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跟著偏過頭,發瘋似地吻了下來。◎

十多年前的那場泥石流事故, 是顧父向周氏集團提出的延後進山拍攝申請。

在被黎容淑否決以後,顧父為了全組同事的安全,還是決定跟著一起進組。

那天下午泥石流滾滾而下。

最先被卷入泥石流中的就有王倩倩的父親,王頌。

王頌和顧父在同事時期交情不錯, 兩人經常工作後約著一起出去喝酒。

特別是在知道對方都有一個女兒以後, 二人的聊天更是增多了不少話題, 其中主要圍繞著怎麽養女兒、怎麽培養女兒的性格人格等等展開。

幾盤小菜,兩瓶牛欄山。

兩位女兒的父親, 坐在路邊的燒烤攤上侃侃而談。

偶爾王頌會記起當時顧父笑著談及自己女兒的模樣。

顧父說:“我的女兒,不求她大富大貴, 但一定身體要健康, 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性格。”

他還說,覺得女兒在藝術這行上麵還挺有天賦,說不定以後還能成為個美術家,或者子承父業走他這條攝影的路。

父親眼底滿是對女兒的驕傲與期許。

泥石流滾下來的時候,攝影組的人是在紫雲山的鞍部,若是加快速度往兩邊跑, 興許還能躲過。

王頌腿腳本來就有些不便, 跑在了最後麵。他一個不慎絆倒在地,被衝進了泥石流裏麵。

當時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麽完了。

沒想到顧父居然折返跑回來, 把他從泥石流裏拉了出來。

最開始泥石流還不那麽凶猛,兩個男人攙扶著還能跑。

到後來水卷泥泥卷沙, 泥石流徹底鋪天蓋地卷了下來。

兩人都快精疲力竭之時,前麵突然出現了一塊大石頭,石頭頂部平滑, 勉強能站人, 石頭高度也剛好高過泥石流一頭。

王頌腿腳不便, 顧父先讓他爬了上去。

爬上去後王頌伸出手,焦急喊:“老顧,快,手給我!”

顧父兩隻手掌著石塊布滿青苔的邊緣,抬起頭來掃了一眼。

石頭頂部麵積不大,能容下一個人都有些吃力,更別說站下兩名成年男子了。

一個人在上麵興許能平安待著,但若是兩個人同時待在上麵,則完全沒有活命的機會,頃刻間就能被泥流衝走。

他沒有把手伸給王頌。

後方一浪比一浪還猛的泥石流俯衝而來,泥流表麵上漂浮著各種攝影器材、人的衣物鞋子、攔腰而斷的樹木。

顧父在洪流中勉強維持著身形。

“老顧!沒時間了,你在幹嘛!”王頌吼著。

顧父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

他看了一眼這位自己在組內的好友,同樣也是一位女兒的父親。

顧父突然笑了下。

他說:“老頌,我包裏有封寫給我女兒的信。”

再過兩個月就是顧雲合的生日。

當時信件郵寄的速度並不快,加上他不知道這次周氏集團的拍攝任務要耗時多久,所以前幾天在營地裏寫下了這封給女兒的信,想著哪天得空了寄出去。

王頌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若是有機會,麻煩你幫我轉交一下。”

