遆重合從仙界往人間趕,一路急匆匆,擔心錯過,來到青裳山想都沒想,直接一紮頭飛入了結界,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回身對著結界外的仙僚道:“你們怎麽不進來?”

眾仙:“……”

龍潤訝異道:“到源仙君,你怎麽一下就能進去?”

遆重合茫然地伸手,修長的手指暢通無阻地穿過如同虛設的結界。一個仙僚望見結界最上方的避塵珠子,恍然大悟道:“這避塵珠是佛門裏的結界法器,到源仙君本是舍利轉世,同是佛門聖物,因此不會有所影響。”

“原來是這樣,想不到舍利子還有這等好處。”眾仙討論紛紛。

仙官們露出希望的眼神:“到源,你現在是我們全仙界的希望啊,你可一定要拿到嗔劍呐。”

遆重合抱拳說:“放心,這回我一定馬到成功,鄉親們也不用送了。”

眾仙:“……”

下方的魔族也看到了這一景象,魔兵開始躁動不安,右護法皺眉,素琴擔憂道:“不好,這結界對到源仙君沒有影響。”

扶幽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無妨,由他們。”

素琴看著扶幽想說什麽,但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欲言又止。而右護法全程直勾勾盯著素琴,剛才那一幕全入了他的眼中。

山上的處境並不好,為了給蒲景年拖延時間,蒲和衣在法力受到限製的情況下,施展二十四式太極拳,將覬覦嗔劍而爬上山的妖精一個個踢飛打落,隻是這些妖精數量實在過多,即便沒有法力加持,手爪也依舊鋒利,這些怪物狡猾得很,見沒了法力,索性張開血盆大口,哇哇哇流著哈喇子偷襲蒲和衣。蒲和衣一麵要提防這夥妖精的偷襲,一麵又要留意上方的蒲景年。

蒲景年爬到半途中,見一夥妖精逐漸將蒲和衣團團圍住,心中暗道不好:姐姐有難,我若是不幫助她,會後悔一輩子!

又抬頭望一眼山頂,心想:我是為姐姐才來這的,那把什麽劍對我來說分量還不及姐姐,如果姐姐沒了,我要廢銅爛鐵做什麽!

為了不讓自己後悔,蒲景年鬆開手,一躍而下:“姐姐,我來幫你!”

蒲和衣萬萬沒料到蒲景年居然會到半途中下來,怒道:“景年!”

蒲景年施展拳腳和蒲和衣一塊兒打飛妖精,口中說道:“姐姐,我不能丟下你,如果一定要取劍,那不如你上去,我來給你做後應吧。”

“景年,不要胡鬧,嗔劍關係到六界生靈塗炭,若是落到了這些妖精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我不能為了一把劍丟下你!我不管生靈塗炭,我隻想管你!”一隻妖怪飛撲而來,一不留神咬住了蒲景年的一隻手臂,蒲景年吃痛,呲著牙,一把抓起那妖精濃密的毛發,扔掉,袖子破開一個大洞,血流如注。

“景年!”蒲和衣心痛道,急著要給他包紮,可妖精們源源不斷,哪兒有空?

“和衣,景年,我來了!”遆重合飛到了他們旁邊,一劍就斬落所有妖精。

蒲景年驚愕道:“咦,為什麽你可以使用法力?”

“什麽,這裏不能用法力嗎?”遆重合道。

話音剛落,像是為了配合什麽,遆重合手中劍的仙氣消失了,又有一波妖精送上門,遆重合轉身虛劃了幾個招,結果真是虛劃,渾然不見攻擊性的劍氣。

遆重合大驚:“這是怎麽回事?”

蒲景年道:“難道是滯後效應?”

盡管拎不清是什麽原因,但遆重合也使用不了法術,這下有的麻煩了。蒲和衣果斷道: “重合,你快上去拔劍,我和景年在這拖延時間。”

“好。”遆重合略一遲疑,便點了頭,將劍負在背上。

他剛要爬上山,一隻烏鴉模樣的妖撲扇著翅膀飛撲而來,遆重合眼眸一閃,揮劍一砍,誰知這群烏鴉精像是要搗蛋似的,一個個撲上來,地麵隱隱傳出一聲響。

“這是什麽聲音?”蒲和衣疑慮道。

恰在此時,遆重合所站的地麵陡然裂開,他和蒲和衣、蒲景年隻有四步距離,偏偏就在這兩步下,裂開了一塊,他連同著旁邊的妖精一塊兒往下墜落!

