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我兒子◎
第二天顧雲合最終是沒有坐上回寧圳的大巴車。
顧母和顧雲昌。
就算她和他們關係再不好, 也是身上流著相同血脈的人。
當時搬出去的時候她確實是因為顧母的做法寒了心。
但到底顧母生她,養她,照顧了她二十年。
如今他們有困難,她不可能做到當什麽事情都沒聽到一般, 毫無顧忌地離開。
站在家門前的時候,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
顧雲合, 這是最後一次心軟。
緊跟著她抬手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三聲。
裏麵沒聲音。
但顧雲合確信顧母和顧雲昌都還在裏麵。
她又敲了一遍,害怕是兩人在忙沒聽見, 所以敲得用力了些。
屋裏麵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一陣響。
像是有人受到驚嚇後不小心觸碰掉的。
隨即顧母的聲音終於響起來, 細聽還隱隱約約有點顫抖。
顧母說:“各位大哥……我們, 我們已經在努力湊錢了,麻煩再寬恕我們幾天好不好?”
顧雲合正要敲第三遍門的手懸停在半空中。
聽完顧母說的話後,她垂下眼,喊了聲:“媽。”
她聲音聽不出來什麽情緒,“是我。”
屋裏安靜了片刻。
過了幾秒鍾,房門被人猛地打開, 顧母來開了門。
看清楚顧母的模樣後, 顧雲合一頓。
短短一個月不見,顧母幾乎是消瘦了一大圈。
她麵如菜色, 臉頰向內凹進去,手臂和腳踝也幾乎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
以前穿在身上都略顯緊繃的圍裙, 現在已經鬆鬆垮垮地係在她身上了。
顧母見著當真是顧雲合後也一愣。
而後她警惕地向四周觀察了眼,把顧雲合拉了進來。
顧雲合還沒說話,她搶先開口:“你回來幹什麽, 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回來了嗎?”
做好了心理建設回來, 又是被母親劈頭蓋臉的一頓刺, 顧雲合心裏也不舒服。
她嗆聲:“我不回來,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你和顧雲昌這樣?”
顧母眼神閃了閃:“你從哪聽說……”
“媽,他們又來要債了嗎?”
這時裏邊臥室的門打開,顧雲昌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個頭出來,正好和顧雲合對視上。
顧雲昌的情況相較於顧母也好不到哪裏去,甚至還更糟些。
半大個小夥子瘦了不少,臉上和脖頸間**出來的部分都帶著或多或少的淤青傷,左手還打了石膏,顫顫巍巍地被白布包著吊在脖子上。
他瞪大眼:“顧雲合?!你來幹什……”
隨即他驀地想起自己現在的狼狽模樣,噤了聲想躲回臥室去。
顧雲合叫他站住。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漠與嚴肅。
興是血脈壓製還是其它緣故,顧雲昌還真就站著沒敢動了。
顧雲合把他帶到客廳,直截了當開口:“又是去哪借的錢,借了多少?”
顧母在這個時候都想著護著自己的兒子。
她扯顧雲合的手:“你弟弟也不是……”
顧雲合甩開她手。
她還是頭一回如此狠聲:“你再護著你的寶貝兒子,以後他要是真犯事進了監獄,你還能護著他?!”
緊跟著她轉身對著顧雲昌,說話時垂在身側的手臂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她一字一句:“顧雲昌,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說實話,不然我能讓你另一隻手也打上石膏。”
一時間母子二人全被她鎮在原地。
顧雲昌想起上次被和她一起過來的男人摁在地上暴揍的場景,現在心裏都是發怵的。
他聲音帶著哭腔:“我,我就是好奇遊戲廳裏那個機器怎麽玩,那群人就說教我,最開始我還贏了不少,結果後麵越輸越多,我還不上,就隻能借他們的錢……”
最開始借的還隻是小數目,他就想著通過下一把遊戲再贏回來還給他們。
但一旦他手氣好了一局掙了點小錢後,下一把必定運氣差到穀裏,又輸走一大筆錢。
於是他就隻能再找才還了錢的他們借錢。
如此循環往複,他已經借出了一個叫普通百姓家想都不敢想的數目。
當時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償還後,他借口跑去廁所,爬牆跑回了家。
哪成想遊戲廳裏的那群人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家住在哪裏。
當天晚上他就被人套著麻袋逮到後街一頓揍,斷了左手臂,家門口也被人用紅油漆潑了字。
還錢,不準報警。
六個大字紅得觸目驚心。
“我上次打你時給你說過什麽你都忘了嗎?”
