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潤溫柔又體貼,讓螭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有一種被寵著的感覺。隻是這感覺還沒維持太久,龍潤就不見了。

龍潤沒有再來找她了,她還是經常去龍王廟,可是那神像冷冰冰的,怎麽呼喚,龍潤也不出現。螭黎很失落,隻當龍潤有事沒空來找她。

螭黎一次在去龍王廟的途中,邂逅了一隻剛化成人形沒多久的雪蓮妖。這雪蓮妖修得人形,羨慕人間繁華,混跡在市井中。他天生就有抗拒任何疾病的能力,螭黎遇到了除龍潤之外可以接近的人,心裏有了絲安慰,和雪蓮妖成了朋友。

雪蓮妖名寂寞。他言是自己長年在千山冰雪中,獨自一人十分寂寞,所以便取了這個名字。

寂寞帶螭黎禦風飛去他修煉的地方,是一座雪山,山頂開了許多拳頭大的雪蓮,白綠色的花瓣上結著一層雪白的冰霜:“阿黎,你知道嗎,我這開的雪蓮有獨到之處,就是天上的仙後想來摘取,也需要拿許多寶物來換呢。”

螭黎好奇道:“這些雪蓮很貴重嗎?”

“當然了,凡是神仙總要曆劫的,若其中有個什麽閃失,哪怕被天雷打散了魂魄,隻要元神還在,吃了我這雪蓮,準保兒就恢複了。”

“這麽神奇?”

寂寞很是熱心,和螭黎講了他在雪山中發生的不少經曆,螭黎也沒有顧忌,跟寂寞講了自己曾經的遭遇。

寂寞說:“根據你的描述,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兩個仙子在五十年前來過雪山一次,想從我這偷走雪蓮,可惜這些雪蓮是我親手栽培,若是沒經過我的允許,擅自摘走,這些雪蓮隻會立刻枯萎成灰,沒有一點功效。她們被我發現後,得知這緣故,想拿兩三樣珠寶與我交換,我還看不上那些東西,拒絕了。後來,聽說她們在一次辦事途中因疏忽職守而被趕下界,自此沒了下落。”寂寞安慰她,仙子不是那麽好對付的,更何況那兩個仙子受到懲罰後下界,早忘了前塵往事,更變了容貌,隻怕仙後自己來認,在人群堆裏,也揪不出來,與其讓仇恨蒙蔽了雙眼,不如讓自己過得開心些,不要白白浪費了生命。

螭黎聽了有理,雖有些意難平,可還是點著頭。

不久,寂寞為了讓螭黎活得長久,找來了一些佛門和道教的經典,讓她自己挑選看哪個,並告訴她,若要長生,更好的辦法就是修行。不僅如此,寂寞還在螭黎身上設了一個奇特的結界,這結界竟將螭黎身上的病氣通通與外界隔絕,螭黎變得如正常人一般,可以如他人接觸,也沒再遇到什麽邪祟了。她欣喜萬分,又想把這好消息告訴龍潤。

可是龍潤依舊沒有在龍王廟現身,更沒有在她的夢裏出現。

螭黎失落地在街上遊走,忽然無意中瞧見一個女子在買首飾,而旁邊陪著她的就是龍潤。龍潤那張臉,那個著裝打扮,她怎麽也不會認錯。她想上前問清楚,可龍潤已經和那女子有說有笑地走遠了,他們親密無間,仿佛是一對有情人。

螭黎失望地回頭走,卻遇到了剛才撞見那一幕的寂寞。寂寞臉色很是難看,拉著螭黎不由分說就走。

“你這麽那麽傻,他是龍,性情風流,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上得了他的心,他不過是玩弄你,你何必執迷不悟呢?”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控製不住喜歡她。”螭黎低低道,仿佛那股自卑感如低低的馬尾一樣垂到了下麵。

“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了,這世上的男人千千萬,你才恢複得和常人一樣,怎麽又好去沾上這濁氣呢?”寂寞憤憤打道。在他看來,龍潤不負責任地欺騙調撥螭黎,卻又把她丟棄,實在是過分。

“也許那個女子隻是他的朋友,也許他們……”

寂寞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螭黎:“阿黎,我是雪蓮妖,有許多神仙找過我,我也從中聽到過一些風聲,聽我的,龍潤不適合你,真的。”

寂寞不勝其煩地明日在螭黎耳邊嘮叨龍潤的種種不好,加上龍潤持久沒來找自己,螭黎又是傷心又是難過。

一日她在八苦海邊坐下,她看到漁夫打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魚,心中不忍,就花錢買下來放生,誰知那魚一碰海水,就變成了人形,告訴她他是龍潤的貼身侍衛,出去給龍潤找藥草,結果不幸落到了漁夫手中。

螭黎大驚:“你們龍王出什麽事了?”