下方是滾燙的岩漿,幾個妖精哇呀呀大叫。

蒲和衣大驚失色,飛撲上前,危急關頭甩出手中的星月菩提子佛珠:“重合——”

“快抓住!”蒲景年大喊。

遆重合在最後關頭及時握住了那一端的佛珠,頭頂落下幾顆碎石,下麵不斷傳來妖精的慘叫聲。

佛珠因著外界的拉力弄出點聲響,蒲和衣和蒲景年還來不及合力將遆重合拉上來,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三人還沒喘口氣,佛珠拉到了最大限度,而遆重合的身子卻漸漸下墜。

“嘩啦”一聲響,由七寶和星月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散了,一粒粒月朗星稀的菩提子劈裏啪啦的散落,恍若下了一場莊嚴而又聖潔的雨。

“重合!”蒲和衣和蒲景年神色大變。

遆重合手裏還攥著一條斷線,殘掛著幾顆正月、色澤均勻的星月菩提子。

沒想到生命會結束得這麽快,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沒有完成仙帝的任務,也沒有成為曾經夢想變成的英雄,就即將對這個世界告終,但好在,他認識了生命裏的兩道絢麗的色彩……

下墜的那一刻,他對他們微微一笑。

熱浪翻湧襲來,白色的氣霧遮住了下麵,看不清狀況。

誰也不敢相信仙君會這麽死去。

蒲和衣淚如雨下,蒲景年攥緊著拳頭,眼裏盈盈含著光。

蒲和衣抬頭,見有幾隻小妖前仆後繼爬上,已經快到半山腰,一擦眼淚,對蒲景年道:“我們先上去!”

蒲景年鄭重點頭,他撿起幾顆碎石子,掏出彈弓,一下又一下打落幾隻小妖。蒲和衣道:“景年,你快上去,這裏交給我!”

蒲景年見這兒妖精收拾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再有,但還是放心不下:“姐姐,你還是和我一起上去吧。”

蒲和衣搖頭,冷靜道:“這裏需要有人照應,萬一有什麽狀況。還是你上去吧,取了劍就下來,我等你。”

蒲景年聽了,隻得點頭,將桃木劍佩在身上,迅速爬上山。

蒲和衣抬頭悲壯地望著,心裏暗暗祈禱。

而遆重合在握著佛珠將將要墜之時,結界外的人顯然也看到了這一變故,仙官率先變了臉色:“糟了,到源仙君要掉下去了!”

與此同時,幾個魔兵興高采烈地說:“啟稟魔君,結界被我們破出了一個洞!”

扶幽親自來看,隻見這洞約莫有木桶那般大小,點頭道:“這也夠了,你們一個接一個進去,務必得到嗔劍!”

“是!”魔兵們蠢蠢欲動,然而他們剛要有所動作,就聽見後方傳來一個身影:“勞駕讓一讓,讓一讓,讓老子先行個方便!”

魔兵們還在發愣,就見一條金光閃閃、幾乎要亮瞎了魔眼的東西直衝而來,將缺口附近幾個魔兵撞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

“哎呀,剛才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東西飛進去了。”

“好像是一條龍……”

熱浪撲麵,遆重合下墜時,腦中電光一閃,取下背上仙劍,長劍插入堅硬的岩石縫,一手緊緊抓住劍柄,腳下滾燙的岩漿翻滾,冒出無數大小氣泡,破開,又鼓起。

眼看著跌向滾燙的岩漿,他暗暗咬牙:遆重合,你現在要是死了,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他們了。

“仙君,不要怕,老子來救你了!”金龍大吼一聲,飛落而下,穿破霧氣,停在了遆重合的麵前。

遆重合又驚又喜:“金龍?你怎麽來了!”