顧雲合簡直再想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顧雲昌悶頭不吭聲。
顧母在旁邊聽得直抹眼淚:“你說怎麽就我們家遭這種罪……”
她哭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麽,抓著顧雲合的手,“上次那個陪你來的男人,他家是不是挺有錢?”
“我不會找他借錢的。”顧雲合冷聲。
她有她的自尊,也有她的自傲。
“我手上還有點錢,能應下急。”顧雲合指的是辜閔之兩位老人給她的紅包。
顧雲昌訝異抬頭:“顧雲合,你還肯幫我?上次我都那樣……”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爸說過,讓我照顧好你們。”顧雲合起身去了臥室。
她說,“但這是最後一次。”
這幾天顧雲合把身邊所有能折現的東西都翻了個遍,但對於顧雲昌欠下的那個數額來說,還隻是九牛一毛。
晚上她一邊和周憚打著電話一邊清點家裏的櫃子。
周老爺子在港城停靈七天,整個周家人都在靈堂裏要挨個守七天。
周憚這樣作為長孫的,自然更不可能脫開身走。
這些都是顧雲合在網上看到的。
周氏集團前任掌舵人與世長辭、周家人齊聚港城守靈…這幾天新聞鋪天蓋地都是這些,大多數都是文字報道,打開手機就能看見。
也就是這個時候,顧雲合才意識到周家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和地位。
周憚開口問她在哪兒。
顧雲合頓了頓,沒想告訴他自己回了家。
她語氣自然撒謊:“我在出租屋呀,感歎號也在這兒。”
電話那頭男人笑了聲。
“顧雲合。”周憚盯了眼正使勁扒拉著他褲腳的小橘貓,語氣有點冷,“我就在你出租屋客廳裏站著。”
顧雲合手抖了下。
她以為他還在港城。
“沒回來?”周憚皺眉問她。
顧雲合手上無意識翻著麵前的櫃子,從最底下抽出一遝報紙來:“……還有點事。”
“什麽事?”周憚打破砂鍋問到底般,“是不是你媽……”
“不是。”顧雲合快速否認。
她一點也不想把周憚牽扯進來。
她沉默了會兒,在電話裏含糊道:“我馬上就回來了,你在寧圳等我幾天,先掛了。”
說完她掛了電話。
被她抽出來的這遝報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頁邊打著翹,紙張都變成了黃色,上麵的部分字跡也早就被磨得看不清了。
她被報紙上的標題吸引了視線,上麵寫著的是周氏集團在什麽什麽山區逐步推進旅遊度假區建設。
具體報道的是哪個山區實在是看不清楚了。
報紙的年份還在,確實是很久遠的時候了。
顧雲合對這年份數字挺熟悉。
因為這剛好就是顧父去世的那一年。
她最後再掃了眼報紙,隨意將其丟在一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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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周憚踩著油門就過來了。
顧雲合從家裏出去的時候瞧見倚在車旁的人影就是一頓。
周憚瞧著她,第一次在兩人見麵時沒主動開口。
他吸了口手裏的煙,慢悠悠吐出青灰色的煙霧,就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顧雲合哪想過他會又跑回寧圳、跑回貢縣來。
她以為他得在港城守七天的靈。
一杆煙的時間下來兩人沒說話,周憚把煙掐了丟了,轉身就往路邊走。
顧雲合過去想跟著他走。
男人身高腿長,不一會兒就領先她一大截。
顧雲合這幾天為籌錢的事情弄得暈頭轉向,覺都沒怎麽睡過,走起路來還有點軟綿綿的。
她跟不上他。
眼看著要到路口轉角的時候,她終於嘟囔出聲:“你走慢一點……”
周憚停了腳步。
顧雲合一下子沒收住腳,徑直撞了上去。
這兒有個小巷裏沒什麽人,周憚掃了眼,鉗著她手把她帶了過去。
到了小巷裏,兩人麵對著麵,他還是沒說話。
周憚身上煙草味還挺重,不知道站在樓下等她的時候抽了多少根煙。
顧雲合抿唇,伸手攀上男人脖子,踮腳想去親他。
周憚沒躲也沒回應。
兩片唇瓣相接,顧雲合略帶著討好般親了親他,她嘟囔:“對不起嘛……”
周憚忽然猛地發力,緝住她唇舌,用力吻她。
最後又是顧雲合在他懷裏軟成灘水。
“對不起什麽?”周憚淡聲,手掌著她後頸,慢慢摩挲著她頸後的軟肉。
顧雲合縮了縮:“不該騙你說我在出租屋裏。”
周憚手又要往她衣領裏跑。
他麵無表情著,明顯是不滿意她的回答。
衣領被微涼的指尖挑開,顧雲合一哆嗦:“不該,不該回去找……”
她越說聲越小。
不該再回去找顧母和顧雲昌。
他告訴過她。
