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從酒吧出來時,外麵正在下著小雨。

路上行人稀少,她招手打了一輛出租車,等不及車子停穩,便拉開車門坐進去,說:“師傅,君合醫院,麻煩快一點。”

五月的深夜,加上下雨的緣故,還帶著寒意。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著這個身穿大紅色半裙的女人關上車門,在發動汽車前,忍不住好心地開了車內的空調,心裏默默歎了聲,現在的女孩子都是要風度不要溫度。

阮昭沒注意到司機異樣的視線,抖了抖裙擺上的雨水。羊絨的料子一沾水就毀了,阮昭有些肉疼地看了上麵的印子自我安慰,這“戰袍”是為了今天晚上特意準備的,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車在君合醫院大門口停下,阮昭付了錢,手機就響了。她接通後沒等電話那頭的人開口,先回了句:“我已經到樓下了。”

夜裏的醫院大廳已經沒有白天那麽擁擠,阮昭踩著高跟鞋在瓷磚地麵上健步如飛,一雙大白腿露在外麵,與周圍恨不得從頭裹到腳的人儼然身處兩個季節。

阮昭身材苗條,長得又美,一進電梯,惹得不少人側頭看過來。

進了兒科,阮昭身上濕漉漉的,很不舒服,先去了值班室。前台護士冒出頭看著風風火火路過的人,小聲問:“這是誰啊?”

“阮醫生啊。”旁邊的人低聲答。

小姑娘平時在醫院滿眼都是白大褂,很少見醫生穿這種鮮豔的顏色,一時間看傻了,小聲嘀咕說:“主任看到還不得吹胡子瞪眼……”她話說到一半,頭被人敲了兩下,一抬頭,看見來人連忙噤聲。

魏劭行警告道:“不許在背後議論人。”

護士認出這是腫瘤科請來進行聯合會診的魏醫生,有點兒緊張,小心地覷了眼魏劭行,不敢說話了。

阮昭剛進值班室,跟要出門的同事馮箏撞個滿懷。

“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怎麽這身打扮?不冷嗎?”馮箏抓著門把手沒出去,問。

阮昭滿衣櫃找她那件白大褂,不答反問:“人什麽時候到?”

馮箏抬腕看了看表,說:“二十分鍾後。”

阮昭“哦”了聲,換上白大褂,蹬掉腳上的高跟鞋,換上平底小白鞋,快步跟上馮箏。馮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賠笑道:“我這回真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下班時間的,你也知道咱們科室人手本來就不夠,這次接到的急診人數太多,忙不過來了。”

阮昭隨手將臉頰邊的碎發撩到耳後,綁了個高馬尾,道:“沒事,剛好我就在附近。什麽情況啊?”

“臨市的一所幼兒園的校車在野外春遊時發生了事故,所處地的山區與海東接壤,又離它本市醫院太遠,所以咱們這邊開通了轉運急救綠色通道,就近將病人運送到咱們醫院來了。”

阮昭揉了揉眉心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來,抬腕看了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她戴上口罩,彎腰在洗手池將手清洗了兩遍,打上消毒液,一撇頭,見幾個實習醫生站在走廊,不知道在議論什麽。她招招手,其中一個男生看見了,叫了身邊的人一塊走過來。

“一會兒病人過來了先不要慌,按照傷情程度進行分級。今天晚上咱們有場硬仗要打,都仔細點。”

阮昭話音剛落,走廊那頭傳來腳步聲,一個戲謔的聲音插進來:“阮大美女。”

阮昭目光掃過去,剛才的淩厲勁兒消散了些。

阮昭冷眼瞪著魏劭行:“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搗亂的?”

“開開玩笑嘛,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把你麵前這幾個還沒畢業的小孩子都嚇到了,怎麽,你心情不好啊?”

阮昭躲過他正欲放在她肩上的手,魏劭行湊過來小聲道:“你不會因為我沒接到你電話還生氣吧?姑奶奶,我發誓,那會兒我真的在忙。”

阮昭正要回話,身後一陣熙攘,馮箏喊了聲:“咱們上去吧,他們來了。”

阮昭快步跑向上頂樓的電梯,而原本嬉笑的魏劭行也斂住笑意。

頂樓停機坪,專為救援飛機所設置,幾人一推開天台的門,巨大的風浪席卷而來。

直升機緩緩降落中。

這時雨已漸漸大了起來,機艙門打開,一個陷入昏迷渾身是血的小男孩被救援人員抱了出來,阮昭已經趕去檢查病人的生命體征。

“快,擔架。”阮昭對著愣怔的實習生吼了聲。

被喊的實習生如夢初醒,快步地朝機艙跑去。

“你們幾個配合醫生第一時間將病人送往搶救室。嚴耘?”

