、噠、噠,”臉上帶著鞭痕的那名為首的少年**的馬匹,焦躁不安的在拒馬尖樁前砸踏著地麵。

少年臉上決絕的表情,也仿佛隨時就會撲身向前,與守軍拚個你死我活。

但尖利的拒馬樁沉重猶如磐石,劉牟最害怕的,並不是他們催馬衝門,其實是少年背上的長弓。

拒馬尖樁阻礙了他們的行動,想要通過,除非下馬來挪開沉重的木柵。

但如果少年收刀舉弓,上弦瞄準自己或自己的士兵。那他就不得不命令弓弩手們放箭,否則就會被視為失職。

怕什麽來什麽,少年通紅的眼中怒火熊熊,好似將要溢出來一般。

他憤怒的收回了手中唐刀,取下背上的桑木弓。

右手從掛在馬鞍上的箭袋中取出一支灰色翎毛的長箭,動作嫻熟的搭箭上弦……

與此同時,劉牟高舉的右手手掌緊緊握住,堅定的心誌已如鐵石一塊。

隻等待少年擎起長弓,平舉過肩,守將劉牟的手就會重重的揮下。

成百上千支利箭刹那間就會如同飛蝗一般,向著拒馬尖樁後的百人小隊傾瀉而下。

這些少年立刻就會被紮成一隻隻刺蝟,他們英勇無畏的眼睛永遠都無法再睜開。他們的兄弟姐妹,父母雙親也都將被釘上恥辱柱,成為叛軍家屬,等待的朝廷的懲罰。

離家時帶著光榮,歸去時滿載恥辱。甚至於他們的腦袋,都有可能被掛在城門頭上,以警示餘下的那些鄉丁們。

劉牟不想看見如此慘痛的一幕,哪怕自己的死能夠換回這一切沒有發生,他也願以身殉職。

沉痛的閉上眼睛,他的手重重的揮下。

“箭下留人。”

一乘飛騎在身後的城門內奔馳而來,劉牟的手硬生生的停頓在了半空中。

快到嗓子眼的放箭二字,也生生的給卡了回去。

整個人頓時如釋重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對麵馬上的鞭痕少年也放下了長弓,騎在馬上,冷眼盯著緊閉的城門。

轟隆隆,一陣沉重的機括響聲,鑲滿銅釘和鐵皮的鐵樺木大門漸次打開。

一名斥候從馬上跳下來,跑出門洞,來到劉牟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