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玖嗅出了空氣中濃鬱的仙氣,開口時聲音如泠泠清泉,幹淨澄澈而又冰冷:“仙人?”

遆重合道:“不錯,在下到源仙君,這是盛陽仙君。你可是妖僧檀玖?”

杜若忍不住說:“人家還沒問,你怎麽自報家門了?”果然在天上呆久了,從沒下過界,沒點見識,這麽聰明的舍利都變傻了。

遆重合一愣。

檀玖卻沒有見怪,冷漠著臉:“你說是就是,你說不是就不是,名字不過一個代號,就像你叫到源仙君,你本不是到源仙君,隻是假名為到源仙君罷了。”

“咳咳!”遆重合說,“妖僧檀玖,我和盛陽仙君奉仙帝之命捉拿你,你若是不想硬戰不如束手就降……”

“休想。”檀玖無情地打斷了遆重合的話。

“跟他那麽多廢話幹嘛,打一場不就好了。”杜若拂動拂塵,道。

檀玖眼中滿是輕蔑之色:“天庭前前後後來了不下三十來次,還不都是無功而返?”

遆重合愣怔道:“他們都這麽不濟的嗎?”要說怠工的個別也就罷了,這三十幾個都偷懶的嗎?

杜若冒著冷汗,甩出拂塵:“妖僧,看招!”

檀玖眸光如滲透著寒光的星點,唇角勾起,發出一絲不屑的冷笑,錫杖上附著的大環連同懸著的幾個小環一同晃動,發出“錫錫”的響聲,在他的咒聲下綻出金黃色的光芒,與杜若的拂塵相抗。

兩人實力旗鼓相當,大戰一百回合,還不分勝負,然而杜若漸漸力不從心,檀玖卻看似一點也不著急。錫杖的邪氣刺激仙體,引得杜若腹內仙力反噬,刺骨之痛蔓延,他忍著喉嚨湧出來的一股腥甜,啞聲說:“重合,快來幫我一把!”

遆重合有點為難道:“我聽說人間的規矩是一對一,以多欺少不是勝之不武嗎?”他可不是那群不講武德的土匪,到底還是顧忌到公平。

杜若差點想把遆重合的腦袋擰下來,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孩!“現在是禮義道德要緊,還是任務要緊?重合,你再不來救我,我可能要命喪在這禪杖下了!”

遆重合神色一變,手中長劍清鳴,身上仙光大盛,足尖一躍,仿若驚空飛雁。遆重合右腳一邁,劍光霜花挽起,繞著三人腳下的地麵畫了一個簡略的八卦陣圖,

遆重合口中念念有詞,最後並指,大喝一聲:“疾!”霎時間,陣法邊緣騰起一束束黑白光,在半空中交錯形成一個大網,遮天蔽月,罩住了三人。

遆重合長劍在手,身子一掠,輕飄飄直身衝去,妖僧雙手握住錫杖的柄部,奮力一抬, 杜若將拂塵用力砸下,而遆重合也凝聚靈力起動陣法,霎時間,陣內黑白光交相輝映,撼天動地。

檀玖道:“有意思,今日貧僧就看看,是你們道術厲害,還是我的佛法精深!”說著,凝緊眉,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河水倒映著一彎金黃色的弦月,在一聲爆破中,升起一股衝天水柱,裂開了層層的金波。月亮在水中好像被撕裂了一般,波光粼粼,水花迸濺。一時間,地動山搖,地麵轟隆隆地震動著,旁邊的巨石仿佛要塌了一樣。

“嘣!”亂石飛破,煙塵四起。

片刻後,塵埃漸漸歸落於地。杜若扶住一塊石頭,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的身子,輕輕喘息。

狂瀾河水又恢複了平靜,上弦月回到了水中央,映亮了深藍色的鏡子,悠悠晃著,好像一不小心就又會破碎似的。

杜若抓著拂塵,另隻手離開石頭,剛站直了身子,額頭忽然滴下一個濕濕的:“下雨了?”他摸了下,仔細一看,居然是鳥屎。

檀玖抬起頭,麵情冷戾沉鬱,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狂肆的笑聲驚飛了剛落在樹枝上的鳥。杜若和遆重合詫異地看過去,隻見檀玖身上略有些傷痕,氣息卻依舊強盛,內力雄厚,狀態比他們不知好了多少,不見得有幾分狼狽之態。

檀玖笑夠了,冷沉下臉,說:“這麽多年,貧僧還是第一次遇到能與我打成平手的對手,你們兩個,有資格與貧僧一較高下。”

杜若怒道:“你什麽意思,我們兩個加起來才夠對付你一個嗎?”

檀玖輕視:“難道不是嗎?”

杜若氣結,將遆重合推上前,說:“你既然名叫僧,怎會不識得這是佛心舍利的轉世?你以為仙帝會平白無故派人來收拾你嗎?告訴你,妖僧檀玖,你這次的對手不是以往那些不負責任的仙官,而是到源仙君遆重合!重合,給他點顏色看看。”

遆重合一時有點茫然。

而檀玖也是訝異了,看遆重合的眼神不由多了分審視:“你是佛心舍利……?”忽然又冷笑:“有意思,佛門聖物化成仙官,還學習了道法,哈哈哈!既然如此,貧僧就和你再決高下!”