“到!”

“把飛機開回基地待命。”

“是!”

阮昭抬頭,這才發現距離自己不遠的男人正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整個運送病人的工作,沒有任何雨具,他整個人已經濕透,但懷裏的患者被牢牢護著,半點也沒有沾到雨水。

阮昭環顧四周,他帶領的救援人員跟他的動作是一樣的。

雨霧蒙蒙,她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聲音沉穩又具有穿透力,好像一支強心針,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三十秒後,原本風平浪靜的走廊突然湧進無數人聲,痛苦聲不絕於耳,亂作一團。病房的白熾燈慘白,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

“阮昭,你的頭發……”馮箏小聲提醒。

阮昭扭頭,這才注意到原本束起的馬尾不知什麽時候散了下來,想是因為飛直升機風浪的衝擊,連綁著的橡皮筋也丟失。

“你有多餘的橡皮筋嗎?”

馮箏遞過來一個,阮昭迅速地綁上後,雙手進行消毒。

醫院的兒科很少一下來這麽多病人,阮昭進急診室的時候也愣了一下,手臂被一個身穿藍色製服的男人抓住:“醫生——”

這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來不及平複氣息,忙說:“您快去看看,有個小孩一直喊難受。”

阮昭過去時,那孩子被一個男人抱著,已經有實習醫生在對他進行基本檢查。小男孩不知是不是驚嚇過度,一直在哭,現在到了陌生環境,麵對圍著自己的醫生更是怕得不行,一時間哇哇大哭,對於檢查極不配合,幾個護士束手無策。

“什麽情況?”阮昭快步進去。

“這孩子情緒不太穩定。”病房吵嚷,男人的聲音如一股清泉滑入耳內。

阮昭視線往上,對上一張五官分明的臉。

她愣了愣,男人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說了下基本情況:“他外傷不重,已經進行基本包紮,但在過來的路上嘔吐過兩次。我跟他進行過對話,意識是清醒的。”

阮昭支開了護士,將目光落在麵前這個麵色蒼白的小男孩身上。走上前去,蹲下身,她摸了摸男孩淩亂的蘑菇頭,友好地問:“你多大啊?”

“四歲。”

“叫什麽?”

“童淩。”小男孩乖乖地答道,漂亮又和善的女醫生身上好像有種特別的吸引力。

“你餓不餓?”阮昭見小男孩舔舔嘴唇沒說話,從口袋裏拿出個麵包來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兒有麵包,你吃不吃?”

小男孩眼睛亮了一下,隨後很快黯然下來,說:“醫生說我不能吃東西。”

“不吃東西人哪有力氣啊。”阮昭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說,“不過你得先按要求接受檢查,結束了姐姐帶你下樓去吃好吃的好嗎?”

小男孩嘟囔:“要多久?”

“很快。”她取下聽診器探進孩子的外套裏,心肺有輕微雜音。

小男孩顯然不信,追問:“姐姐你是這裏醫術最好的醫生嗎?”

阮昭裝作沉思了一會兒,回道:“醫術是不是最好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敢肯定。”

小男孩湊過去小聲問:“什麽呀?”

“最漂亮。”

小男孩“嘁”了聲,抱著孩子的男人沒憋住笑。聽清了笑意裏淡淡的嘲弄,阮昭抬眸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移走視線。

小男孩又問:“姐姐,你拿的這個是什麽?”

阮昭低頭看了眼聽診器,溫聲說:“是一麵小鏡子。”她一邊在病曆本上記錄小男孩的基本情況,一邊開玩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有什麽難受的地方,拿它一照就知道了。”

“那姐姐,你可以把它送給我嗎?”

阮昭衝他眨眨眼:“可以啊,你要是乖乖聽話,姐姐送你一個。”

大概是阮昭表現得過於耐心和溫柔,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真的?”小男孩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不過你要這個做什麽?”