侍衛說,龍潤前不久曆劫失敗,被打成原形,現在還昏迷不醒,連香水海的龍王和其他海的龍王都急著趕來了。

螭黎擔心龍潤的傷勢,得知需要很多材料。侍衛又愁眉苦臉:“若是能有天山雪蓮就好了,可是……唉。”

螭黎清楚雪蓮難得,但她想救龍潤,就去哀求寂寞。

寂寞聽了直歎氣:“你這是何苦……”他本想拒絕,可看到螭黎心係龍潤時的傷心樣子,心中一痛,麵色依舊裝作無事,送給了她一顆用三朵雪蓮煉成的丹藥:“這效果可比雪蓮強十倍,若不是你,我這輩子也不會拿出來。”

螭黎連忙對寂寞千恩萬謝,在侍衛的幫助下見了香水海的老龍王,老龍王說若是龍潤能醒來,就給她無數金銀珠寶,可螭黎不要這些,隻希望龍潤醒來後能和她說幾句話。

老龍王答應了。

螭黎給龍潤喂下了雪蓮丹,但龍潤還沒有醒轉的樣子。

螭黎等了幾天,龍潤也還是沒有醒來,而外麵有人來報,有一些天上的仙女來看望八苦海龍王。侍衛道:“那些人不好相處,若是知道你是凡人還在這兒,恐怕平白增生事端。不如我先送你出去避一避,回頭再來看他吧。”

螭黎本想一直守在龍潤旁邊,可聽得外麵女子們的嬉笑聲,心下一沉,還是跟著侍衛去了陸地,暫時住在附近的小屋裏,等待龍潤的消息。又一日,螭黎坐在海邊發呆,卻見到了當初和龍潤一塊兒買首飾的那個女子,她身邊還跟了幾個侍女打扮的人。那女子見到螭黎,眉眼露出一絲嫌惡之色:“喲,這怎麽還有一個低賤的凡人?”

她認識自己,螭黎暗暗詫異。

那女子卻冷笑,話裏添了分酸味:“龍潤曾跟我提起過你,你不知道我,我卻是知道你得很。不過,想來你以後也不會再在他的嘴邊出現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螭黎道。

女子對螭黎嘲諷一笑,沒有理會,手一揮,海水就自動讓開,帶著侍女們揚長而去。螭黎想追上去問清楚,可接觸到侍女們回頭帶有警告的眼神,心裏驀然一涼。

次日,侍衛找來了,告訴螭黎龍潤醒了。

螭黎大喜,但見侍衛憂心忡忡,心裏也有一絲疑惑,問可有什麽壞事。

侍衛說,老龍王見兒子醒了,大喜過望,順便問起螭黎的事,龍潤說卻稱自己不記得有這人。而旁邊又有一個蝦兵多嘴,告訴老龍王那螭黎是個凡人,老龍王思慮了下,決定讓侍衛來宣螭黎來水晶宮,領取重賞,順便讓她參加下個月龍潤的婚禮。

“龍潤要成親了?”螭黎大吃一驚,聽到他不記得自己,心裏透底的涼,“他是要和誰?”

“老龍王看中了仙後的母族的一位仙子,具體哪位也不清楚,反正身份特別尊貴……”

後麵侍衛說了什麽,螭黎聽不進去了,整個人有些恍惚,仿佛做了一場大夢,而這夢恰恰是很荒唐又可笑的。她癡惘地慘笑:“賞賜什麽的我不要了,婚禮……我也不去了。”

螭黎心灰意冷,但又不能信侍衛的一麵之詞,心裏還有許多疑惑的她還想去見見龍潤,她不相信,那個和他分享許多秘密的男子,會突然不認識他。也許,是有什麽苦衷呢?