顧父將包裏的防水袋遞了過來。

王頌下意識接住。

下一秒,覆在青苔上的雙手鬆開。

顧父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泥石流裏麵。

……

泥石流過後,消防救生人員還有醫務人員匆匆趕到現場。

他們在下遊找到已經被洪水以及各種水中重物撞擊得五髒六腑俱壞的顧父,把他送進了當地醫院,然後又因為顧父傷勢過重,緊急轉移進省醫院。

也就是在那裏,顧雲合見到了父親的最後一麵。

同樣,顧父也隻再來得及對自己的女兒說最後一句話。

他說,雲合,照顧好媽媽和弟弟……

氣血上湧,內髒受損出的鮮血大口大口從顧父口中冒出,堵得他出不了聲。

醫護人員焦急闖進來,顧雲合被帶到一旁。

手術中的燈牌亮起,又熄滅。

最後顧父躺在手術**被推了出來。

頭上蓋著白布。

……

王頌是在中遊被救護人員找到的。

因為躲在那塊大石頭上的緣故,他幸運避開了開始最為凶猛、流動速度最快的泥石流,免於性命之災。

隻是後來因為中暑與體力不支暈了過去,被泥石流衝走了一段距離。

中途他被衝到幾棵斷裂後堆積在一起的樹幹上,撞傷了腦子。

當時本地醫院已經擠滿了傷患,隻得把他轉移到隔壁市的醫院。

診斷結果下來,王頌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喪失意識活動,但呼吸與心跳還維持著。

簡單來說就是成了植物人。

後來他的家人來醫院接走了人,病情穩定以後把王頌送進了療養院。

日子慢慢過去,王頌的意識一點一點恢複,慢慢開始能下地走路,到自主活動,再到恢複基本正常的生理機能。

後遺症除了容易忘事,腿腳更跛了以外,其它都沒什麽了。

當時顧父遞給他的防水袋一直被他牢牢放置在胸口的口袋裏,泥石流沒有衝走。

被救護人員救回去以後,他的衣物、行囊都交給了他的家人代為保管。

輾轉反側,這封信一直還留著,也從未被打開。

不知道當時顧父是用什麽材質的筆和紙寫的,或許又是因為大水浸泡又風幹等諸多緣故,上麵的字跡竟然奇跡般地保存了十多年。

但陰差陽錯。

命運就是這般巧妙而又愛捉弄人。

等王頌從失憶的狀態中偶爾記起來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年後了。

因為簽署了保密協議,他無從知曉昔日好友被埋葬在哪裏,也不知道好友的女兒、家人今日住在何方。

直到王倩倩長大後,帶著他到外麵來旅遊,他才偶然得知老友被埋在貢縣。

又恰好在掃墓時,遇上了顧雲合。

然後再在今天遇見。

這封信被他一直保存著,帶在身上,期望有一日能夠遇見昔日老友的女兒。

顧雲合從他手中接過了這封信。

-

【親愛的女兒:

展信佳,

近來工作繁忙,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媽媽和弟弟有沒有讓你不開心?

回來的時候爸爸一定記得給你帶小熊餅幹。

還有兩個月時間不到,就是你的生日了。

爸爸先在信裏和你說一聲生日快樂,恭喜我們的小雲合又長大一歲了!

看著我的女兒一天一天地長大,身為父親感到欣慰的同時,也感到擔憂。

爸爸既期望你成長為獨立、懂事、自強的大人,又希望你能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不去經受外麵的風風雨雨,做永遠的小公主。

爸爸總是和你說,希望你在爸爸不在家的時候,照顧好媽媽和弟弟。

但爸爸其實還有句話沒說。

照顧好媽媽和弟弟,但首先,要照顧好你自己。

每個人生下來都是獨立的人格,我們不應該成為他人的附庸,也不該為他人而活。

今後的每一天,都應該為自己而活得更精彩。

爸爸希望你成為一個樂觀豁達的人,“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這是走之前爸爸給你念的那首文言文裏的句子,可能你現在還不懂,等你長大後自然會懂得。

不要為過去懊悔與悲傷,珍惜當下,向未來走。

不隻是今年生日,以後每年的生日,爸爸都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一個勇敢愛自己,勇於去愛,勇於去接受愛的女孩】

-

飛機落地到寧圳的時候下了雨。

已經又是晚上了。

狂風暴雨不歇地打在車玻璃上。

周憚麵無表情聽著徐助的報告。

“顧小姐的租房上午的時候已經退掉了,她打車去了機場,我們也有查到顧小姐的航班信息,是從寧圳直飛意大利的,飛機已於下午起飛。”

下午起飛,直達的飛機,現在估計已經快落地佛羅倫薩了。

所以顧雲合還是走了。

帶著那些沒有放下的心結,帶著沒有治愈的心理疾病。

心理醫生說這種病情叫做創傷後應激綜合征。

病情發作時患者常表現為警覺過度,易受驚嚇,還會有回避和麻木的表現。

是一種在經曆或目睹涉及自身或他人的死亡、受傷後導致的精神障礙。

或延遲出現,或持續存在。

十多年前那場泥石流災禍在顧雲合心裏留下了陰影,但並未對外表現出來。

直到五年前兩人分手,他替她擋下那刀。

雙重精神刺激下,顧雲合心底的陰影終於發展為PTSD。

周憚目光沉沉盯著窗外。

他的女孩就這樣在國外撐過了五年。

而他沒有主動去找過她。

他一直在氣著她當年的不告而別,想著兩人若是再見麵,他一定會收拾得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直到二十多天前再重逢。

