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劉牟不再多嘴的話,今天發生在春明門前的事,就隻有蜀王李恪一人知道。

李恪深知夜長夢多,聽到孟府的人傳來消息之後,就起了個大早,與孟府協調了一個應急方案。

此刻,滻河邊上,人聲鼎沸,馬聲嘶鳴,所有的鄉丁們居然都在拔營。

他們喂給馬最好的豆料,給馬兒穿上馬鞍,收攏帳蓬,清點器械。

一身戎裝紮束的整齊利索,長槍和刀劍都抹的油光鋥亮。

幾乎與此同時,東邊數裏之外,襄國公府的商隊正將一車車補給緩緩不斷的從灞水沿岸的倉庫裏調撥出來,運到灞橋橋頭集結。在那裏等待大軍前往。

如此盛況,讓一路前來長安的商旅們紛紛側目,猜測著朝廷又將對山東有什麽大動作。

鄉丁們都是行伍出身,動作麻利,毫不拖泥帶水。

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上萬人就排成了整齊的長隊,陳列在滻河沿岸,好似一條蜿蜒曲折的巨龍。

龍頭的位置,身披銀甲,頭戴銀盔的蜀王李恪大手一揮,高聲喝道:“出發。”

萬人長隊便在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下,流入官道,徐徐向著東方的函穀關而去。

李恪的身後,左右除了兩個王府侍從,緊跟著的,就是滿身血痂的孟鐵柱和曾經的帶頭人孟天德。

孟鐵山傷勢過重,還在長安東市的某個醫館內養傷。

不過,有孟家人的庇護,在長安地界上,沒有人能拿他怎麽樣。

而長期滯留在春明門外,才是比身受重傷更加凶險萬分的事情。

聽著大軍轟隆而過的馬蹄聲,孟天德懸著的心才總算落了地。

眼前這位蜀王殿下,已經向他們承諾,一定會帶著他們追上皇帝的車駕。並請求皇帝接納他們,赦免他們,把他們編入征遼的隊伍中去。

還未曾出發,身上就已經背負了沉重的罪名,這是鄉丁們誰也沒有想到的。

陛下三日後就將起程東行,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也根本來不及細想。

長安到洛陽,陸路足有五六百裏之遙。

人馬曉行夜宿,從不驚動當地官府。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 ,蜀王李恪同時收到了來自長安魏王府和來自洛陽的書信。

斥候往返,刺探消息是出兵前的常規安排。

因此,大軍未動之前,李恪就已經安排了人手,快馬趕往洛陽,將消息送到禦前。

而長安城魏王府,一定是得到了春明門守將的通報,或者屯衛軍在鄉丁中的臥底發回的消息。

想要肅清隊伍中魏王的臥底,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蜀王李恪也隻能當機立斷,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就宣布拔寨起行。

事實證明,如此安排是正確的。

長安方向若想再又動作,無非就是敦促他帶人折返。

開弓沒有回頭箭,李恪當然不會傻到任他們拿捏,不然也沒有膽量,領著上萬無名無份的鄉丁出征。

如今,這支強而有力的有生力量,對於朝廷是福是禍,全係於李恪一身。

有此膽魄的男兒,恐怕放眼天下,也沒有幾人。

朝廷隨時都可以用一頂擅自募兵,意圖不軌的帽子,把他和他麾下這上萬士卒打入無間地獄。

而這正是虎視眈眈的魏王李泰最想看到的結局。

李恪相信,這種時候,魏王一定在他的府邸大發雷霆。而譙國公柴紹父子,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的貪腐計劃,最終會敗在蜀王的手裏。

李恪知道,四弟一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去向父皇告禦狀。

但送信的驛卒,必定要和他走一條路,才能先於他到達洛陽。

沿途,他專門撥出了一小隊人馬,由孟鐵柱負責,專門攔截過往的信使。

隻要是魏王府發出的消息,一概沒收。

他相信,以魏王的心思,絕對不會想到要匿名發函,而會堂爾皇之的在封皮上蓋上魏王府的印章。

果不其然,三天的時間,他就截下了三撥信使,直到魏王差人給他送來信函。

“兄所謀事大,就不怕父皇怪罪?若肯攜眾返京,則過往之事,一概不咎……”

李恪笑了,豈不聞一不做,二不休。

魏王誠為可笑,居然會相信自己會聽信他的鬼話。

就在大軍接近函穀關口,即將向洛陽靠攏之時,洛陽方麵也傳來消息。

消息是軍需大臣房玄齡發出的,信中說陛下業已提前離開東都,一路往定州去了。並囑咐蜀王,好生約束眾軍。他即刻親自趕回長安,處理此事。

房相已派遣特使,攜帶他的手令,要求函穀關守將放行這支萬人長隊。

李恪在行軍途中,就已經安排孟天德再次確認了鄉丁們的身份,具名表奏朝廷,請求為他們發放軍牌和通關文書。

他知道,那隻是做做樣子,在魏王和柴紹當政的朝廷中,是不會有人承認他們的合法身份的。

李恪本來也沒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他在給魏王去信的同時,也向洛陽禦前發出了請求,希望父皇能夠格外開恩,提前通知守將放行這支人馬。

此消息果然奏效,盡管陛下已然東行,房相仍然相信他的誠意,來信敦促函穀關守將,開關放他們出了關中。

兩日之後,在洛陽城外五十裏的驛站內,李恪總算見到了房玄齡本人。

在得知了長安的真相之後,房相怒火中燒。

“將軍們在軍前流血,才保住他們在後方太平無事。這些不知廉恥的東西,居然敢伸手找將士們撈錢,打起軍餉的主意來。王爺不用著急,本相這就安排人連夜核實名單,給你們頒發軍牌。我這就修書一封,王爺帶去駕前,陛下定然不會怪罪王爺,也省了你們父子之間多費口舌。”

房相齡想得周到,一封手書頃刻間寫成,帶領大隊人馬,親自送他們過了洛陽城防,方才安心。

孟家的車隊隨同押運糧草,也落在了房玄齡眼裏,一不小心就為日後的襄國公埋下了禍根,可孟家人卻毫不知情。

禦駕至定州便放慢了行程,皇帝命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績整軍先行,禦駕則與神機營留在定州,等候蜀王李恪的大軍到來。

皇帝不曾有隻言片語傳至李恪軍前,隻帶來口諭,叫他們去定州會師。

李恪心底雖充滿忐忑,卻也隻好硬著頭皮前往定州。

事已做下,他從來就不是個猶豫不決之人。

他知道即使有房相的親筆書信,即使自己這樣做有理有據,但仍然觸犯了朝廷的律法。

而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他犯的乃是十惡不赦的謀反大罪,盡管子虛烏有,隻要有那種可能,這就夠了。

古往今來,死於莫須有罪名的將領不計其數,有幾個有機會喊冤叫屈?

朝廷到底會如何處置他,這一切全憑聖意獨斷,也就是要看父皇的心思。

人馬至定州城外,李恪整理好一應書信,文書,名冊,披發跣足,隻身捧著這些東西,進了定州城,求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