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握瑜

沙塘巷湯包鋪子裏,顧劍昌手上也沒有慢下來,正是飯點,碗盤一批接一批地刷洗,這包子鋪開了兩年多,生意也越來越好了。

“這麽說,這南雲忍若是能利用好,倒是可以替我們成些事情。”聽完董知瑜的匯報,他沉吟道。

“我還會繼續觀察她。”

“嗯,”顧劍昌稍稍走了走神,又說道,“以往你周圍不過是些大小漢奸,多是些混吃喝混名利無甚抱負的人,這次直接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事,要比以前還要小心。”

“好,我明白。南雲忍畢竟是晦國中央公論社的特派員,即便是左翼人士,我也不會掉以輕心。”

顧劍昌點了點頭,“你的住處不會有變動吧?”

“總務處跟我說了,如果我願意,宿舍就住著,他們和晦國人一家親倒是給了我這個方便,我說住習慣了,也不想搬家。”

“那最好了,你要是搬到新街口那邊,再頻頻往這裏跑倒是奇怪了,”顧劍昌又想了想,“知瑜,我感覺組織上對你這次工作的變動很是重視,也許他們會針對你的新職位安排新的任務給你,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想。”

不到三天,顧劍昌的猜想便被證實,而來證實這個猜想的,則是由安平趕來的鄧文淑同誌。

鄧文淑作為赤空黨北方局婦女工作的領袖之一,當時在安平積極參與“z風運動”,本是去滬都參加秘密會議,卻特意在玄武停留了一日,目的就是要親自見一見董知瑜reads;宣神騰空。

說來有趣,董知瑜本是縱橫交錯的地下情報網中的一個無名小卒,三年前那個陰錯陽差的機遇讓她潛入了偽玄武政府最高權力機關中,這三年來她用自己的機警果敢與不斷進步向組織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想過,鄧文淑同誌竟然會親自來玄武與自己麵見。

見麵的地點安排在秦淮河上的一條小船上,為避免嫌疑,顧劍昌沒有來,一同來的是董旬,還有幾位從未見過的同誌,但他們隻負責在船艙外以閑聊為掩護為艙裏的三個人放風。

鄧文淑同誌看起來四十歲上下,圓圓的臉龐,很是親切。一看到董知瑜便握著她的手,“小董同誌,沒想到你是這麽年輕的女娃娃。”說完便慈愛地笑了起來。

董知瑜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紅了臉,“鄧書記,我馬上可就實歲二十四了,不年輕啦。”

“二十四歲還是稚嫩的,但是小董同誌,你這兩年所表現出的老練和從容,是和稚嫩掛不上鉤的,我代表北方局的各位同誌,代表組織,對你口頭提出嘉獎,希望你再接再厲,為革命事業不斷努力,勇往直前!”

“知瑜一定盡心竭力,將青春和生命全部獻給祖國和人民也在所不惜。”

鄧文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這次來玄,是有一項重大的任務托付給你,之所以說它重大,是因為它關係到韜國億萬婦女的思想建設,關係到這個民族的未來,”鄧文淑講到此處歎了口氣,“我這個專門做婦女工作的書記,一定要和你當麵談一談才能寬心啊。”

“如果我沒猜錯,鄧書記指的是《詠梅》?”

“正是。晦國人真是狡猾透了!派了這個南雲忍來創辦這麽一份婦女雜誌,意在粉飾太平,奴化我韜國女性。婦女對一個民族的存亡起著多麽至關重要的作用啊!因為每一名女性即是韜國人的母親,試想如果一個民族的人民都是由奴化而親晦的母親養育出來……”鄧文淑說到這裏,臉上呈現痛苦之色,“我們怎能坐以待斃?”

董知瑜微微歎了口氣,“我明白。不過這個南雲忍,倒是有點意思,我目前正小心觀察她。”

“關於你對南雲忍的看法,老顧同誌已經通過袁政委匯報給我了,這的確可以成為一個關鍵突破點。說起來,渝陪安排你進《詠梅》雜誌社做主編真是太好了,相信他們作此安排,是有著和我們相似的顧慮?”