“我想拿回家給我媽媽。她怕花錢,有病總不看醫生。如果有了這個鏡子,她就不會那麽難受了吧。”

阮昭寫字的動作滯住。

抱著男孩的男人手一抬,站在他邊上的人過來了。

阮昭溫柔地說:“你要想健健康康地回家,得先去做個全身檢查,姐姐會在這兒等你。”

小男孩放鬆了些,不再抓著男人的手不放,乖乖地躺上推車,被醫護人員推去彩超室了。

“他外傷不重,看他一直咳嗽,說話氣短,不排除有胸腔積液的可能,具體要看檢查結果。”

阮昭說完側身,正對上男人厚實的胸部。

他方才一直半蹲著,現在站直身,高出阮昭整整一個頭。

男人身形挺拔,眉宇之間少了普通成年男人的懶散氣,臉頰輪廓極深邃,饒是見慣了男人的阮昭也看得深吸一口氣。

“謝謝醫生。”

阮昭咳嗽一聲,肅著張臉點了點頭,去看其他病患了。

三個小時之後,重症病房恢複了平靜。阮昭終於有時間喝點水,她尋了個無人的走廊正好清靜會兒,肩膀被人一拍,她扭頭,馮箏給她扔過來一個飯團,熱的。

她就著熱水像吞藥一樣吃了幾口飯團,側頭見那些穿藍色製服的人還沒走,問馮箏:“這些人是幹什麽的啊?”

“市裏空中救援隊的。你剛來君合沒多久,第一次見吧?”

阮昭嚼著飯團“嗯”了一聲。

“就那個最帥的,”馮箏指著之前跟阮昭說話的那人,托腮露出一張花癡臉,“是他們的隊長。每回他們到咱們醫院出任務,好多小姑娘都高興得不得了。聽說他以前是航空總部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跑來幹這個了。”

阮昭挑眉,扭頭問:“幹這個有什麽不好?”

“好是好,帥哥來為民服務我們自然是高興啊,但說到底這哪有在航空總部做事體麵啊。”

阮昭努努嘴,朝著那個背影看過去。

半晌之後,她指著那邊突然順口一問:“他叫什麽?”

“許隊——許——”

許煜帶著一隊人從醫院大廳出來,身後有人追上來。他停下腳步,看清了來人後,指著街道那頭停的一輛白色越野車跟隊員說道:“你們先上去吧。”

追來的那個戴眼鏡的男人笑著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遞給許煜:“來,辛苦了。”

許煜擺手婉拒:“謝謝,我不抽煙。”

“哦哦。”那人拿著煙的手揣回口袋,換成一張名片,“許隊長,您好,我是省報記者,想對您進行一個追蹤報道,不知道您這邊有沒有時間?”

“采訪我?”許煜打量了對方兩眼,這人他見過兩次,不知道哪兒來的韌性躲都躲不開。

“我看過資料,您之前擔任過兩次地震救援的指揮,這次臨市的爆炸事故在網上熱度挺大的,很多人關注,想向您了解下當時的具體情況。”眼鏡男知道許煜是塊難啃的骨頭,之前不少同事上門采訪他都吃了閉門羹,但現在能跟許煜麵對麵交談,機會難得。

他推了推鏡框,說:“如果您能接受我的采訪那是最好的了。”

許煜耐著性子等他說完,下巴微抬,麵色漸冷:“我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好報道的,如果您想了解此次救援情況,最遲明天救援隊會出官方通告,謝謝。”

“欸。”眼鏡男還想說什麽,許煜已經走遠了。

許煜上車時,隊裏的幾個小夥子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

“這幫記者也真夠閑的,大晚上的都跟到醫院了。”

“許隊今天竟然搭理他了,脾氣見好啊。”

“是看見美女了吧?”

“哪個,我怎麽沒看見?”

“就跟許隊說話那個,輕聲細語的。”

“我去,人家戴著口罩捂得嚴嚴實實,你竟然能看清?”

