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大早,劉正奇按揉著因宿醉而不斷跳痛的太陽穴來到了事務所,剛一進電梯裏就碰到了同事方蘇。看著他滿眼的血絲以及一身的頹廢,方蘇不禁揶揄道:“大正,你這怎麽一副腎衰的樣兒啊,昨晚兒上哪兒野去了啊?”
抬眼看了看對方一臉的賤笑,劉正奇不禁挑眉罵道:“去你姥爺的!”不想話音剛落,就對上了在電梯關門瞬間成功卡位的聶士佳。
“呃,這個問候方式很特別……”聶士佳拍了拍劉正奇的肩膀,自嘲道。
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劉正奇狠狠地斜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方蘇。可惜肇事者並沒有闖禍的自覺,得意的咧了咧嘴,又把黑爪伸向了聶士佳。
“老大,你昨晚這是……圓房去了?”
當年的婚房早已給了前妻。雖然聶士佳最近又重新購置了一處房產,可他大部分時間仍然住在公司,所以他每次回新家都會被方蘇戲稱為“圓房”。當然敢開這個玩笑的人也隻限於他這個昔日的發小,對於事務所裏的其他人來說聶士佳的前妻和那次失敗的婚姻都是點爆雷點的禁語。
“沒有,是覓食。”聶士佳淡淡的回答。
聽到這個詞兒,一旁的劉正奇差點兒沒笑出來,要不是知道自家老大的人品,還真容易想歪。
“怎麽,病了?”剛一出了電梯,聶士佳就拉住劉正奇關切地問。在事務所裏,方蘇和劉正奇是公認的兩大活寶,可今天這情形,一個還活著,另一個則有點兒萎了,至少劉正奇很少會對他表現出這種畢恭畢敬的態度。
“沒,就是……想請幾天假,有點兒私事。”劉正奇一麵極盡諂媚地笑著,一麵不禁在心裏感歎,學心理的真特麽可怕。
聶士佳了然,怪不得從剛才見麵這人就盯著自己看,看的他汗毛都打卷了,果然是沒安好心。他連忙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快別笑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記著,老規矩:隨叫隨到!”
“得令!”劉正奇嬉皮笑臉地給聶士佳敬了個禮。
做他們這行的隻要不影響公司生意請假很容易。因為工作量完全取決於委托量,所以委托少的時候真能把人閑出幾個蛋來,幹點私事也就隨意了,何況你不接活還有別人,多勞多得,沒人跟錢過不去。
“女俠,把你那寶貝qq借我兩天唄?”一進屋,劉正奇就懶洋洋地趴在公司唯一一個大美女——葉眉的辦公桌前耍賴,可惜隻換來一記眼刀。
“咱倆換還不行?凱越換q3你可是賺大發了啊!” 劉正奇毫不氣餒,繼續進行威逼利誘。
“真的?!”唰唰——兩記眼刀。
“當然當然!”看到葉美女來了興致,他忙不迭地點頭。
“切,姐不稀罕!”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車鑰匙還是被準確無誤的扔到了劉正奇麵前。
劉正奇眯著眼斂著笑意,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車鑰匙奉到了美女手上,然後就哼著小曲拋著鑰匙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隻是他不知道在自己踏出門的那一刻,聶士佳微微皺起了眉頭:刻意降低自身座駕的檔次,顯然不是某種為了滿足自我虛榮心的正常目的,那麽劉正奇是為了什麽而偽裝呢?
隻要不影響公司生意及正常工作,聶士佳從來不會幹涉下屬接私活,這也是很多人死心塌地跟隨他的一個原因,但是劉正奇…… 輕歎了一口氣,聶士佳揉了揉眉心,但願他不要惹出什麽麻煩就好。從早上見麵他就覺得劉正奇其實有心事,這次恐怕不隻是接私活這麽簡單。或許因為某些相同的經曆,對於這個新人聶士佳發自內心的有些偏袒,可畢竟對方不是小孩子,他也不是監護人,也不想搞什麽霸權主義,人家拉屎撒尿搞對象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搖了搖頭,聶士佳便重新埋首於最新監視設備的研究中了。
劉正奇把車開到了6號前女友的樓下,悄悄地找了個空地停了下來。不久前他也曾無數次的停在這裏,隻是現如今等待的目的已經完全不同了,這也正是他換車的原因。雖然這輛粉嫩粉嫩的q3仍舊紮眼了點兒,但相比於其餘那幾個同事令人側目的騷包車,這已經是最平民大眾的選擇了。
隨手掏出一根玉溪,劉正奇靜靜地抽了起來。仔細想想,他和6號的感情恐怕從最初就有問題。即便他們也會像正常情侶一樣逛街吃飯看電影,可是他能記住一場電影耗時幾時幾分,一個商場有幾個衛生間,一個飯店有幾個服務員,甚至是一糖醋排骨裏有幾塊肉,卻想不起來一天下來他們說了幾句話,都談了些什麽內容。他們從沒給對方過過生日,沒一起過過情人節聖誕節,甚至……就像現在這樣,雖然等在6號的樓下,但也僅此而已,他從沒進過對方家門,連在6號住幾樓幾號都不知道。蔣兵曾嘲笑他倆說演戲的都比他們專業,劉正奇當時也隻是笑笑而已,一來6號的清高冷傲在學校裏就是出了名的,二來怎樣的交往模式他真的不在意。
不知不覺,五根煙已經下去了,揮了揮眼前的煙氣他又叼起了一根,前一天晚上睡得不好,現在頭還有些發暈,他也隻能靠吸煙來提神。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想用蔣兵提點兒的招兒,太缺德,也不至於。畢竟,兩個人半斤八兩誰也沒虧欠誰多少,好聚好散再見不難。過來這裏他其實有自己的想法。
