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章 女編輯
轉眼到了1944年初春,《詠梅》已開辦三月有餘。
董知瑜先前並沒有什麽創辦雜誌的經驗,這三個月來多跟在南雲忍身後學習取經,手下也有兩位女編輯,皆為韜國人,一位負責收稿和校對,另一位負責雜誌版麵以及“讀者問答”欄目。
至於收來的稿件作怎樣的篩選,這大權則被董知瑜牢牢握於手中。
這“主編”的職位為渝陪所安排,又正好被安平所用,董知瑜身負雙重任務,可本質上是一樣的,隻是安平的任務更加具有針對性,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頭兩個月,就雜誌的選稿問題,董知瑜總是事無巨細地去詢問南雲忍,以此來試探她的態度,到了第三個月,雜誌第一期要麵世時,南雲忍對投稿並沒有很強的政治方向上的打壓,她所強調的就是女性的自主、獨立、自強,正因為如此,她特別偏愛介紹新女性的文章以及一些實用的信息,比如說加國女性近五十年來的身份變化,晦國最受女性歡迎的職業,韜國各個城市的招工信息、培訓信息,乃至新式服裝樣式、儀貌風尚,等等。
董知瑜則借著南雲的這一偏愛動起了腦筋,讓組織上在各個城市搜集或是安排培訓點、增設一些工作崗位,這些機構名義上是培育新女性,實際上是赤空進一步擴大自己的組織的良好工具,招來的學員或是雇員將來可以慢慢觀察,對其進行思想滲透。由此一來,董知瑜借著《詠梅》為赤空黨的發展作出了不小的貢獻。
三月份《詠梅》的第一份月刊上市,在物價飛漲、通貨膨脹劇烈的淪陷區成績平平,南雲希望雜誌能夠覆蓋韜國各個階層的女性,然而眼下的韜國,若不是十分感興趣,老百姓手頭上根本沒有閑錢去購置雜誌,主流消費群體仍然是名媛貴婦及中產。
這一天南雲將董知瑜找去了辦公室,進了門卻見她伏案寫著什麽,滯壓的雜誌在辦公桌上堆了很高,快將她埋了起來。
“啊,董小姐您來了,快請坐。”南雲的韜文進步很快。
待董知瑜打了招呼,坐了下來,南雲這才放了筆,抬臉給了她一個微笑,“天氣暖和起來了,玄武的春天,很美。”
董知瑜若有所思,幼時並不覺得玄武的春天多麽可貴,自打四零年再次回到故鄉,每到春天總是唏噓:終於盼來了。
她便也淡淡一笑,“可不是麽,玄武的春日最美,”看了看案上的雜誌,“社長,我建議將滯銷的雜誌免費分派到社會上去:學校、工廠、歌舞廳……先得讓大家有機會接觸到我們的雜誌,才談得上喜愛與否,對嗎?”
“很對,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們今天就著手辦這件事吧,”南雲將桌上的雜誌移走,再次坐了下來,“但是我找您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商量:昨天下午晦國使館宣傳部的大島參讚和我談話,他們看了頭期,希望我們的雜誌能夠更多地介紹晦國的文化與民俗,將晦國婦女的生活方式、教育理念與價值觀滲透進韜國女性的大腦中去,作為該雜誌的主編,您對此有什麽想法?”
董知瑜將目光移向南雲身後那句伍爾夫的名言:身為一個女人我沒有國家。身為一個女人我不需要國家。身為一個女人,我的國家就是整個世界。
“南雲社長,我也很喜歡這句話呢reads;豪門煙前夫還愛我麽。”她似乎答非所問。
南雲卻仿佛參透了她話中的含義,她站起來,轉向身後那堵牆上的布幅,良久,她轉回頭來,睫毛輕輕顫了顫,“這是控訴還是激勵?”
“我想,‘控訴’和‘激勵’這兩個詞都過於濃烈,您覺得呢?”
南雲想了想,“我希望看到和平,看到韜晦兩國女性一同為著美好的春天、美好的生活而奮進,所以我願意來做《詠梅》雜誌社的社長。”
“大島參讚的意思,和您的意思有出入嗎?”
南雲坐了下來,久久未能開口,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相似的理念從政客的口中說出,就完全變了味,董小姐,我的本心,是不願意將這本雜誌作為男權社會的征服工具而創辦下去的。”
董知瑜聽了這話,整顆心輕輕地飛揚起來,終於得以摸清南雲忍的態度,這對今後的工作是莫大的幫助。
“我同意社長您的觀點,可惜的是,若沒有男權社會的允許,這本雜誌也不會創辦起來,所以,我們就隻有找好自己的平衡點。”
南雲忍沉吟片刻,麵上一掃剛才的陰霾,漸而明朗起來,“我們就做好自己的事吧,董小姐,感謝您的理解。眼下我們社裏除了我,其他幾位女士都是韜國人,晦文都不甚精通,昨日大島參讚轉達了部裏的意思,他們希望我們能夠聘用一位熟知韜國語言與文化的晦國女性,和你們一同工作。”
“哦……”董知瑜想了想,“是要從晦國派人來嗎?這位新編輯的主要職責是怎樣的?”
“他們也在著手從晦國找人,但是,熟知韜國語言與文化又願意來韜國做基層工作的女性很難找,所以如果我們有合適的人,也可以推薦。這位編輯的主要任務是尋找並翻譯晦國優秀的、能夠打動韜國女性的作品,將我們的人文風物與價值理念通過《詠梅》在韜國作普遍的宣傳,用大島參讚的話說,‘要讓韜國女人對晦國的一切感到向往’。”
“嗯……這樣的話……”一個名字在董知瑜心中無法揮散,“我回去打聽一下,如果有合適的人選便來向社長報告。”
“好的,有勞董小姐了,五月初我要去韜國北方一段時間,我希望,這件事能在我出差之前得到落實。”
臥房小廳中,懷瑾掐了煙,站起踱至窗前,“你是說,要通過我介紹真紀去你們報社?”
“我想真紀是最好的人選了,於公,她符合南雲列出的條件,於私,這份工作可好過藝妓千百倍啊。而你又是經常出入酒樓的唯一一名女軍官,我恐怕也隻能通過你了。”
“瑜兒,”懷瑾轉回身來,“你可還記得當初在福昌樓裏,真紀的一席話?”
“記得,她說過,她不是一般的藝妓。”
懷瑾點了點頭,“她是戰爭的遺孤,晦國培養這些女性,讓她們作為半個間諜、作為戰爭的工具,隨著軍隊來到韜國,所以,這件事情,一方麵要看晦國願不願意將她轉移至雜誌社,另一方麵,瑜兒,我們要尊重真紀姑娘本人的意願,她究竟想不想去雜誌社做編輯,嗯?”
“嗯……”董知瑜站起身來,“晦國培養的這些特殊的藝妓和他們現在正在物色的這個編輯,從本質上來說有著相同的使命,即為晦國的侵略工具。我同意你說的,要尊重她本人的意思,懷瑾,隻能讓你去問一問她,可好?如若她本人沒有意見,我再去跟南雲忍推薦她,不過恐怕最後也要你出麵,會一會南雲忍。”
懷瑾思忖良久,平靜的雙眸忽地漾起一絲波瀾,她看向董知瑜,“那麽我就去看看真紀,再會一會你的南雲忍。”說完竟揚起唇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