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十六章 祭 日

斷了……

明明接通了。響了幾聲,卻就這麽斷了。

不是自然斷的,絕對是被人掛斷的。

夜未央死命地瞪著手中的手機,仿佛在盯著什麽叫人痛恨的東西似的,一股不知道是怒氣還是什麽的情緒一瞬間溢滿了心胸,讓人心裏堵得慌。

隻覺得再也無法忍受。

這個女人——

這個殘忍的女人——

這個無情的女人——

這個可惡的女人——

……

說要結束,就連這麽一點點的餘地也不肯留嗎?

難道,他夜未央對她而言,就隻有這麽一點點程度嗎?難道,對她來說,他夜未央連作為她朋友的那點價值都沒有嗎?她,就這麽高傲?她,究竟將他當成了什麽?難道,他所感覺到的那種彼此之間的悸動,全部,都隻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嗎?對那個女人而言,他真的就什麽也不是嗎?

嗬嗬嗬……

夜未央發出了笑聲,低低地,有些自嘲地笑了。

隨後,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明明是笑了。隻是,聽起來,卻有那麽點恐怖,叫人倒有些毛骨悚然。

夜未央啊,夜未央,你這些天,究竟都在做些什麽?為了一個對你一點兒也不留戀的女人,你這樣日日買醉,甚至還做出這種以前絕對不會做的近似於投降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麽?甚至在你的心裏深處,或許還存有那麽一絲絲希冀。如果,如果那個女人說一句,說一句什麽也好,隻要有那麽一絲絲不舍,那麽,或許,或許自己就能夠不在掙紮;或許,或許,自己就有一個理由,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找她。

隻要,隻要她有那麽一絲絲不舍,那麽,自尊什麽的,驕傲什麽的,目標什麽的,這些,或許他都可以放棄。

或許。他夜未央也能,不再像以前那般,像禽獸一般,隻看著前方的食物而活。或許,他也能為了這個女人,像別的男人一般,僅僅隻是為了她,而像一個人一般活著。

隻要,隻要那個女人給一句話就好。

或許,或許,他可以什麽都放棄。

他,連這樣的想法都有了。

雖然,還不確定,可是,他真的這麽想過了。

可是,這個女人,卻連這樣一個掙紮的機會也不給他。

這樣一個,讓他為了她換一個活法的機會也不肯給他。

他,讓她連一點點不舍的價值都沒有嗎?

罷了,自己丟人還沒有丟夠嗎?

夠了,一切都夠了。

你所想給予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根本就一點點也不希罕。你掙紮了這麽,徘徊了這麽久,甚至第一次知道痛苦、思念是什麽滋味。第一次,因為一個女人,像個傻瓜似的,想改變自己,想與她,或許也可以擁有那種一般人天長地久的幸福。可是,你所想的這一切,對那個女人,卻根本就一點點意義都沒有。

她,根本就一點點也不為所動。

她的心裏,根本就沒有你。

承認了吧,夜未央。

你對她而言,根本就什麽也不是。

隻是一個,不得不應付,後來又不想應付了的男人而已。

罷了。

從今夜開始,就將這個女人徹徹底底地,從你的腦子裏抹去吧。

以前的人生裏,沒有這個女人,你不也這麽過來了嗎?那麽,以後的日子裏,沒有她,你也可以好好地過下去。

夜未央這麽告訴自己,想用力地按下那個鍵,可是,手卻不停地在顫抖。夜未央。你不能再這麽下去了,那個女人,不值得你付出這麽多。她,根本,就沒有心。

夜未央用力一按,終於將那個號碼從他的手機中徹底地刪去了,從此之中,他的生活中再不需要有這個女人了,再也不會有這個女人了,刪完之後,卻還是不解氣,他狠狠地將手機往地上一砸,聽著那“砰”地一聲響,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

這樣就行了吧。

這樣,即使下一次喝得這麽醉,再想給她打電話,也打不成了。

這樣,就行了。

他們這間,是真正的結束了。

從此以後,他又會是那個冷血、無情、像野獸一般活著,隻懂得掠奪的夜未央。

還是這樣活著,更適合自己吧。

夏明珠掛斷了電話,卻是有些睡不著了。她下意識地又拿起了那個夏明珠的相框。看著她微笑祥和的麵孔。

我這樣做,是對的吧?

