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不似明鏡
我猜想這世間與我一般不幸的怕是也沒有幾人了。若說凡間的不幸，總歸一生，至多百年過後也就斷了。而我這本應清靜安然一世的菩提子，卻是下了凡成了遊魂不說，如今身邊的人也各自離去，怕終隻剩下我獨自寂寥落寞吧。
“靈若……”
我聽得折蘭在喚，便應了聲，卻又想起逢姬所說，不禁心中憂愁。
“靈若，我能進去嗎？”
我默了會兒，讓他進了來。不多會兒，折蘭便到了我麵前，柔聲與我道：“靈若，逢姬來找過你了，是不是？”
我有些驚訝他竟也知道了此事，不過想想或許逢姬也找過他，便又點頭道：“是。折蘭，我們……”
而我尚未說話，折蘭便已拉著我的手：“靈若，你答應了我的。今生，天尊負了你，你也辜負了南宮禦天了，莫非你……你還要負了我這一番情意，讓我也抱憾而終嗎？”
我說不出話來，想要掙開他，又似愧疚又似貪戀的無法掙脫。
“折蘭……可我……”
“你因為逢姬而心有愧疚是不是？”折蘭的手又緊了幾分，“靈若，你曾心如明鏡，為何此時卻看不清晰了呢？我不愛逢姬，甚至是從未對她動心過。你又何錯之有？又何來愧疚？你的愧疚，是因為比起我，你更在乎她，還是因為，你太愛川弦，所以將所有對他的背棄都視為罪過？”
我驚得身上發抖，折蘭說的沒錯，我應是問心無愧的啊。他不愛逢姬，我本無罪過。可我今生最大的罪過，卻是在我對川弦動了心，為他染了凡念。這塵世萬千繁華，我皆遇見卻都錯過，唯獨川弦，攜一身清雅卻令我墮入深淵。
誠如折蘭所言，我心中這愧疚，究竟源於逢姬，還是因為川弦？
這答案，便不道破又有何妨呢？
“折蘭。”我拉了拉折蘭的手，努力平靜下來，“對不起，折蘭。”
折蘭起身坐到我身邊來，揉了揉我的發，動作一如當年川弦的溫柔。
“憶槿讓人做了新的衣裳，你先試試吧。”
我聽得這話好笑道：“這嫁衣還沒脫呢，怎麽這會兒又送了新的衣裳來了？”
“原本是要過些時候的，不再過些天我們便也不在了，她也是知道的，所以想要趁著這會兒多給你些東西作為補償。還讓人去鬼界最著名的那家最為著名的衣裳店裏趕了新的送來。這次莫要辜負了她的心意，快去試試吧。”
我點頭，折蘭便忙喚了丫鬟進來給我梳妝打扮。我們都隻當是真的成婚了，絕口不提川縣的事兒。
不多會兒那伺候我的宮女又進了來，邊與我換衣服邊道：“折蘭公子待姑娘真好啊。”
我隨口問她：“怎麽說？”
“姑娘不知道吧，方才一女子去找公子，似乎也是對公子動心癡情的人，纏了公子許久。可公子卻一直不搭理她，還拋下賓客一路趕來這兒，就怕那女子來找了姑娘您，讓您受了委屈心裏難過呢。”
我笑笑：“你這話，是你自個兒說與我聽的，還是折蘭讓你說給我聽的呢？”
宮女忙跪了下來：“姑娘明鑒，奴婢絕不敢胡說，這都是奴婢自個兒看來的。和公子並無關係啊！”
她這反應倒是令我有些吃驚，心中暗歎後將她扶了起來說：“罷了，我不過是玩笑而已，你這般緊張做什麽。”
這小宮女聲音倒還是挺可愛：“奴婢這不是怕姑娘您誤會了公子，倒是我不可成了罪人了嗎，若是那般，鬼王還不剝了奴婢的皮……”
說著，身邊的另外幾個宮女也跟著笑道：“姑娘莫要怪她，公子待姑娘的好我們幾個都是看在眼裏的，這話句句屬實，姑娘自己應當也能感覺得到才是啊。”
我想想也是，折蘭待我的確很好，也用不著拖幾個宮女來當什麽說客了。
不過這話題一開始，宮女們便有些停不下來，一邊忙活著一邊不忘討論鬼王待憶槿如何如何，折蘭待我又如何如何。直到她們都說完了之後，我這衣服方才換好。
“姑娘穿這些衣裳，還真是好看呐……不愧是公子親自選的。”有人讚賞道。
我聽著雖覺得她語氣倒身為真切，卻也不知道這言語的真假隻，隻是我既然看不到，那麽便隻要折蘭看著歡喜也就夠了。於是我忙說要出去找折蘭，而幾個宮女卻是將我拉住。
“姑娘，此時可切記不能去見公子啊！”
我疑惑：“這是什麽規矩？為何我不能去見他？”
有人解釋說：“這是我們鬼界的規矩，和人間可不同的。這成了婚過後，直到在第二天辰時之前都是不能再見麵的。方才我們沒能攔住公子已是壞了規矩了。今日為您送的這衣服呢，明兒一早就要穿著，隻是公子看著想多給姑娘添幾套才買下這些來。這會兒我們便先選一套。”