她和寂寞商議了此事,寂寞對這個朋友表示無可奈何,但還是給螭黎提了自己的建議,由於龍潤的婚禮就在下個月,天上肯定也會有不少仙官送來賀禮,龍潤忙著應酬,她在那兒隻怕不大方便,不如在婚禮上偷偷見他。

但是還沒等到婚禮那天,螭黎又得到了新的消息:龍潤晉升成雨神了。

原來龍潤服下雪蓮丹後,功力大增,再二次曆劫中成功飛升,被仙帝封為新一任的雨神。仙後本就有意將拉攏龍潤,因著他得了神位,喜上加喜,更是滿意,讓不少仙僚給世間的凡人托夢,修建雨神廟。

螭黎和龍潤初見的龍王廟,也被修葺成了雨神廟,而龍潤飛升成雨神的那一天,也成了祈雨節。螭黎聽說雨神廟開光一日,龍潤可能會顯靈,就采了不少未雨花,排著長隊想到雨神廟參拜。

她的確見到了雨神,是龍潤沒錯,可是也遇到了沉衣仙子——她萬萬沒料到龍潤的未婚妻竟然是沉衣仙子——竟是那日在海邊遇見的對她冷嘲熱諷抱有敵意的女子!

螭黎沒能和龍潤說上話,依舊不死心,她還是想找他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雨神婚禮當天,螭黎和寂寞化裝成龍魚夫婦,潛入海中,無意中聽見了兩個蟹將的對話: “咱們龍王花心了那麽多年,如今總算有一個貌美如花的仙女做龍母了。”

“還別說,沉衣仙子是仙後的外甥女,地位尊貴,容貌在仙界又是數一數二的,幾乎可以和相宜仙子相媲美,能得這樣的美人相伴,咱們龍王也算是……嘿嘿嘿。”

聽見他們說的話,螭黎心裏不是滋味,寂寞見狀,欲言又止,思來想去,決定讓螭黎呆在蚌殼裏不要動,自己去查看龍潤的位置。

螭黎果然在蚌殼裏一動也不敢動,可沒多久,就聽到了兩個說笑的女聲——這聲音讓螭黎脊背生寒,心底滲出一股痛恨感——她是過了多少年,也不會忘記這兩個聲音,它們的主人可不就是當年放火燒了她村子的兩個仙子!

螭黎開了蚌殼,見果有兩個仙子背對著她,其中一個似乎有什麽事要先行一步,讓另一個留下等待。觀其容貌,果然是當年所見無甚差別!可寂寞不是說她們被貶凡間了嗎,怎麽還出現在水晶宮裏?

殺父之仇,毀家之恨,破村之毒,她不會忘記。

螭黎也會法術,她觀測到這仙子的法力與當年的天差地別,靈氣幾乎隻有一星半點,和凡人相差不大,不知道這仙子這些年經曆了什麽,變成如今這樣子。螭黎見四下無人,想起自己亡家之恨,咬咬牙,握緊寂寞送她的一樣法器,從背後偷襲那仙子。

誰知法器離仙子還有一寸距離,仙子的背上忽凝起一層仙障,將法器撞飛,螭黎身上的龍魚障眼法也散去。

螭黎大吃一驚,撿起了法器,想趕緊逃走。

而仙子感覺到不對,轉過身來,怒喝道:“你是何人?”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這樣靈氣低微的仙子還不是自己的對手,螭黎正打算結果前者,

然而不遠處又來一聲驚呼:“阿妹,發生了什麽,你怎麽連護身結界都出現了?”又看向螭黎。

螭黎暗叫不好,想逃恐怕來不及,索性和這兩仙子拚了:“二十一年前,你們是不是在未時村放火燒了一村子的人?”

兩個仙子相看一眼,提起這事,臉色煞白,聲音都顫抖:“你說什麽?”

“未時村裏的人是不是你殺的?”螭黎寒聲道。

“是。”仙子甲道,又飛快說:“可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你是那村子裏的幸存者?不可能,不可能,明明當天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我收拾幹淨了,哪怕知道真相的人,也再也開不了口……哎,不對,我們已經接受過懲罰了!”