“我敢拿我這個月的獎金打賭,那女醫生絕對是個美人坯子,反正我沒見過眼睛那麽好看的。”

“嘁,說得好像你見過多少女的似的。”

男生話音剛落,車門被拉開,許煜木著張臉坐上來,一身寒意嚇得幾個小夥子沒敢再多話。

“許隊,咱們去哪兒?”坐在駕駛位的付剛問。

“今天本來你們都在休假,是因為突發事故才叫你們過來。現在事忙完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付剛看了下時間,說:“都這個點了,一起吃頓早飯再散吧。”

眾人點頭說好。

車在主幹道開了一段,眼尖的付剛往路邊一瞅,這不是君合醫院的阮醫生嗎?付剛咳嗽了聲,將車緩緩停下。

正眯著眼的許煜側頭問:“幹嗎?”

付剛往車窗外一指。

許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女人一身紅裙正耷拉個腦袋在人行道上晃悠。

“這深更半夜的,人家一個女孩子回家不太安全吧?”

付剛朝身後的隊友眨巴眨巴眼睛。

隊友都想知道,這女醫生長啥樣,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

許煜閉眼重新靠回去,沒阻止。

“阮醫生。”

阮昭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偏這個時間點又不好打車。原本她想在醫院眯一下等天亮再回去的,誰知道值班室的上下鋪已經睡滿了。

她停下腳步循聲看過去。

從車窗裏探出個腦袋,她認不得人,但認得那身製服,於是小跑過去,上了車。

車內本來就沒幾個座位,她一上來,更顯擠了。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鑽進許煜的鼻子,他睡不著,現在又不好直接睜開眼。

阮昭穿得少,緊身裙子襯出玲瓏身形,兩隻細白胳膊抱在胸前,尤其剛一坐過來,大長腿直接貼在他的小腿外側,即便隔著衣料他也覺得不自在。

阮昭之前在醫院戴著口罩,取下後,整張臉徹底**人前,配上她身上的大紅裙子,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隊裏的幾個小夥子都是剛從學校畢業後直接拉到訓練場封閉訓練了三個月,連食堂打飯的都是男人,哪裏見過阮昭這麽漂亮的。一個二個的傻了眼,不敢朝阮昭看過去,隻是暗地裏比了個大拇指。

阮昭跟一幫男人擠在一塊兒也沒什麽不自在。

她屬於臉皮厚到撞到別人惡言議論她都會麵不改色心不跳經過的,這才哪兒到哪兒。

車身一個顛簸,後排一個小夥子“哎喲”一聲,突然打破了車內的寂靜。邊上的隊友吼了一嗓子:“小方你怎麽這麽弱,別挨我身上,跟沒長骨頭似的。”

“你閉嘴吧,上周我負重五公裏的時候,你不知道在哪兒貓著呢?”

“你怎麽還貼上膏藥了?嘖嘖。”

那個叫小方的男生連搗了跟自己玩笑的隊友幾肘子,餘光掃了掃正在閉眼休息的隊長。

阮昭浮出一絲笑。這人才沒睡著,剛一個急刹車的時候,她慣性往前傾,差點撞向前麵的椅背,得虧邊上伸出一隻手在她前麵擋了一下。

阮昭低頭看著向著自己這側的手背,再掃了眼閉眼假寐的手的主人,還挺有禮節。

“謝了啊。”她低聲說了句。

人家沒搭理自己,阮昭聳聳肩。

“阮醫生,你們天天值班到這麽晚啊?”

阮昭扭頭,問話的是剛剛跟隊友玩笑的男生。

阮昭搖了搖頭:“沒有,今天有特殊情況。”

“你應該讓你老公來接你。”男生說。

邊上的人也正色道:“對啊,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太不安全。”

阮昭啞然一笑:“你們哪裏看出來我結婚了?”麵對一群半大孩子,她沒好意思說出下半句話——明明是風華正茂的美少女。

男生的視線往她手上一掃。

阮昭轉了轉手指上的尾戒:“這個啊,叫‘單身戒指’,我瞎戴著玩的。”

大家“哦”了一聲,沒對象啊。

阮昭見大家都盯著自己,問:“怎麽了?”

小方撓撓頭:“像你這麽好看的女孩子,不應該沒男朋友啊。”他眸光掃了眼坐在阮昭旁邊的隊長。車窗外的建築燈光打進來,落在兩人身上,窈窕姑娘坐在連睡姿都十分板正的帥氣男人身邊,簡直是一對璧人。

他瞳孔裏閃過一絲光,往阮昭那邊移了移,問:“阮醫生找對象有標準沒?”