“這衣服我看不到，不若讓他來選。要說那規矩……我又見不著他，這便不算見麵吧……”
宮女又是輕笑又是歎息：“姑娘，不見麵不是說不相互看到就夠了的，今兒啊，你們便各自早些回房休息。等明日的安排就好。”
我無奈，隻得點頭答應。
這會兒宮女又拉著我似是打量了一番繼而說：“真好看呐。姑娘穿著覺得如何？”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宮女歎了歎說：“此事怎能由我們來決定呢，您就感受感受自己穿著如何，若覺得不行就再換一身，這兒可為您準備了好幾套呢。”
我也不知該說什麽，原本我是覺著婚事就隨便辦一場，略有些熱鬧就好，哪兒知道還有這麽些規矩禮節，也著實有些繁瑣。
“罷了罷了，就這套吧，我穿著挺舒服的。”
宮女們這才應了，又為我換下衣物才一一退下。
這夜我許久未眠，隻是在床山輾轉著卻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似乎有川弦，似乎有南宮，似乎有靈兮，有逢姬，還有折蘭。
“小靈若，說不著麽？”
川弦的聲音甚為輕柔，便是在這寂靜的夜晚也出現得毫不突兀。
可我著實沒心思與他說話，而且現在我似乎隻要一與他說話就會心裏疼得難過，便隻得抿唇不言。
“小靈若？”
或是見我不回應，川弦索性現身到我身邊，又拉著我的手晃了晃。
“小靈若，可是在生我的氣呢？”
我默默抽回手，心裏越發痛楚，如今的川弦，倒是連握我手都不似原先的執著了。
默了許久，我才開口：“我隻是在想折蘭罷了。”
這次川弦也不言語了，但我知道他仍舊坐在我床邊，靜默地等著什麽。
“小靈若……”他輕歎，“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折蘭他是個好孩子，往後定會帶你極好的。”
我苦笑，因他這一句話就已淚流滿麵。
“川弦，你這是在勸我還是故意在傷我？你若真是對我有愧，何不早些讓我將你救回重生，讓我徹徹底底的忘了你。卻要在這種時候讓我嫁給折蘭，看似我是成全了他，可我卻是傷了他。若是我們不曾成婚，或許以後，以後他就能死了心和逢姬甚至是任何一個愛他的女子在一起，可如今……我似是給了他希望，其實是讓他陷入絕境罷了。我知道他的忠心，這番娶了我，怕是往後都不會再離開了。可我終究還是要去到荒蕪之境，還是要與另一人在一起。到時候折蘭怎麽辦？抱著這種悲傷痛苦一生嗎？還是被空界懲罰打散他的魂魄呢？那麽我又該如何是好？”我默了，不敢說下去。
我會忘了折蘭，會忘了我曾負了這麽一個人，忘了我欠他的，忘了勸他尋找幸福。我注定隻能讓他痛苦。
“川弦，看來我真是不適合做一顆菩提子啊……”我縮著身子哭起來，“我這麽自私，自私的拋棄佛法來愛你，自私的為了你負了那麽多人，甚至自私的為你欺騙算計了折蘭。這麽好的折蘭，我竟要算計他，讓他以為是成全，卻將他推入深淵……”
“靈若……”他輕歎，“我並非……並非想讓你算計他，我不過是想成全你們……”
“成全？我與折蘭，何來成全？”
“你們有緣分，或許此刻你感受不到，但便是我也知道，那紙鶴是不會錯的。有關空界之事，你不必太過擔憂。到時我自會幫你們，你不必去荒蕪之境，折蘭也不必獨守苦楚。你們會像尋常夫妻一般，安然幸福的。”
我聽得全身冰冷，隻得搖搖頭：“川弦，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幫我，也不需要你說的所謂安然和幸福。我想要的，你再也給不了了。往後，隻求你不再讓我傷害別人，別讓我再生業障便已足夠。”
“小靈若……”
我緊緊閉著眼睛，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要再喚我小靈若了，隻有洛塵能這麽喚我的。你回鳳凰墜吧，我想睡了……”
如此說著，川弦便真的沒再與我說話，雖不知他是否有回到鳳凰墜裏，不過我也著實累了，接著這倦意，不久就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