“確實是這樣,”董知瑜想了想,渝陪交代給自己的任務,還是要主動匯報才是,“渝陪方麵希望我控製住《詠梅》的發行及內容,利用周遭關係和人際,遏製奴化言論的擴散,粉碎晦方大東亞共榮的陰謀。”

鄧文淑聽罷點了點頭,“我們和渝陪的思路差不多,這是一項聽起來和緩做起來困難的任務,《詠梅》勢必是要辦成晦方的喉舌刊物,怎樣能夠做到既阻止敵人擴散奴化言論,又不引起他人懷疑,全要靠你的玲瓏機警與隨機應變,很多比你年長的男同誌恐怕都做不好啊,”鄧文淑說到這裏頓了頓,“我這麽說並不表示我們女同誌做工作不如男同誌,而是在攀葛附藤的權利場,男人數量上的絕對強勢以及這個社會重男輕女的普世價值觀,客觀上導致了女同誌辦事較男同誌更為困難。好在你的領導,也就是那位南雲忍,是個女人,這是個婦女刊物,希望你能發揮出女性獨有的優勢,全力完成任務。”

“我理解鄧書記的顧慮,也請鄧書記放心,自從被派來玄武工作,與我一道並肩完成一個又一個任務的不乏女性:渝陪的懷瑾、偽政府的周碧青,甚至晦國藝妓真紀……所以,我一定將性別轉化為優勢,傾盡全力完成任務reads;惑亂江湖,紅顏絕。”

“你剛才提到的這幾位女性,我還是蠻感興趣的,懷瑾和那位姓周的女娃娃,我都有所耳聞,尤其是懷瑾,響當當的人物,袁政委告訴我,你一直在努力策反她們?”

“是的,這兩人各有其特點。策反周碧青,我的思路是先與她建立良好的私人感情,她是個相對單純的姑娘,個人是愛國的,對晦國人也頗有微詞,她加入偽政府,說白了就是家裏的安排,她也懵懵懂懂沒有多想,目前我與她的個人感情很好,就差一個契機便可捅破窗戶紙將她爭取過來。”

“嗯,”鄧文淑想了想,“那懷瑾呢?”

“她的信仰比較堅定,甚至到了牢不可摧的地步,並不是私人感情可以撼動她的,我分析,要爭取懷瑾,除非讓她對她的信仰產生懷疑和動搖。”

“我相信她會看到渝陪的荒謬以及我們的光明未來,但是,小董同誌,我們也不能無限製地去等待契機,革命的道路上,可以說布滿著‘時不我待’啊。”

“知瑜明白了。”董知瑜看向船艙外夜色中的秦淮河,她又何嚐不想立即就將懷瑾發展成名副其實的同誌與戰友呢?

“董同誌,關於《詠梅》的任務,我們有著一些階段性的具體目標,在目前的初級階段,”鄧文淑說到這裏,從貼身的口袋裏拿出一封信來,“我這裏有一份名單,他們都是潛伏在文化界的赤空主義戰士或者是有意投靠赤空的左.傾文人,《詠梅》公開征稿後,他們會積極投稿,你要想辦法讓他們的文章和詩歌占據雜誌的大部分版麵。”

董知瑜接過名單,展開細細看著,竟有些她所熟悉的,活躍在文壇上的人物,“我可以決定用誰的稿件,但他們的作品也不能夠有明顯的左.傾痕跡,就是說,我們寧願在雜誌上刊登一些烹飪刺繡之類的實惠而中立的內容,也要避免激進的言論。”

“你這樣說就表示你的思路對了,果真是個聰慧成熟的女娃娃,”鄧文淑微微笑了起來,“不能讓敵人懷疑你,如果將《詠梅》辦成一份中立的刊物,我們也就成功了!放心,他們的投稿會很小心,寫一寫傳統民俗,寫一寫對自由的向往,或者就是寫一寫燒菜、刺繡,潛移默化中鞏固人們對韜國文化的認可嘛。”鄧文淑笑了起來。

“這些都沒問題。”董知瑜將信紙放在案桌上的油燈裏點著。

“哎?怎麽這就燒了?”