仙子乙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在胡說什麽!當初放火燒村子的不是我們,明明是六月仙子和飛雪仙子!我們當時好好的在天上,何曾下來過。”

仙子甲反應過來:“哦對對,我糊塗了,我們不曾來過。”

真的是她們!聽她們的意思,好像是另拉了人來頂罪,仙界還有多少肮髒的事是欺上瞞下的?螭黎心下一涼。

兩個仙子撇清了關係,表情變得事不關己。

螭黎卻是勃然大怒:“你們還我爹爹命來!”她想也不想,拿起寂寞送給自己的法器,朝著仙子甲打去,旁邊的仙子乙眼疾手快,拿出一柄小刀,劃傷了螭黎的右臂,而仙子甲明明躲開了,卻不知怎的捂著肚子,跌倒在地上,哎喲一聲。

螭黎忍著痛,禦起靈氣就要刺殺仙子甲,誰知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緊緊得被鐵鉗扣住一樣,回頭一看,居然是龍潤。

龍潤鬆開她的手,她連連後退。

仙子甲和仙子乙慌慌張張躲到了龍潤的背後,龍潤麵色平淡,負手看著螭黎:“你是何人,為何要傷害本王……本神的朋友?”他的神色近乎陌生,眸光沒有一絲波瀾,平平淡淡的,形同陌路。

螭黎道:“龍潤,你不記得我了嗎?”

龍潤詫異。

“大膽,竟敢直呼龍王名諱!”仙子甲叫起來,“雨神大人,這人好些古怪,身上明明沒有靈氣,卻會一門子邪術,剛才還傷到了我,嗚嗚嗚,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沒準是妖魔的奸細,特意來毀壞龍族和仙門的婚約的!雨神大人一世英名,萬不能讓她得逞啊!”

龍潤皺眉,難解地看向螭黎:“你究竟是何人?”

“龍潤,我是螭黎啊!這還是你給我取的名字,”螭黎從懷裏掏出一顆滾圓的珠子, “這個避水珠也是你送我的,你都忘了嗎?”

仙子甲和仙子乙在看到避水珠的時候臉色一變,而後交頭接耳說了什麽,最後一致點頭。仙子乙祭出一條皮鞭,甩向了螭黎,螭黎光顧著看龍潤,不防挨了一擊,摔倒在地。龍潤瞳孔一縮,幾絲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心疼浮現在眼底,對仙子乙道:“你這是做什麽?”

“雨神大人,這妖女滿嘴胡話,手上有一個古怪的法器,還有不知從哪得來的避水珠,身份實在可疑,你可不要被她迷惑了啊!”仙子乙瞪著螭黎,惡狠狠道。

“住手!”龍潤攔下,對螭黎說:“你這避水珠,上麵的確有我的氣息,可父王說這珠子是在我曆劫前丟失的,而且,我真的不記得在哪見過你……你來龍宮,所為何事?”

螭黎伏在地上,捂著血流如注的手臂說:“龍潤,不管你是否記得我,我都想來看你。你的命是我救的,我用雪蓮丹救你,卻聽說你即將成親了,我更要來見你……”

“雪蓮丹隻有一顆,還是沉衣姐姐冒死從雪蓮妖那裏奪來的,為此沉衣姐姐還在瑤池療傷了半個月,這妖女竟然厚顏無恥至此,顛倒黑白,將功勞說成是她自己的!”仙子乙道。

“就是,雨神大人,這妖女在胡說,明明是沉衣姐姐千辛萬苦得來雪蓮丹,連老龍王都可以作證!”仙子甲道。

螭黎心中一寒。

龍潤自然更相信自己的父親,可是還有懷疑在裏頭:“雪蓮尚且難得,雪蓮丹更是不尋常之物,你說是你得的,可有證據?(見螭黎沉默)那你說說,你是怎麽得來的?”

“我認識看守雪蓮的寂寞,他送我的。”螭黎道。

“真是天大的笑話,你是一個凡人,怎麽可能雪蓮妖。”仙子甲笑道。

龍潤垂眼,說:“你走吧,我放你一馬。”

“雨神大人,怎麽可以……”兩個仙子道。

“不,我不走,我要殺了你,為父報仇!”螭黎心想,既然愛情求不成了,那不如將仇給報 了吧。一句話說完,就抓著法器打去。

龍潤瞳仁擴大,心裏好像有什麽撕裂開,腦海中一個電光閃過,猶豫了下,聽見兩個仙子慘叫,眉頭一蹙,出手止住了螭黎的攻勢。

螭黎慘笑:“龍潤,沒想到最後要阻我的人是你。”

龍潤正要說話,附近一批蝦兵走來,還帶著一個傷痕累累的人:“報告大人,這裏有一個可疑的奸細。”

螭黎一看,驚怒交加:“寂寞!你們把他怎麽了,快點放開他!”