金龍胡須飄乎乎:“老子吃糕點突然不舒服,感覺到有變故,就趕過來了,仙君,你還好吧,我這就救你上去!”

“好。”遆重合伸手要去碰金龍的背。

誰知金龍抬起一隻爪子,微微彎起一根長指甲,形成一個鉤,勾住了遆重合的後領,將他像小雞一樣拎起來。

遆重合臉色大變:“你怎麽這麽抓我?”

“有什麽不對嗎?”金龍茫然道。

遆重合拔了劍:“難道不該是我騎在你背上嗎?”

這下輪到金龍變臉了:“什麽?仙君,我把你當朋友,你居然想騎在我背上!老子怎麽說也是上天入地獨一無二純正的金色大龍,不是仙人的坐騎,怎能拜倒在你的石榴褲下?”

遆重合一聽金龍的說辭就想吐血,可他忍著道:“那你好歹換個姿勢,這樣出去多難看!”

“能出去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金龍嘟囔了句,張口一把叼住遆重合的背,帶著他從那個缺口飛出去。

幾個魔兵還在外麵,正打算進去,不提防金龍又氣勢洶洶地衝來,嚇得條件反射退到一邊。

金龍就這般橫衝直撞飛出。

遆重合大驚:“你怎麽把我帶出來了,我還要進去取劍!”再看看四周黑壓壓沉默看他的魔族,他吞了口唾沫,悄悄把手按在了仙劍上,嗯,感覺又有了力量。

上方的仙官似乎有所感應,按著雲頭俯視:“咦,到源仙君沒事啊。”

“他怎麽跑到魔族那去了?”

“這不是重點,魔族攻破了結界,要不我們趁機下去打劫一下,把洞口占了?”

其他仙僚沒有異議,便放棄了原先“水滴石穿”計劃,轉而去搶魔族的缺口。而妖族也有這個想法,都跟著跑來。魔族左右一看,仙妖都來了,居然弄了個前後夾擊,也不甘示弱,開始左右橫掃。場麵一時混亂,遆重合就是想回結界內,也擠不進去。

而蒲景年正一點一點爬上山,他喘著息,爬上了山頂,慢慢直起腰,隻見前方是一個烏漆嘛黑的洞,洞口旋繞著一縷黑氣,深處有一點紫紅色的光泛著妖冶的顏色,四周翻滾著血色肉沫,浮浮沉沉。

他遲疑片刻,想到了身上還要一張僅剩的護身符,就貼在腰上,然後進入洞中。心呯呯跳,仿佛下一刻就遇上什麽,可是符紙隨風飛散,而洞口的黑氣也不見了。

頭上的壓抑不見,蒲景年舒了口氣,繼續往裏走,他徑直跨過那黑色的河流,見一把通身漆黑,散發著古怪的光的長劍倒插在地麵上,黑氣繚繞,彌漫著森冷的寒意和雄厚的氣勢。

光是遠遠望著,蒲景年都能感受到那來自不遠處的強大的劍意,陰森而又詭異,偏偏,好像還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驅使、召喚著他走近,去拔起,那把劍!

蒲景年莫名覺得一陣親切,這種熟悉的感覺,他好像曾遇到過……

他慢慢朝著那把劍走去,仿佛在今生前世的間隔中從容邁步。

隨著步伐的漸近,嗔劍也有所感應,身上的黑氣陡然暴漲數倍,但那黑氣隨著蒲景年的靠近而慢慢往後退,蒲景年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雖然不明白這黑氣為何遇到他就躲,但並不妨礙他取劍。

就這麽拔出來嗎?

越靠近那把劍,越有一股勁風吹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耳邊仿佛能聽見外麵妖魔鬼怪打鬥的聲音,他心下一沉。

想到在下麵等待自己的蒲和衣,蒲景年一咬牙,伸手,握住劍柄,用力一拔。

幾乎是拔出來的同一刻,山頂上方的天空聚齊了一大片烏雲,紫色的閃電如長蛇在其間蜿蜒盤旋,雷聲滾滾。

“錚!”