她不欠他們的。
這幾天晚上打視頻時女孩都是一躲再躲,實在躲不開就和他打語音,或者跑樓道裏給他打視頻。
講話時也心不在焉支支吾吾的,還沒什麽精神。
周憚一看那樓道背景就知道她在貢縣沒回寧圳,反而回了家。
看這樣子也不像是因為什麽好事回去的。
但她既然不打算說,他也不會去問。
他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感受到什麽,他指尖微微動了下。
女孩軟綿綿的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搖了搖。
是在求和好。
周憚拉住她手,又俯身下去吻她。
他說:“顧雲合,你不說我也不會問,但要真有事了別硬抗,老子在你身後。”
顧雲合回應著他的親吻,睫毛顫了顫。
兩人從小巷出來後她領著周憚去酒店登記了個住處,電梯升到一半,顧母突然打電話叫她趕緊回去。
行李和房卡都還拿在手上,她讓周憚先上去把行李放了,自己出電梯廂新換了個電梯坐下去。
顧母在電話那頭挺激動,說是有人肯借他們錢了,讓她回來看看行不行。
酒店大樓外麵停著輛黑色車,車頭小金人在太陽下反著光。
車剛好擋了酒店往外的路,顧雲合繞開車身想往一旁走。
這時汽車車窗緩緩下降,露出來張冷白的女人的臉。
很漂亮凜冽的一張臉。
和周憚一眼讓人過目就能不忘的臉。
顧雲合腳步一滯。
黎容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顧雲合是嗎,有空上車和我聊聊嗎?”
……
勞斯萊斯車廂內空間寬敞,真皮沙發和車載香水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一切都是奢靡至尊到極致的裝扮。
黎容淑從冰箱裏倒了半杯紅酒,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麽。
顧雲合搖頭拒絕了。
她看著這個常年在各大報刊媒體上出現的精英女強人。
從發絲到腳都是精致且優雅的,渾身上下都透漏著禮貌感以及……疏遠感。
黎容淑慢慢抿了口紅酒,毫不掩飾自己的誇讚:“你很漂亮,和周憚以前相處過的女孩子完全不是同一個類型。”
她笑著看著顧雲合,閑聊般,“怪不得我兒子能那麽喜歡你。”
顧雲合隻半邊身子坐在真皮沙發上,背始終挺直著。
她開口:“您直接說您的目的吧。”
像是沒想到她這麽直截了當,黎容淑微微挑了下眉。
“那我就直說了。”她放下紅酒杯,從包裏拿出張支票遞了過來,“如果我沒寫錯的話,這上麵的數目正好能解決你的燃眉之急。”
顧雲合沒接。
她往上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顫。
那上麵的數額正好是顧雲昌欠下債款的數額。
可想而知,早在見麵之前,黎容淑已經把她查得一幹二淨了。
她不為所動:“代價是什麽?”
黎容淑說:“離開我兒子。”
她繼續道,“如果這點條件不能滿足你,其它的,金銀珠寶,車,房,出國深造,這些我都可以給你安排妥當。”
“我兒子姓周,所以注定他生下來就承擔著帶領整個周氏商業帝國披荊斬浪的責任。不隻是為他,也是為我們整個周氏家族,顧小姐,你並不是周憚的理想結婚對象。”
“看得出來我兒子確實很喜歡你,三番五次為你破了例,同時……也叫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抓住了把柄。”
黎容淑語氣溫和,說出來的話卻綿裏藏針。
一針又一針,刺向顧雲合心裏。
為她進派出所、年三十連夜離港回來陪她、又因為察覺她情況不對,不顧還在為老爺子的守靈期間飛回來找她……
她好像總是在叫周憚付出。
可他卻從來沒求過回報。
顧雲合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掐入掌心。
她麵上平靜著,把那張支票推回去:“支票您收好,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她說完,打開車門就要下去。
這時黎容淑忽然開口,“除開這些,你和我兒子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顧雲合隻當她又要編造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來,沒理她。
看著女孩離開的背影,黎容淑從一旁的文件袋裏慢慢抽出一張紙來。
文件上的標題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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