仙子乙忙說:“雨神大人,你聽見了嗎,他們果然是一夥的,故意用花言巧語來騙你!堂堂雪蓮妖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一定是假冒身份,妄圖騙取您的信任,好破壞這一場婚姻的,哎呀,他們真是用心歹毒。”

“你才是胡說,二十一年前,是你們兩個放火殺了我爹爹,屠殺了整個村子的百姓!”螭黎怒然道。

“你胡說,亂潑髒水!”仙子乙不認賬。

“夠了!”龍潤心亂如麻,頭隱隱作痛。

“你們放了他!”螭黎大叫,眼眶濕漉漉的,寂寞不省人事,他是為了自己才來的,決不能有事。

龍潤沉吟片刻,對螭黎道:“要放人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不再傷害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因為,今天是我成親的日子,我不喜歡見血光。”

仙子乙忙道:“雨神大人,你也讓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動我一根毫毛。”

仙子甲喊道:“還有我!”

“你們做夢!”螭黎怒聲道。

兩個仙子瑟縮到龍潤身後:“大人,你看,她好凶。”

龍潤無奈道:“你便起誓吧。”

螭黎眼淚奪眶而出。

仙子甲在旁陰陽怪氣道:“看樣子你好像不想救你的朋友,唉,那也算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像雨神大人這樣重情重義,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的朋友呢。”

螭黎咬牙,為了寂寞,她聲淚俱下地發誓,不再傷害這兩個仙子。而得到保證的兩位仙子洋洋得意。

龍潤說:“你走吧。”

仙子乙道:“王爺,就這麽放他們走,不是太便宜她了啊?要知道,她剛才還傷到了我妹妹,人間不是常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

“那你想怎樣。”龍潤淡淡道。

仙子乙說:“起碼要開膛破肚。”卻隻字不提她劃傷螭黎手臂的事。

龍潤皺眉,麵上有一絲厭惡:“夠了。”

螭黎淚流滿麵,抱著寂寞離開八苦海,她沒見到沉衣仙子,卻已經一敗塗地。寂寞在養好傷時告訴螭黎:“你不要怪雨神,我在被困前見到他,他似乎與從前有些不一樣,像是被人下了什麽藥……畢竟一個多月了,會發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不要擔心,他說他不記得你,可是我隱約覺得,他是一直記著你的。”

螭黎又從侍衛口中得到新的消息,原來那日她離開八苦海後,龍潤忽然頭痛劇烈,路也走不動,婚禮也取消。沉衣仙子灰溜溜地帶著幾個女伴回了仙界,仙後聞言大怒,而龍潤那邊卻將婚事一推再推,再後來,龍潤索性請罪取消婚禮,雙方就當啥事也沒發生過。沉衣仙子知道後,氣得吐血,想找龍潤一問究竟,龍潤卻好似著了魔似的,躲在水晶宮裏誰也不見。

可是當時寂寞的境況也不好,身子越來越差,他被老龍王打傷,靠雪蓮丹也治不好,怕是活不了多久。但他在臨終前,鼓勵螭黎為愛活下去:“你不是喜歡龍潤嗎?就大膽地去找他吧,他這樣子,明顯是有問題的,你們難得氣味相投,可不要被別人算計拆開了。” 還把一顆內丹硬塞給她,自此雪蓮妖飛灰湮滅。

螭黎擁有了長生不老之能,卻在寂寞魂飛魄散的那一刻,結界破碎,身上的兵器蔓延出來,又恢複了讓人一碰就生病的體質。但她不會在意了,紮著低低的馬尾,披著紅色的鬥篷,除了臉和雙手,別人幾乎看不到其他地方,就連脖子處也是裹著的。她也不怕熱,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看似漫無目的地流離,實則在默默追著龍潤的蹤跡。

