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的攔江索之間,間或綁著一艘小型的舢板。

舢板上麵,站滿了用搭鉤鉤取原木的漢子。

舢板上麵的艙棚左右,也掛滿了燈籠,把江麵照得如火一般紅。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來這裏到底多久了。

隻看船塢裏的那艘巨艦的雛形,就知道時日不長。

這恐怕是這艘船塢中出產的第一艘巨艦。

羅仁禮為自己有幸目睹如此盛況而倍感驚心。

唐國太傅到底有著什麽樣的企圖,他現在越來越感到不可琢磨。

也許再給他一段時間,他就能摸清唐國太傅的真正意圖。

但恐怕在此之前,高句麗國就已經不存在了。

羅仁禮忽然感知到了自己的渺小,這種感覺,也隻有置身於如此龐大的工程之中,才會由衷的產生出來吧。

羅仁禮小心的順著棧道下麵釘在水底的木柱,向上攀登。

在冰冷的江中呆了太久,他全身的力量似乎也憶經融進了水裏。

如果再得不到食物,他很清楚,他的一切目標都將會成為空談。

隻有活著,才有無限可能。

管他高句麗怎麽樣,管他唐國太傅有多大的野心,他現在隻想活著。

用盡全力攀上木柱,翻上棧道。

夜風從江麵上刮進來,讓他本能的一陣瑟縮,大腦瞬間清醒到了極致。

這處棧道,很像是船塢裏向江心丟棄廢料專用的。

這個時辰,並沒有任何人走動。

羅仁禮有幸沒有被人發現。

借助著漆黑的夜晚,他艱難的貓起身子,一步一步緩緩向船塢摸去。

巨大的建築物無形中給了他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讓他有一種自己是耗子的錯覺。

不錯,對於唐國太傅來說,他現在就像是一隻耗子,即使要做耗子,他也要做史上最有名的一隻耗子。

唐國人有句話說的好,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螞蟻尚且有如此大的能耐,可以摧毀整座堤壩,老鼠的能耐,隻會比他更大。

他不僅要摧毀這處船塢,還要摧毀唐國太傅。

隻有這樣,才不枉他舍身忘死的來到這裏。

一瞬間,羅仁禮的心再次堅定起來。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身來,從船塢一角的倉門,摸進了船塢內部。

入眼是一大片規程如山的廢料,果然如同他想象的一樣。

巨大的倉房裏,堆放著如同小山一般的樹皮或者朽爛的木料。

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氣息,如同原始森林裏濕地的味道一樣。

這味道羅仁禮太熟悉了,他在森林裏已經呆了快兩個月了。

這些東西,大多數都是些杉木的樹皮,正是他們從萬山的山穀裏伐來的。

樹皮多到幾乎無處堆放,有很多都被傾倒進了棧道盡頭的水域中。

倉房裏一個人也沒有,潮濕的空氣使得他身上陣陣發癢。

羅仁禮用力扯了扯衣領口,繞過樹皮堆砌的小山,向另一側的入口處摸去。

那裏,從入口的大門裏,透進來一片昏黃的光線。

當他繞過樹皮山的時候,就已經能通過進料的大門,看見外麵熱火朝天的廠房了。

廠房裏麵,上百名工匠,正揮舞著斧鑿,去除從水裏打撈起來的一根根原木的樹皮。

還有一些人,正用抓釘固定住原木,然後把它們拖進廠房一側巨大的石灰池裏。

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在廠房一側的廢料房裏,正有一個人匍匐在陰影裏。

羅仁禮的心髒砰砰直跳,仔細觀察著廠房裏的一切。

直到夜色一點點深沉下去,廠房裏的人們終於結束了忙碌的一天。

工廠們陸續離開,很快,廠房裏就變得一片空曠。

隻剩下無數根半成口原木,像是掉了頭發的禿子一樣,橫七豎八的擺在濕淋淋的廠房地麵上。

羅仁禮膽子壯大了一些,站起身來,在半成品木料間穿行。

肚子裏傳來咕嚕嚕一陣狂叫。

饑餓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驅使著他,盡快采取行動。

沿著放工的人群離去的方向,他大膽的鑽進了又一個房間。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說笑聲,其中還夾雜著一縷穀物的甜香。

食物的氣息刺激著他,讓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前邁進。

但他始終也沒忘記,自己老鼠的身份。

我是一隻老鼠,隻能偷取食物,否則等待我的就隻有死亡。

羅仁禮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

血紅的眼睛,卻在黑暗的角落裏一斷的搜尋著獵物。

終於,一個瘦小的身影穿過通道,落了單,一個人朝這邊走來。

他手裏捧著一大碗麥飯,上麵似乎還覆蓋著令人口舌生津的肉食。

船塢裏的生活還真是不錯,羅仁禮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肉星了。

如果這時候,有人看向他身處的方向,一定會被他那雙迸發著貪婪紅光的眼睛震懾。

從而嚇得倒載一個跟頭。

但瘦小的漢子顯然沒有看見他的存在,隻身一人蹲在了他身前,捧著碗筷,正準備大快朵頤。

就在他劃動筷子,就要開飯的當兒。

喉頭忽然一陣緊縮,一根粗壯的繩子,已經死死的纏住了他細小的脖子。

繩索越收越緊,瘦小的漢子手中的飯碗咚得一聲,滑落到地麵上。

雙手本能的抓向喉頭,企圖把細長的手指扣進繩索裏。

隻可惜,繩索與脖子的緊密度是他不能想象的。

它死死的纏繞在他細長的脖頸上,深深的陷進皮肉裏。

以一種絞殺一切的力道,繼續向裏。

瘦小漢子的雙腿以一種詭異的姿勢,伸向前方,拚盡全力踢蹬著雙腿。

眼睛上翻,露出其下的眼白,好像臨死之際,十分想看看頭頂想要錮死他的凶手到底是誰。

可惜的是,他終究沒能看見身後近在咫尺的那個人。

羅仁禮仿佛心虛一樣,盡力向後昂著身子,直到懷裏的漢子,再也沒有一點動靜,他才頹然放開繩子。

冷汗已經再一次打濕了他的身子。

他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江水還是汗水。

反倒都差不多,身上還是濕漉漉的。

作為一名征戰沙場的士卒,死在他手裏的敵人不計其數。

他並非第一次殺人,卻有著和第一次殺人之後,一樣的惶恐。

他的心髒瘋狂的跳動著,以為自己就要心慌而死。

也不知道是饑餓的緣故,還是身處敵人的心髒,讓他莫名的亢奮。

他爬過去,撲在瘦小的屍體上,像隻老鼠一樣,雙手捧起傾倒在地板上的殘羹冷炙,瘋狂的進食。

耳畔還能不時聽到工人們走動的聲音,那些人與他,幾乎隻有一牆之隔。

從稀鬆的木板縫隙裏,他都可以看到他們走來走去的身影。

他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死都不怕,他還有什麽可畏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