明珠……

我這樣做,沒有錯,對吧!

既然決定結束,那麽,就不應該再有這些牽牽絆絆。

可是,為什麽,我的心裏卻有些些傷感呢?對那個驕傲的男人來說,打這個電話應該並不容易吧!明明知道的清清楚楚,卻仍是做了這樣選擇的我,真的。真的是一個很壞的人,對吧?

可是,怎麽辦?

這就是我。

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

我不像你,寧願自己傷心,也想讓所愛的人幸福。

我隻想好好守著自己的心。那個男人,不是,不是我應該愛的人,我知道的。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的。有一種感覺,這麽告訴我。所以,我沒有做錯,我做得很對。

這樣拒絕了那個男人,他一定不會再打電話來了吧。

這樣,是真正的結束了吧。

我,應該是得償所願才是。可是,即使明明知道是正確的決定,可是,為什麽心裏卻有些淡淡的不舍和傷懷呢?

明珠,今夜,就隻有今夜。

我可以放縱自己,想一想那個男人嗎?不去想你,不去想自己,隻是,想著那個曾經打動過我的心,讓我有點動搖的那個男人,可以嗎?

他曾經將我擁在懷裏,他的懷抱很冷,同他的人一般。

可是,仍然讓我有些留戀啊。

夏明珠將相片反過來,扣在了桌上,此時此刻,再麵對著這張臉,似乎有些困難。她走到了窗前,推開窗子,抬頭,看著無盡的夜空。

那個男人的名字。就叫夜未央呢。

如同這夜色一般,似乎真的永遠沒有盡頭似的,仿佛可以將人包裹起來。那個男人,此刻,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在看著這同一片夜空呢?

月光皎潔,樹影隨著秋風輕輕晃動,似乎在跳著屬於它們的舞。

夜色很美。

不知不覺,竟已入秋了。

夏明珠擁住自己赤luo的雙臂,好冷。

夜未央,再見了。

這一次,是真正的再見吧。

第二天,下了小雨,微涼。

一夜未眠,夏明珠有些不適,額頭略有些燙,身上有些微熱,懶得動。原本是準備好好休息一天的。可是,一大早,春奶奶卻悄悄地來到了夏明珠的房裏,有些神神秘秘的對她說道。

“明珠,今天,你悄悄地,一個人去你**墓地吧!今天,是她的祭日。”

媽媽!

這個詞是這麽地熟悉,卻又是這麽地陌生。

明珠的媽媽。

她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這個看似和樂融融的家裏,她似乎是一個禁忌。

到處,看不到她的照片,也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甚至都沒有人曾經提起過她。

隻從清蘭的嘴裏不經意地提起過,她是為了救明天哥出車禍去世了。除此之外,便什麽也沒有了。

為什麽要一個人悄悄地去,為什麽不大家一起去?

夏明珠並沒有問。

或許她真的是一個冷漠的人吧。

對這些活著的關心自己的這麽發孤家人,她無法做到不為之所動,可一個死去的人,實在是陌生得緊,她無法隻因為媽媽兩個字,就真的將她當作自己的媽媽。隻是一個名字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但盡管如此,夏明珠仍然按照春奶奶的指示,悄悄地去了。

不管怎麽樣,這個身體是她賦予自己的。最起碼的禮儀,也是應該的,不是嗎?自己是夏明珠,那麽,該盡的責任,她也不會逃避。

夏明珠先在花店裏買了據說是媽媽蕭若雲最愛的香水百合。

這一天,天空陰沉,飄著絲雨。

並不是一個出門的好日子,不過,卻是一個上墳的好天氣。

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上欲斷魂”,雖然現在不是清明,來上墳的人也沒有那樣傷心欲絕的心情就是。

夏明珠將一束包裝得極為漂亮的香水百合放在了墓前,準備拜上幾拜,盡了禮節就離開隻是,那突然映入眼簾的相片,卻一下子教她愣住了。

這個女人的臉,好熟悉、好親切啊。

隨之,她的心裏突然一陣絞痛。

她隻覺得臉上一陣濕,夏明珠伸出手,有些莫名地摸著臉上的那奇怪的東西。

自己,這是怎麽了?