“別騙人就成。”

“啊?”

“啊什麽啊,現在社會險惡,渾蛋太多了。”她把“渾蛋”兩個字說得輕飄飄,話音又帶著笑意,仿佛那不是一句罵人的話,甚至還有幾分動聽。

眾人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個情路坎坷的姑娘啊。

阮昭低頭自顧自地說:“我高中就遇到一個。”不過說完她又笑了句,“跟下了降頭似的。”

她話音剛落,身邊的男人突然身子一僵。

阮昭很快感覺到了,來了興致。

“前男友嗎?”幾個男生原本都不是八卦的人,隻是這夜裏烏漆墨黑的,高架上竟然開始堵車,打發漫長車程的辦法隻有閑聊。

“也不算。我們高中同班兩年沒怎麽說過話,一直到快畢業,他突然讓我陪他談場假戀愛。”

“哈?”大家都樂了,心想怎麽有男的這麽。

有人沒憋住,笑著大聲說:“憑我的直覺,這男的百分百喜歡上你了,又不敢真的表白,隻能繞個大圈子。”

阮昭淡然地問:“是嗎?”

“怎麽會有這種奇……”“葩”字沒說出來,他側頭,突然發現許煜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陰惻惻地盯著自己,他舌頭打了個哆嗦,“隊……隊長。”

許煜目光往後座一掃,示意他坐後麵去。

男生意會到了,耷拉著腦袋走了,這一排就剩下阮昭跟許煜兩個人。許煜不知道從哪裏找來條毯子,劈頭蓋臉地扔到阮昭身上,冷著嗓音道:“披上。”

阮昭將毯子扔到腳邊,神情裏一副“你讓我披我偏不”的抗拒。

許煜打量了下這個前一秒還在跟自己的隊員相談甚歡的女人。而阮昭絲毫不懼他的低氣壓,對上那雙黑壓壓的瞳孔:“你對我有什麽意見嗎,許隊長?”

男人微擰了眉。

後座的隊員們看著兩人一來一回,心裏直犯嘀咕,不會這個阮醫生跟咱們隊長認識吧?

“停車。”許煜沉著聲音說。

付剛找了個地方靠邊熄火,就聽許煜繼續道:“假期繼續,就地解散。”

一群人齊聲喊了聲是,紛紛避開這個是非之地。

車門被拉開,阮昭也跟著他們一起下車,站在車門口,跟坐在車內的許煜揮手:“我家就在前麵不遠,可以自己回去,謝謝。”

她沒看清車內的人是什麽神情,踩著高跟鞋往人行道上走。

走了一段路,阮昭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再扭頭,許煜已經走到車門外。她埋頭就走,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

許煜眼見著追不上她,單手撐著街邊花壇的欄杆一個利落的側翻,落在離她前麵不遠的地上,雙手插兜瞅著一個急刹車停下的她,蹙眉:“你跑什麽?”

這話我也想問啊,你追什麽?阮昭抬頭,看到暖黃路燈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許煜抬了抬下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阮昭沒動。

男人快走幾步,一把抱著阮昭的腰,將她扛在右肩。阮昭頓時彎成一隻熟蝦,尖叫連連,連遠處的行人都被驚動。

許煜冷著一張臉,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將阮昭塞進副駕駛。

阮昭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

那一腳不輕,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兩人四目相對,就這麽對視著,阮昭平複了心情,含著絲笑散漫地倚在座位上不亂動了:“你們幹救援的都這麽喜歡助人為樂?”

許煜懶得搭理她的嘲弄,準備拉出安全帶給她係上,孔被她坐住了。

“移開。”他弓著背,視線正對上她曼妙的腰肢。

阮昭樂了。

她伸手扯住許煜的衣領,狠狠將他往自己懷裏一拉。

許煜沒料到她有這步動作,手沒找準支撐點,直接往她身上撞去。

阮昭嘴角上揚,笑得既囂張又浪**,紅唇湊到他耳邊,非常曖昧地壓低聲音:“這麽多年不見,一見麵你就要跟我‘車震’啊?許煜同學?”

“阮昭你有病是不是?”許煜臉上終於有了點怒氣,不再像之前一般斂著情緒。

他越生氣,阮昭越高興。

她輕笑了下,撩了撩那頭大波浪鬈發,點頭:“不然我幹嗎當醫生?”