驚天動地的劍鳴,在耳邊炸響。

霎時間,氣流洶湧逆流,黑氣波濤,他身上燃出藍紫色的火焰,卻並無痛癢,劍身流傳著藍紫色的光芒,映照得他深沉的眼眸更璀璨生輝。

蒲景年臉色陰沉,舉劍指天,閃電破空,炸響天地。天地為之變色,電閃雷鳴,氣吞萬裏如虎。

然而,下一刻,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嗔劍發出嗡鳴,猶如生氣的醉漢咆哮,響聲如電閃雷鳴,劍氣狠狠抽在了他的臉上,右側臉頰的皮肉被削去一部分,流淌著血,如赤珠滾落,火辣辣的疼。

但他始終沒有鬆手,任嗔劍如何在手中抵抗掙紮,他硬是咬牙握緊,握得更緊……終於,嗔劍停止了反抗,一動不動,好像認輸了的小孩。蒲景年冷冷站在空中,周身彌漫著渾濁的魔氣,混雜了些許人血的味道。

冷風吹動結界外的草地,正打鬥中的仙魔妖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眼神都望著某一處。那山處,仿佛還有一抹藏青色隨風舞動。

天空風雲變色,所有人都停止了打鬥,震驚地望著上方:“嗔劍被拔出來了?”

“是誰拔出來的?不會變成第二個某某神君吧?”

遆重合的臉色比誰都難看,因為他清楚,嗔劍不太可能被妖精拔出,那麽,得到劍的人,或許是蒲景年,也可能是……

他的心一痛,幾乎無法呼吸。

“姐姐,我拔出劍了,我們把劍交給誰?”蒲景年回頭大喊,然而,山體開始搖晃抖動,避塵珠陡然破碎,結界在這一刻憑空消失,不知去向。

地動山搖,無數石頭滾落,一些妖魔叫囂著,才不管青裳山是否會崩塌,急著要進去搶劍,但大部分人不會這麽冒失,選擇適當保持距離,這樣既躲開泥石流,又能看到裏麵情景。半空偶爾發出慘叫,是方才幾個冒失的妖魔被砸成肉醬。

蒲和衣不能幸免,眼見得腳下地麵轟然倒塌,她整個人往下墜:“啊——”

素琴含憂對扶幽道:“魔君,嗔劍已認主,現在即使進去,恐怕也無濟於事。這次,我們是白來了嗎?”

扶幽道:“未必,嗔劍雖然已認主,可是若能殺死嗔劍的主人,那劍就會重新認主。”

素琴神色一凜:“那我們現在是要去殺了嗔劍的現任主人嗎?”

扶幽望一眼青裳山,深邃的目光穿過漆黑的視野,鳳眼裏閃過一絲煩悶,轉身說:“還是等下次吧,與其跟這些仙妖爭搶不休,不如等找個合適的時機再下手,況且那人剛得了劍,威力非同小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咱們還是先回魔宮吧。”

他剛邁出一步,就聽見半空中傳來一聲女音,瞳仁一縮,緊跟著,胸口一刺痛,他神色大變,目光悲切,迅疾化作一道黑光直衝進亂石中:“和衣!”

素琴等魔族眼睜睜看著,扶幽突然不顧崩裂的山石,飛入半空中,伸手接住了一個下墜的少女,那少女手中好像還抓著什麽東西,一點點碎片掉下來……

“快走,這裏快要塌了!”仙官大叫。

遆重合臉色煞白。

眾仙神狼狽地回到天庭,除了不知去向的杜若,所有仙官神官都在場。此刻人人神情各異,大部分頭上都烏雲籠罩,也沒發現少了人。

仙帝臉色鐵青,如果仙官們回報無誤,那麽這次嗔劍當真是落入了一個凡人手中。他本想派人去找,可那凡人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麽也找不到。他又想著利用嗔劍的魔氣尋找,卻好像受到了什麽東西屏蔽,一無所獲。

他看著在殿上垂首的遆重合,要不是他……

這時,相宜仙子走出列,說道:“仙帝,我有一事稟報。”

仙帝扶著額,一臉疲倦道:“什麽事啊,關於嗔劍的嗎?”

“不,是關於魔骨舍利。”相宜仙子抬起頭,看了眼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