自己,這是哭了嗎?

這,是母女天性嗎?

明明之前什麽感覺都沒有的,為什麽隻是看到一張照片,就會如此呢?夏明珠不曉得這是為什麽?隻是,那份瘋湧而來的心痛卻怎麽止也止不住,心髒似乎被別人用刀刺了一般,好痛,好痛。

媽媽……

媽媽……

你,就是媽媽嗎?

淚水越湧越厲害,憐惜、心痛,還有那止也止不住的悲傷。

夏明珠看著大滴大滴地落在自己的掌心的淚水,有些怔然,更是不知所措,為什麽,對夏家的其它人,即使是那個相片裏的夏明珠,都不曾有過這麽強烈的感覺呢?為什麽,卻會對這樣一張照片,有這麽強烈的讓人心痛的感覺呢?

夏明珠用手輕撫著那樣看起來那麽熟悉卻又似乎有些陌生的照片。

這,就是我的媽媽嗎?

媽媽,是我,明珠。

明珠來看你了。

你高興嗎?

就在此時,夏明珠突然聽到一陣沙沙地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下意識地,她就閃到了旁邊的樹後。

這個樣子,這麽軟弱的自己。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來人很快就出現了。

一身的黑色西裝,難得穿得規規矩矩,卻依然帥氣狂野逼人。

來人的手上,同夏明珠一樣,拿著一束清新的白色百合花,被雨水打濕了花瓣,越發的瑩白,葉子,越發綠得清新,是一束任何人看了都會喜愛的花。

卻是夏明月。

他上前幾步,也不顧已經濕透的地麵,就這麽跪在墓前。

伸出雙手,用手一棵棵地拔著墓上的青草。

“媽,是我,明月來了。你的明月來了。看,你的兒子比去年還帥吧,這麽帥的男人,媽媽是不是從來沒有看到過呢?很驕傲吧。如果媽媽還在就好了。爸爸和明天大約今年又不會來了,你不要怪他們。每年今天,平常都不喝酒的爸爸會將自己灌得爛醉,明天會一整天關在房裏不出來,我知道,他們都很想你,沒有忘記你。隻是,他們還需要時間而已。你已經去了這麽多年了,可是,他們還是無法平心靜氣的來看你。不是因為不愛你了,而是因為,他們愛得更深,所以才會這樣子的。媽媽,你都明白的,是吧?

明珠,她已經來過了吧,大哥會來得比較晚些。你最疼他了,大約等得有些急了吧。不過,有明月陪你,媽應該也會很開心吧。明珠今年呆的時間比較短呢。你不要怪她啊!她不是故意的,明珠出了車禍,忘記了許多事情,還有媽媽你。不過,或許她忘記了,這樣也好。免得她又哭得跟個淚人一般,雙眼腫得都不能見人了。

媽媽,對不起,都是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有,沒有好好保護好明珠。明明媽媽你交待過我們的,要好好保護妹妹的。對不起啊。不過,以後,我再也不會讓別的人傷害明珠了,媽,你就放心吧……”

夏明珠躲在一邊,聽著夏明月敘敘叨叨地說著。

心裏的傷痛慢慢有些平撫了下來。

太好了。

原來,大家都沒有忘記您。

原來,大家都在想著您。

這樣,您即使在天上,應該也不會寂寞吧。

媽媽!

夏明月說了許久許久,夏明珠就在一邊站了多久。直到夏明月離去,她才又來到了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她的頭發,以及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她卻渾然不覺。

媽媽,我得回去了。

媽媽,我會再來看你的。

你等著你。

風兒輕輕吹動,落下黃葉片片。

似乎有人在輕輕地應和。

而在夏明珠離開之後,從一棵樹後,赫然又出現了一名身著黑衣的女子。

她的臉上蒙著輕紗。

隻是,那身形,卻與夏明珠有十分相似。

她邁著輕盈的腳步來到了蕭如雲的墓前,跪了下來。

一聲低語,被風吹得若有似無,轉瞬間,便再也聽不到了。

隻有風,大約還記得。

“媽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