再後來,沉衣仙子犯了錯,又不知怎的毀了容,為了恢複容貌而入了旁門左道,修煉邪術傷人性命,假冒瘟婆的名義四處作惡,而真正的螭黎卻無力為自己證明清白。

“傷心枕頭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抬頭時,蒙蒙細雨,如絲撲在臉上。她很早就能區分哪個是天然雨,哪個是龍潤下的雨。

隻要是嘩啦啦降落的大雨,那便是天雨。而空中風馳電掣,來勢凶猛突然,可一下又會過去的是龍雨。

畫麵消失,而螭黎也沒有醒來。

不愛仙家登真訣,願蒙四海福黔黎(1)。

龍潤摸著自己的臉,怔怔道:“怎麽會……”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滿臉震驚:“我、我哭了!”

蒲景年冷冷說:“她都為你死了,你要是不哭,太無情,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遆重合說,“正因為流淚,才奇怪。”

龍潤還是八苦海龍王的時候,曾遭到一個暗算,眼睛受了傷,從此以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雖然龍可以利用法術布雲施雨,這對自己降雨不會有影響,而龍潤又是男子,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等到自己真的流不出眼淚,卻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麽。

龍潤眼角似乎有冰涼的**溢出,滑落下來,被濕熱的嘴唇一並帶走,慢慢融合。

雙手顫抖著抱住了她,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可憐她在世的時候從來都沒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親近,直到此刻,還是他第一次觸碰到她。

原來她那麽輕,那麽瘦,那麽冷。

後來,民間說書的,提起雨神流淚的傳說,被鑽牛角尖的聽眾質疑故事的真實性時,都會指天發誓,說自己曾在夜間亂葬崗看到和廟中雨神像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抱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少女走在茫茫雨幕中,那少女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好像死了一樣,躺在他的懷中。而龍潤則是滿麵淚痕。

他們說,是女孩的癡情打動了雨神,逼他從心裏流出了眼淚。

龍潤喃喃道:“這些年,我一直在等夢中的一個白衣女子,我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的是雪蓮一樣顏色的裙子,再後來,是紅色的鬥篷。”

他抱著頭,嘶聲咆哮:“為什麽,為什麽她死了才讓我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如果說他以前沒等到,那麽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了,那就是他一直在等的夢中女孩,隻是她沒有如夢境中那般穿著白上衣。他找錯了很多人,錯過了她。原來他的內心深處,是一抹紅色。

這些年,他都做了什麽……讓她傷心,讓她急急等候,他卻去尋歡作樂,尋找那已經走過頭的夢中情人。

回憶中,那女孩仿佛艱難地笑了:“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他澀然道:“明明是我保你啊……”

龍潤悲痛欲絕之際,忽然眼前大亮,懷裏的人化作流光飛向高空,化作一個虛幻的人影,漸漸展露出衣袂等樣子。

光芒散盡,那人頭頂冒出一道金光,直通雲霄。

龍潤和遆重合見了大驚:“瘟神?”

蒲和衣和蒲景年大惑不解:“瘟神是什麽?”

金龍鑽出遆重合的衣襟,給兩人做解釋:“瘟神啊,自然是仙界的瘟神了,她身上有百種疾病,想讓誰得病就讓誰得病,兩百年前瘟神動了凡心,就下界投胎,而人間也有百來年沒發生大動亂的瘟疫了,誰成想居然是瘟神這轉世就是把個年沒見,原來跑到凡間做毒瘤來了。”

龍潤神色大為觸動,震撼無比:“瘟神。”

怪不得螭黎一碰到人,人就會生病;一碰到草,草就會枯萎。她天生,就帶有病氣。因為,她是是瘟神轉世啊。

恢複真身的瘟神麵色冷若冰霜,在龍潤目光癡迷,急著要靠過來的那一刻,眉頭大蹙,往後飄了距離,道:“雨神,還請自重。”

龍潤悲痛又癡癡道:“阿黎,不管你是瘟神也還,瘟婆也好,你一直都是我的阿黎。”

瘟神冷漠道:“雨神,本神此次下凡不過是遇了變數,而你陰差陽錯成了本神的情劫,如今螭黎為你犧牲性命,情劫已曆完,我們可各歸各位。螭黎,不過是本神的一個分身,她不是本神,也希望雨神不要將她與本神一概而論。”頓了頓,又說:“愛你的是螭黎,不是本神。”說著,化作一陣風飛去天邊。