遆重合隻得和檀玖交起手來。

檀玖剛才損耗法力過多,此刻遇上法力深厚的遆重合,難免有點吃虧。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一聲猖狂邪肆的大笑忽然傳遍了整個山穀,較之方才檀玖的更多了分傲然,那聲音的主人仿佛不將天地放在眼中。

而聽到這笑聲的杜若,臉色大變,心陡然提了起來。

不多時,就見一股濃重的黑氣迅疾飄入山林中,所過之處,草木都化為陰暗,一些昆蟲仿佛也感受到了什麽,害怕得縮著顫抖起來。黑氣飄浮於上空,三人停下打鬥,不約而同地退讓出一個空地。

那黑氣凝聚成形,漸漸變成了一個人形,赫然是一個男子:披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淩亂中又帶了分蓬鬆的美感,劍眉星目,天生赤瞳,鳳尾吊梢,鼻梁挺立,森冷陰肅,一襲黑色長袍,手配孔雀綠護腕,腰束嵌有玳瑁瑪瑙等珠寶的玉帶,一雙獸紋黑靴子各係著一條銀色鐵鏈,走動時叮鈴作響。

檀玖見機會來了,將錫杖於地上一敲,平地劃出一道金光,將他籠罩其中,而後消失不見蹤影了。

“不好,居然被他給逃了!”杜若大叫。

遆重合定定地看著那突然出現的男子,杜若急得滿頭大汗,說:“重合,他就是當今的魔界之主,仙界最大的敵人,兩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中打傷我的魔君扶幽。”

遆重合一口氣吊在喉嚨裏,這個男子竟然就是仙界最為忌憚的魔君扶幽。

扶幽勾一唇,臉上流露出幾分邪氣的笑:“看來本座來的正是時候,發現你們這裏殺氣濃重,還有打鬥聲,就想來湊湊熱鬧,沒想到,還真是被本座撿到了尾巴。”

“呸,扶幽,要不是你突然搗亂,妖僧檀玖也不會逃走!”杜若道。

扶幽一臉淡漠:“那又如何,讓他走脫,是你們自己沒本事。”

杜若氣道:“廢話少說,你來這總不可能是看戲的,要打就快動手。”

扶幽笑道:“不錯,本座的確不是來看戲的,最喜歡你們這類直接的人。”

杜若二話沒說,舉起拂塵,左手掐訣,閉目念念有詞,霎時間,手中法器白光流竄,爆開一朵朵雪白色的小花,潔白無瑕,瑩瑩泛著冬雪之光,光芒耀人。遆重合見狀,也忙禦劍,輔助杜若。

扶幽冷哼一聲:“雕蟲小技!”右手一張,憑空變出一把殺氣騰騰的鋼刀,在月夜下冒著森森寒光,映著杜若逐漸慘白的臉。

杜若額頭冒汗,口中念誦不絕,抬臂揮起,一甩拂塵,掃開三千絲,白光大盛。

扶幽嗬斥一聲,衣袍翻飛,罡風烈烈,鋼刀如銀蛇躥出,黑氣濃濃。三者一對上,又是一場交鋒。

“呯!”

遆重合雙臂一張,長身飛起,廣袖翻湧間,被強大的力量打退,飄然連後幾步,落在了微波粼粼的河水麵上。而杜若也僥幸躲開了扶幽劈頭的一刀,額頭滿是大汗。然扶幽接連而至的招式讓他應接不暇,倉促間,已經過了三百多招。

扶幽抬臂,架住了突然橫空而來的劍,用力甩開。

“鐺啷”一聲,遆重合隻覺虎口麻痹,一股大力傳到了手上,心重重一跳。

扶幽又轉過身,一手架住杜若的拂塵,麵情剛毅,劍眉微蹙,一綹發絲被風斜吹起。他意味深長地彎了彎嘴角:“你們還不到火候啊。”

他正要出殺招,對峙間,忽然嗅到一種熟悉的氣息,若有似無的,飄散在這林間,當即神情出異,眉心蹙起,眼眸裏大大的震驚和詫異,甚至還有隱隱的激動與希冀,閃爍著懷念與疼愛的光。他心中大為觸動,不自覺地抽回手。

杜若和遆重合沒料到扶幽居然會在這個當頭突然休手,當下光芒爆破,三人被震開數丈,杜若和遆重合隻覺體內五髒六腑好像被移了位似的,疼痛萬分。而扶幽的反噬更為嚴重,但眼下他顧不得傷勢,劍眉一皺,四下張望了下,神色疑惑:“怎麽會……怎麽又沒了?”

杜若忍著痛,扶住一塊石頭,道:“怎麽回事?”