“兒科醫生?”許煜反問。

阮昭卷起耳邊的碎發繞了幾圈:“阮三歲,不行?”

許煜被她繞得沒脾氣了,得,他欠她的。

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怕她不穿,耐心地將衣服拉鏈拉到了頂,將她裹得個嚴嚴實實後,才回到了駕駛位。

阮昭隨許煜怎麽弄,歪在座位上打了個盹兒。

夢裏,時間又回到那年運動會,穿藍色校服的男生剛參加完長跑,脖子上的汗珠在夕陽的映射下泛著光。他突然朝她走來,拿著瓶可樂往她麵前一遞:“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她慌亂得一直狂按手裏的相機快門,哢嚓哢嚓。

阮昭恨不得跑到夢裏把自己搡醒,別答應啊千萬別答應。

醒來一睜眼夢裏那張臉正在麵前晃悠,許煜全然沒聽清她剛剛半夢半醒間嘀咕的是啥,解了她的安全帶,淡淡道:“到了。”

阮昭打開車門下了車,高跟鞋在地麵上狠狠地蹬了兩下。

呸,噩夢。她轉身裹緊了衣服進了小區。

直到阮昭的背影被一棟建築物擋住消失不見,許煜才重新擰了鑰匙,將車頭掉轉到相反的方向,猛踩了油門。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得空看了下手機,有兩個未接來電。他正欲回過去,綠燈亮了。

車拐進一個胡同,熄火時,許煜看見副駕駛位上掉了根橡皮筋,他伸手撿起來,斷的。

他低頭看著掌心裏的橡皮筋,想到阮昭那頭濃密的長發,發了會兒呆,就聽見身後一句:“隊長。”

許煜快速將它揣進兜裏,扭頭,一個身穿黑色外套的男生小跑著過來。男生跟許煜一樣剃著個平頭,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怎麽才回?”

許煜拔出車鑰匙關上了車門,帶著平頭男生上了正對麵的那棟樓,問:“等很久了?”

“沒,剛到。”平頭男生將手從兜裏拿出來,走路姿勢也板正了些,規規矩矩地跟在許煜後麵,“我打你電話你沒接,來這裏撞撞運氣,沒想到你還沒搬走。這裏快拆遷了吧?”

“嗯,快了。過兩天是要搬家。”

“找好地方沒?”

“還沒來得及。”許煜進門洗了把臉,“最近有點忙。”

簡裝的房間,傳來的男人聲音有點沙啞。

“許老師。”平頭男生話語頓了頓,走過去倚在浴室的門框上,“過兩天我正式試飛了。”

“好事。”許煜拍了拍他的肩膀,深邃的眉眼有了笑意,“施俊呢,怎麽沒見他跟你一塊來?”

“他……”史航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怎麽說。

對方的吞吐讓許煜正色了三分:“他有事?”

“他遞退學申請了。”史航無奈之下隻好全盤托出。

水龍頭下的水流聲戛然而止,許煜停下所有動作,問:“馬上就要畢業,他退什麽學?”

“我也是這麽說的啊。你知道施俊那倔脾氣,不知道遺傳的誰的,九頭牛都拉不回。”

許煜抬眸看了史航一眼:“原因呢?”

“我也是問了他好多次才知道,他奶奶病了,肺癌。他說他要退學打工,怎麽著也得給奶奶治病。”史航急得抓耳撓腮,“我也知道啊,病肯定得治對吧,但這緊要關頭了,學怎麽能說退就退。當時是你一手招他進來的,這幾年,他家困難,你一路資助他到現在,他怎麽有臉來見你。”

許煜沉默了一下。

他往洗手池上一靠,沒在意衣服會不會打濕。

良久,他才開口:“我會讓學校那邊壓下施俊的申請,他奶奶的事我來想辦法,你把他給我看住了。”

“知道。”史航想了想,忍不住道,“要不隨他算了,幫得了這一次幫不了一輩子,你為他做得夠多了,圖什麽……”他話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浴室的燈光暗淡,半開著的窗戶將它和淩晨四五點的暗藍夜色切割開來。許煜剛換的一件灰色毛衣,後背和手腕都被泅濕了一大片,他也不躲開,垂著眸,眼尾有之前受傷的痕跡。