“放心吧鄧書記,這份名單裏的每個人我都在心裏記下了。”

這晚董知瑜很晚才得以回去,巷子裏靜得很,大家都睡下了,她倒是念著懷瑾,可又不想擾她休息。上了樓梯才發覺家裏的燈亮著,橘黃色的燈光透過門縫溢了出來。

她來了。董知瑜心裏開心,卻又有些失落,開心是本能,失落的是,今晚的事她不能對愛人敞開了說。

打開門,正巧懷瑾從盥洗室出來,看見了剛踏進家門的董知瑜,微微一笑,“媳婦兒,你終於回來了。”

“你一直在等我嗎?”屋裏生著爐子,暖暖的,董知瑜脫下外套,又覺得自己這一句問得多餘,回身看了看餐桌上罩著的一桌飯菜,“你吃了嗎?”

“吃了,等到八點,料你在外頭吃了,我可不想做個餓肚子的望妻石reads;盛世榮寵。”

董知瑜走上前去將懷瑾的脖頸環住,貪婪地嗅著她頸間的香氣,“我剛剛走在巷子裏還想你來著。”

懷瑾擁住她的纖腰,低聲道:“去哪兒了?我一直有些擔心來著,是跟周碧青去玩兒了?還是跟報社的新同事出去了?那個南雲忍?”

“媳婦這是在盤查行蹤嗎?”董知瑜的聲音從懷瑾發間慵慵懶懶地溢了出來。

懷瑾輕聲一笑,“哪兒敢?關心媳婦兒大人而已。”

董知瑜拿手指繞著懷瑾的發梢,她的頭發長了,散到胸前正好遮住那一抹飽滿,便又湊到她的唇邊,輕聲道:“困了,我們去睡覺。”

懷瑾一偏頭將她的唇噙住,細細品了品,“沒有酒味兒,南雲忍沒有請你喝酒嗎?”

董知瑜見這話題避也避不過去,她還偏偏要扯上什麽南雲忍,真是哭笑不得,“什麽南雲忍?今晚和董叔聚了聚,好久沒和他敘敘家常了。”

懷瑾的身子不易覺察地一沉,她知道,董知瑜十有八.九是去聯絡點和赤空的人接頭了,片刻沉寂,她隻輕輕一笑,“董叔可還硬朗?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

“他還好,就是腿疾,到了冬天就常發,”董知瑜放了懷瑾,轉身去盥洗室洗了手,出來邊搓著手,雪花膏的香氣縈繞在指間,邊又若有所思,問道,“好似看你很喜歡新體詩,有沒有興趣作一首,拿去《詠梅》發表了?”

懷瑾笑了起來,“我的水平,哪裏能發表什麽詩歌?你可不要公權私用。”

“你是不相信自己的水平還是不相信我的呀?以前看過你寫的一首《白鳥》,快拿來我看看。”

懷瑾猶豫了一下,走進裏屋,拿出一個記事簿來,“喏,看看可以,發表就算了。”

董知瑜打開了簿子,映入眼簾的是一篇俊逸的行楷:

讓白鳥帶我們一起翱翔

穿過島嶼去流浪

尋找一份安詳

請不要絕望

我拾起一縷燭光

驅散離殤

……

流星的殘焰,刺破了朝陽

在濁浪之上,迎碧海蒼茫

忘卻的時光,被歲月掩藏

回首再凝望,是你在身旁

……

“就是它了,”董知瑜合上簿子,“自由、堅忍、信念,這樣的詩就該在《詠梅》上發表……哎?你也取個筆名……”

懷瑾正躊躇,那邊董知瑜又開腔了,隻見她嘻嘻笑著,“你的筆名好取,有了‘懷瑾’,那就‘握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