遆重合也很是莫名。

然而扶幽的眉眼忽的又閃過一絲溫柔和小小的帶有希望的光,他撇下了兩人,竟是麵情幾近癡惘的乘風飛走,極力要去追尋那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原本已不可能出現在這世上了,但它突然出現,未嚐不是有心人的詭計。可是扶幽不在乎,他隻要去找尋那氣息的來源,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好。不論等來的是多大的危險或算計,他都不在乎。

扶幽的突然退場,讓杜若和遆重合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杜若目瞪口呆:“他……這是跑了嗎?”還沒打到一半,就突然休手,像是趕著什麽急事。

遆重合搖了搖頭。

杜若說:“我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麽著急的樣子,連架都沒打完,就急匆匆的走了,也不知是什麽事。”

遆重合道:“會不會是想如廁了?”

杜若:“……”

兩人以找妖僧的下落為緊。杜若和遆重合憑著感覺在這山林中走來走去,最後停在了一個岔口前。

杜若說:“這有兩條路,我們走哪邊?”

遆重合心一跳,麵上卻保持鎮靜:“不能判定他走的是哪條,要不我們兵分兩路。”

“好,那你走左邊還是右邊?”

遆重合想起之前的教訓,果斷說:“右邊。”

杜若臨走時,有些不放心地看遆重合:“到源仙君,你行嗎?要不我們還是一起……”

“不用,萬一我們走錯了,那豈不是白白讓妖僧跑了,保險起見,還是兩條路都走。我現在法力恢複了,還怕什麽。”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話說扶幽順著氣息,不疑有他地降落到一個看起來土裏土氣的山寨。他環顧四周,怔怔出神。

那氣息沒了。

而那群被遆重合等人教訓過山賊,此時都全副武裝,各自拿著兵器,準備下山追捕逃跑的三人。他們正要出發的時候,卻發現一個裝扮奇特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寨子裏的空地上。

一個小嘍囉說:“怎麽又來一個怪人,前麵剛走了細皮嫩肉的小白臉,這會兒又來了個大黑臉。”

“不過……這位身上的珠寶好像挺值錢的。”

其他幾個山賊對此垂涎不已,露出貪婪的眼神。

衣著嶄新的張老三一把推開擋住了自己視線的兩個山賊,大聲說:“都走開,讓我來!”他貪婪的麵目畢露,大搖大擺地去摸魔君衣服口子上的黑曜石和紫水晶等寶物,然而還沒觸碰到,手上就突然沾上了一把藍色的火焰,劇痛難忍。

“啊啊啊啊啊——”張老三手上著了火,急得在空地上亂轉,冒出一股長長的煙,空氣裏還飄散著烤肉的香道。

“大當家!”一個山賊見勢不好,蹬蹬蹬地接了一桶水,“嘩啦”潑出,張老三當即被淋成了落湯雞,而手上的藍火漸漸消了,可是……他的手,不見了,腕上光禿禿,連骨頭都化沒了,好像被憑空切掉一般,邊緣處還有焦爛的臭味。

小嘍囉們大驚失色,而張老三怪叫一聲,用僅剩下的右手拿起狼牙棒,朝著扶幽奔去,吼道:“老子殺了你!”

扶幽鳳眸一眯,麵上現出不耐之色,手上又丟出一把火焰。

這下,張老三整個人都被火燒著了。

小嘍囉們嚇得汗流浹背,意識到不好,紛紛喊逃命。扶幽嫌他們聒噪,索性又丟了幾把藍火,將整座山寨都燒著了。當下濃煙滾滾,山賊們七手八腳,亂成了一鍋粥。有的被腳下的兵器絆倒,被其他山賊踩死,有的碰到了火被燒死,也有的被旁人錯手砍死。

山賊們哭爹喊娘,以後夾著尾巴做人。有人抱怨道:“都怪你們,也不看清楚就動手,這人一看不正經,動起手來更是跟瘋子似的,可不把老巢給一鍋端了!”

扶幽看來看去,那氣息當真沒了,好像並不存在一般。可是,之前的感覺那麽強烈,他不可能產生幻覺……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鼻間嗅到一股血腥味,魔性被觸動,霎時,雙目直暴血絲,起了殺心。

要怪,就怪他們無禮吧。

大火以可怖的趨勢蔓延,如惡魔吞噬了一切,樹木紛紛倒伏,劈啪聲刺耳,濃煙焦味,臭不可聞,血光衝天。山賊們積累了多年的積蓄,都在這惡魔般的藍火中一夕覆滅。要積累如此多的財物如此之難,需要耗費多少精力和時間,而毀掉它們,不過隻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山賊們哀嚎著,慘叫聲鋪天蓋地,怨聲載道,有的被剝奪了性命,去地府報到,有的被倒塌的梁木壓斷了四肢,生不如死,像蠕蟲一樣蠕動。

扶幽正要大開殺戒,忽然,一陣輕風徐徐吹過,好像感受到了那種奇異的熟悉的氣息,淡淡的,卻告訴他:這是真的。

扶幽心頭一震,投火的動作一僵凝,他放下手,在汪洋火海中極目尋找,雙眼赤紅,充滿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怔怔的。他低頭思量,良久,猛地醒悟:“這風是從東南方向吹來的,有可能是在東南,卻被吹到了這裏。”

他像是幹旱之地突淋甘露,心裏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歡喜滋味,立馬朝著東南方向飛去。而那些火海中的山賊們連喊救命,叫苦不迭。

一時間,黑風寨成了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