史航剛進航空大學時就聽說過許煜,卻沒想到他會成為自己的教官。許煜從大學畢業之後,來航空大學任教的時間不長,他們是他帶過的唯一一屆。

有時候,史航覺得許煜不太像其他老師,生活中就是個大哥哥。

房間裏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許煜沙啞地說:“有些決定一旦做了不是後悔就能挽救的。”

阮昭回去剛洗完個熱水澡,門鈴就響了。她得補一個早覺,從瞌睡中蒙蒙地走去開了門。魏劭行自己進來換了拖鞋,亮了亮手裏的塑料袋:“給你帶了早餐。”

阮昭揉了揉頭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擾人好覺是不道德的。”

“吃完了睡覺一樣的嘛。”

魏劭行從進門起就掛著一副討打的笑容,好吧,見麵三分情,她忍了。

自從跟魏劭行做了鄰居,他三天兩頭跑來串門,剛開始還知道找找借口,後麵幹脆一聽到她這兒有動靜就賴上門了。

“過來吃啊,別客氣。”魏劭行坐下了,親切地招呼了下阮昭,“我不是讓你等我嗎,一出醫院就不見你人影,怎麽跑得這麽快?”

“躲你,你不知道醫院裏關於咱倆有不好的傳聞?”阮昭蹬掉拖鞋盤坐在沙發上,歪頭擦了下打濕的頭發。她揚起手,緞麵袖子滑到肘部,露出細細的小臂,透白的肌膚在燈下發著光。

魏劭行喝了口稀飯,聞言完全不在意,揮手笑著說:“沒事,也傳不了多久了。”

“怎麽?”

“我那房子快到期了,本來打算續約的,結果房東不肯,說得給自己男朋友住。”

阮昭“哦”了聲,目光一掃看見進門時丟在沙發上的男人的外套,忘還給許煜了。

魏劭行看她不說話了,笑盈盈地問:“你會舍不得我嗎?”

阮昭由衷地感慨:“會啊,不過好鄰居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魏劭行悻悻地吃著早餐,嘴裏忍不住嘀咕,這家夥什麽都吃,就是虧不能吃,從她嘴裏從來討不到便宜。

“你昨天晚上打我電話幹什麽?”

“捉奸。”阮昭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

魏劭行從沒見過說話這麽直白的,匆忙地咽了一口鹹菜,問:“你不是跟之前那個小明星分手好久了嗎?什麽時候又談了一個?”

“沒。”阮昭搖頭,“是我拉黑他之前意外發現他發過的一條朋友圈裏,桌麵的倒影裏居然有個女人的影子?我生日那天他不在,借口出去與別的女人鬼混,別的可以忍,戴綠帽子不可忍。”

魏劭行架著胳膊,被剛吞進去的食物噎了一下,感歎女人都有做偵探的潛質啊。

“我找人黑了他的微博,找到了當天的私信記錄。那女人是他同公司的師妹,兩人糾纏的時間不短了。剛好昨天兩人又約了見麵,我當然不肯放過大好機會了。”

“那他呢,他怎麽說?沒給個解釋?”

阮昭衝魏劭行眨了眨眼睛:“我管他說啥呢,遇上這種事不用聽人叨叨,直接上手就完事。”

魏劭行狗腿地問:“你還缺個小弟嗎?”

阮昭餘光一瞥:“你趕緊吃完麻溜地滾蛋,不然——”她亮了亮手刀。

好好的美女可惜長了張嘴……

“也不一定是別人真出軌吧,我覺得你自從經曆了以前那事,對人缺乏基本的信任。”

“哪個以前?”

“就你上高中那會兒啊,不是有個男生因為太受歡迎,最後以不想被打擾學習為由找你談了場假愛,後麵一畢業考上了航空大學就把你踹了的那個。”

阮昭坐直了身子,眼睛盯著魏劭行問:“你聽誰說的?”

魏劭行回憶了下:“你自己啊,而且是酒後吐真言。”

阮昭一下靠回沙發墊,她倒沒覺得這事對她影響有多大,年少無知嘛,誰沒有一腳踩進哪個大坑。

魏劭行側頭看見阮昭咬著大拇指指甲蓋不知道在想什麽,這個動作他很熟悉,每次這個女人要找人報仇的時候就是這副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