那些他自以為的仇恨並未出現。

思念、愛慕,這些被壓抑了快五年的情感在再見到她麵時如風吹野草般瘋狂肆意生長,擠壓得他整顆心髒都快爆炸。

他才明白過來自己隻是想再把她留在身邊。

車外風雨不歇,雷聲一道一道響過。

這個時間段飛機不可能再起飛。

周憚嘶啞出聲:“……給我安排飛機。”

他眼裏是連續奔波的血絲,“飛意大利的飛機,越快越好。”

徐助立馬著手安排。

“那現在先送您回臨江壹號?”徐助問。

周憚閉眼靠在軟枕上,隨意揮了揮手。

車很快就開到了臨江壹號樓下,徐助先撐傘,周憚下了車。

“安排好了直接打電話告訴我。”周憚沉沉說。

“是。”

男人坐電梯上了頂樓。

大平層內燈未開,五年如一日的冷清與寂靜。

周憚垂眸,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疲憊,卻在換鞋時突然頓住。

鞋櫃上,除了他的鞋,還多了雙女士的平跟鞋。

鞋後跟有泥印和水漬,看起來是剛脫下不久。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

他一點,一點,抬頭向客廳窗邊望去。

閃電先到達,在遠處江麵落下,刺眼的白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大平層。

然後再是雷聲。

轟隆一聲,震得窗沿隱隱作響。

客廳亮起來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坐在客廳落地窗邊女孩的臉。

顧雲合也是在聽見開門聲後才扭過頭來。

她眼睛是紅腫的。

手裏似乎還緊緊捏著一張信紙。

本該落地意大利的女孩宛如天降般,出現在屋內。

“樓下,樓下的管家還認得我,給我開了門。”女孩小聲解釋。

臨江壹號的管家還認得她這張臉,是當初常和頂樓周憚進出的那位,給她開了門,送她來了頂層。

看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大門,顧雲合也就是試探性地把手指往指紋鎖上一搭。

沒想到指紋鎖居然開了。

這五年,周憚沒把門上她的指紋消去。

“我……我就隨隨便便一搭,門就開了。”

顧雲合揉了揉眼,擦幹眼角的淚漬,她笑著說,眼底還有淚花,“……你可不能說我私闖民宅啊。”

男人已經快步走到了她麵前。

心髒快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填滿。

周憚垂眸,平靜看著眼前的女孩。

顧雲合拿不定他的情緒,隻得拉了拉他衣角,還想說點什麽。

下一秒她被人攔腰抱起來抵在落地窗前。

周憚已經俯身吻了過來。

他沒問她為什麽沒有去坐那趟飛回意大利的飛機,又是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她也沒問他為什麽突然回來,見麵一句話不說就情緒洶洶地吻她。

那些悲痛的、無措的、迷茫的。

終於通通都溺死在這個吻裏。

“國外那麽多年,想過我沒有?”屋裏燈沒開,周憚聲音輕輕落在她耳邊。

偏生男人呼吸又沉重地打緊,像是竭力在隱忍著什麽。

吻完後,周憚額頭抵著她額頭,隻問了這一句話。

被熟悉的懷抱用力圈著,顧雲合隻感覺鋪天蓋地都是男人的氣息。

周憚沒等她回答,低著頭,呼吸噴在她頸側,一小口一小口地親著她。

顧雲合不吭聲,伸手環抱住麵前人,把自己整個埋進他懷裏。

她鼻子猛地一酸,憋了很久,才小小聲冒出一句:“想。”

落在頸邊的吻忽然一滯。

顧雲合閉上眼,壓抑多年的情緒跟海潮似的裹挾著滔天巨浪翻湧而來,她喉頭梗塞,之前被親得微紅泛腫的嘴唇很輕地向下一癟,眼淚珠子不要錢似的順著眼角就流了下來。

她聽見自己聵不成聲的語調。

“每天都想。”

“白天想,晚上也想,想得睡不著…….”

剛到佛羅倫薩的前幾個月,是她這輩子最難熬的時光。

她後半段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被人從後扯住了頭發。

周憚手從後腦勺扯住她頭發,迫使她將臉抬起來,還沒等她吃痛的小吟出聲,就已經整個人沉沉地靠了過來。

他緊跟著偏過頭,發瘋似地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