仔細回想一年左右的交往時間,即使在一起的時間裏他也未曾仔細認真的注意過身旁的人,更不用說其他時間,劉正奇突然很好奇這個以一句“不正經”就把他打發了的女人平日裏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態。雖說分手後才轉回身開始了解對方未免有些亡羊補牢的意味,但用劉正奇的話來說,閑著也是閑著,權當消遣了。
抬手瞥了下時間,九點半,還真有點兒早,至少在6號的作息時間表裏,這個時間尚屬於睡眠時間。有時候越是本分的人做起事情來越是讓人大跌眼鏡,6號還就屬於這麽一類。作為h大管院老師眼裏的頭號種子選手,這小曼兒極其淡定的無視了幾個知名國企外企合資企的offer,居然屈尊紮進了一家小酒吧做領班,起早貪黑晝伏夜出,跟蝙蝠有得一拚還樂在其中,全然不理會周遭異樣的眼光。對此,劉正奇曾和蔣兵曾私下討論過,最後的結論就是這孩子不是叛逆期推遲就是腦子被門給擠了。
“咳咳……”一陣嗆咳把劉正奇從那堆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這才猛然發現狹小的車內空間早已煙霧繚繞,儼然一個小型火災現場,靠,這車密閉性真特麽好!慌忙搖下車窗,他不停地向外煽乎了起來,腦中還想著這一車的煙味不知回去該怎麽向那個暴力女交代,免不了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可惜對策尚未想出他就覺得眼前一個黑影閃過,緊接著“嘩”的一聲,一個大浪劈頭蓋臉的拍了下來,把他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不明所以的劉正奇呆愣愣的坐在座位上,任由水珠沿著叼在嘴上已然熄滅的半截煙頭上滴落,順著手臂一路滑下。
“我操,誰特麽這麽二啊!”反應過來的劉正奇暴怒,一腳踹開車門竄了出去。
車外的人似乎也沒想車裏居然還有人,聽到劉正奇這聲嚎叫也是一愣,拎著個水桶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大好的日光正巧從來人的身後照射過來,將對方直挺的身型襯托的愈加高大,晃得劉正奇有些睜不開眼,也哽住了他原本要接下去的粗口。眨了眨眼睛,劉正奇開始仔細打量起了眼前的這個人,油麥色的皮膚下隱約可見健康的肌肉紋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身高卻顯出一種遠優於自己的力量感,刀削斧鑿的一張臉上濃眉、挺鼻、厚唇,而一雙圓睜的豹眼尤其引人注目,如果不是這雙眼中此刻糅合著驚訝、探尋和些許擔憂,劉正奇的氣焰還真有可能就直接被對方的外貌給打壓下去了。
“你丫的傻b啊!大晴天的人工降什麽雨啊!你以為衝你家馬桶呐?!”他努力地睜著眼睛,試圖證明眼睛小不代表氣勢少這條真理,全然沒發覺自己話裏有什麽不對。
“抱歉啊,我不知道裏麵有人,還以為著火了呢。”來人的聲音渾厚有力,雖語含歉意但也不卑不亢。
“著火了?著火了也沒你這麽救的吧,不懂你瞎攙和個什麽勁兒啊!沒長手麽你?不會打119啊?!”那種在大馬路上無理取鬧欺負人的家夥恐怕也是這種心態,看著對方在自己的強勢下服軟就不覺生出一種扭曲的快感,而且這種快感的強烈程度還與示弱方的外表強勢程度成正相關。
男人鼻翼**一下,顯然在壓製自己的火氣,繼續好言解釋:“對不起了,我也是一時情急,這不是怕萬一點著油箱再爆了麽。”
“對不起有屁用啊,我這車都成遊泳池了,誰負責啊?昨天下午剛提的車,車險還沒交呢,今天就被你這麽個二貨給淹了,你說咋辦?!”劉正奇揚著下巴抱起了胳膊不依不饒。
“那你說多少吧。”男人瞥了眼那明顯已有多處刮痕的車身,語氣冷了下來,顯然自己這是碰上耍無賴的了。
“三萬,少一分你都別想走!”劉正奇眼一橫,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做生意嘛,要價越高利潤空間越大,也才不怕對方壓價。
“就你這車,三萬?”男人冷笑了兩聲,瞪起了眼睛,“我告兒你,就你德行的,一分錢都沒有!”
“喲嗬,你小子還想耍無賴?!小心我告你去!”
“嗨,我就耍了,有能耐你告去,愛找誰找誰,看看是咱倆誰占理?”男人說著瞪起了銅鈴般的眼睛,接著活動了活動脖子發出嘎嘣的響聲,拳頭也攥了攥現出臂上溝壑分明的一條丘陵,全然不把劉正奇當回事兒,抬手拍了拍車身,“你這車是蒸汽的吧,那麽大的煙,敢情在裏麵燒蜂窩煤呢?要不咱先去局子裏抖摟抖摟你這算非法改裝車輛罪還是縱火罪,咋樣?抖摟明白了你再來告我。”
“你……”發現周圍開始有湊熱鬧的群眾聚集了,劉正奇收住了下麵的話,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特別要是現在自己這副德行被6號看見就更丟人了。他用手指點了點男人,忿恨地說道,“你小子,行啊!算我倒黴,特麽的下次別讓我再碰到你!”
“最好別,再有下次我就用暖水瓶了!”男人看著他,“嘭”的一下把手中的水桶扔到了地上。
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劉正奇一梗脖子,摔門進了車,按著喇叭驅散了聚集的人群,揚長而去。
男人看著遠去的車輛背影,不禁往地上那一圈人形水跡上啐了一口:“媽的,慫貨!”轉身撿起地上的水桶晃悠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