“阿黎!”龍潤撕心裂肺地大喊,撇下一切,追了上去。

鬥篷,雨水,兩個神官,都消失在了半空中,惟獨留下的梔子花和滿地的積水似在互相傾訴那些年錯過的遺憾……

遆重合凝眉道:“瘟婆螭黎竟然是瘟神轉世,那仙帝為何還讓我解決三大毒瘤……”妖僧檀玖是王久仙君這已經給了他不小的打擊,而瘟婆螭黎居然是瘟神的轉世,這所謂的毒瘤隱患其實本就來自於仙界?若非遆重合知道嗔劍本身就是邪物,恐怕也容易以為這也出自仙界呢。

這事兒就這麽算了?丟下一個爛攤子給他們收拾。

遆重合和蒲和衣、蒲景年看了下亂糟糟的現場,都沉默了。

“重合,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蒲和衣突然問道,“之前你說的什麽三大毒瘤啊,妖僧瘟婆,好像和你來人間有很大的關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遆重合看了看兩人,自覺他們是自己的好朋友,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坦然道:“確實是這樣,其實我來人間,是奉仙帝之命,解決在人間作亂的三大毒瘤——妖僧檀玖、瘟婆螭黎和嗔劍。而杜若是仙帝派來一同幫助我的,隻是我沒想到,檀玖和螭黎,居然都出自於仙界。”

蒲景年插話道:“那嗔劍是什麽?不會也是謫仙吧?”

“這倒不會,”遆重合道,“嗔劍是一把劍,確切的說,是一把邪劍,約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就降臨人間,仙帝留了個錦囊給我,隻要有三大毒瘤出現,這錦囊就會給出提示。如今妖僧檀玖和瘟婆螭黎都……得到了結果,我隻剩等嗔劍問世,將它帶回仙界給仙帝複命。”

“真是好複雜,那你完成任務後,還會來人間嗎?”蒲景年問道。

遆重合定睛看了看蒲和衣,有些遲疑:“我原是想來的,可是也得看仙帝何時再派任務。說實在的,我很喜歡人間,如果能多留片刻,也好。”

“那嗔劍在哪裏,你可有下落?”蒲和衣問。

遆重合搖頭道:“目前還沒有,不過我讓各地的土地留神一下,哪邊有動靜,哪邊就及早通知我。”

“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啊,”蒲景年眼睛突然放亮,“明天就是出榜的時候了,也不知道我會排行第幾!”

蒲和衣抿嘴笑道:“你啊,要是真的考上了,爹娘該高興地不得了。”

遆重合淡淡一笑。

可惜第二天,蒲景年擠到了人群裏,看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名字。蒲和衣買了本登科錄,翻了半天,一陣沉默。卞梅音問道:“景年,怎麽樣,你排第幾名?”

蒲景年悶聲道:“我沒看到我的名字。”

卞梅音瞪大眼:“怎麽會?你是不是漏看了,我幫你去看看。”說著,往前走幾步。

“不用了,我已經來來回回看過三遍了,差不多連所有人名順序都能重新排排隊,那裏真沒我的名字。”

“怎麽會這樣……”卞梅音喃喃道,“你這麽用功,怎麽會沒有名字。”

蒲和衣見蒲景年失落,安撫道:“算了,勝固欣然,敗亦可喜。這次沒有,不代表下次沒有,大不了明年再來,咱們又不是考不起。”

“可是,我準備了很久,滿以為會通過的!”蒲景年委屈道,“你不科考,我不科考,誰來養活禮部?誰來拿俸祿養家?”

“景年,有時候好事多磨,也許沒考上不是壞事,你想開一點。”蒲和衣道。

蒲景年與舉人失之交臂,縱是多有失落,也不得不認命。當下,他和蒲和衣收拾了行李,打算動身原路返回,卞梅音還想挽留蒲景年,可被卞渭涇告誡了幾句,隻得作罷。

蒲景年垂頭喪氣地走著路,虧得蒲和衣在旁開導,神色漸漸緩和。才出了京城,他們就在郊外遇見了遆重合,衣袂飄飄,纖塵不染。蒲和衣不由想起她和遆重合在墳墓遇到螭黎的場景,螭黎已變回瘟神回歸仙界,如今竟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不由升起些許悵惘。

遆重合一見蒲景年頹然的神色,就猜到了幾分:“沒中?”

蒲和衣點頭,蒲景年嘟囔著說:“這群考官沒眼,放著我這麽優秀的人才不重用,選的都是什麽人!”

“算了,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蒲和衣道。

遆重合淡淡一笑,狀似不經意道:“你們這是要回青裳山了嗎?”

“是啊,葉落歸根,總是要回去的,”蒲和衣含笑道,“仙君呢?”

“我……我過會兒要回仙界複命。”

“那祝仙君一路順風,官階步步高升。”

遆重合扯了扯嘴角,就見到蒲家姐弟對他行了個禮,告別而去。

遆重合忽然心生不舍,可是他不好意思直接道出自己的想法,他看一眼旁邊正憨憨往嘴裏塞糕餅的金龍,頓時有了主意。

金龍被他一手抓住,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懵懵然:“仙君,你……”

遆重合並指,對著金龍額頭一點,隨後甩到了地上。金龍暈乎乎的,發覺自己的嘴巴不聽使喚,道:“蒲姑娘。”

蒲和衣和蒲景年正要走,聞言兩人都回過頭來。

遆重合背過身,藏住了右手瑩瑩發光的手,心中默默控製著金龍該說的話。金龍的嘴完全不聽自己使喚,隻道:“你來仙界嗎?仙界可好玩了,我能帶你去許多地方。”

蒲和衣眨了下眼,道:“景年去的話,我也去。”

蒲景年立刻道:“我不去,我一個趕考的士子,落了第,急急地要回去看書,備戰下一次呢。”

金龍道:“若是蒲姑娘來仙界的話,我一定會帶姑娘來我的仙宮,那裏有許多奇珍異寶和古玩珍品,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蒲和衣訝異道:“你的仙宮?”

遆重合咳嗽一聲,金龍幹巴巴道:“是仙君的仙宮。”蒲和衣看一眼遆重合,又聽金龍道:“蒲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夠來仙界,我和仙君都十分歡迎你。”

而遆重合也投出隱隱殷切的眼神,這在從前還是不曾有過的。

蒲和衣猶豫了下,蒲景年道:“姐姐,要不你跟仙君去仙宮做耍子吧,我先回家了。”

“這怎麽行,你一人回家我如何放心。”蒲和衣道。

遆重合突然說:“這倒不是難事。”他取出一張符紙,說:“你用這個可以施展縮地術,就是能讓你在瞬間一步跨百裏路的那種,不過隻能使用一次,隨便走多少步,直到你到達目的地為止。”

蒲景年見狀,捏著符大喜:“這麽說,我走幾步路就到家了?這麽劃算!”

“是啊,”遆重合微笑,又對蒲和衣解釋道,“這張符我隻有一張,若是擔心舍弟路上安全,不如直接用這法子,一步到家。”

還能有這種好事,蒲景年自然樂不可支,當下就捏著符念了咒,腳底生風,走了幾步,隻覺世界在離自己越來越近,眨眼間,就發現自己來到了青裳山的隔壁山巒,“哈哈哈,真,一下這麽遠……”蒲景年笑容忽然一僵,“哎,不對,一步百裏,可是我走過頭了,要往回走多少次,再朝前走幾次才準確到青裳山山腳啊!”

“姐姐,我們……” 蒲景年做不出數學題,想問問蒲和衣的意見,誰知一轉頭,看到旁邊空空的,麵色更是一言難盡。

遆重合拿出一麵鏡子,遮住一部分,說:“看,他已經到家了。”又忽然道:“哎呀,這符紙我隻帶了一張,沒有多的了。”一臉歉意地看著蒲和衣。

蒲和衣:“……”你把我弟弟送回去了,那讓我一個人在這也不像樣子啊。

遆重合撓撓頭:“要不我讓土地給蒲景年傳個信,你跟我去仙界住會兒,待我時辰到了,再下凡送你回去如何?”

“可……”可是不是還有其他方法回去嗎?蒲和衣還沒來得及問,就見遆重合又恢複了隱隱發亮的眼神,一手按住金龍的頭,問“你想上天嗎?”

(1)“不愛仙家登真訣”一句:出自唐代李昂的《上元日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