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第二天一大早去醫院,早上病患少,她把昨天的病理報告整理出來,剛進主任辦公室,就聽見裏麵有個女人在控訴:“這種人得開除!一個以暴力解決問題的人,怎麽能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顧合一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不住地打圓場:“我現在還不了解情況,等阮醫生過來了,咱們具體討論,好不好?”

正說著,見阮昭推門進去,顧合一如釋重負地往座椅上一靠,衝她攤了攤手,示意她自己來解決這個爛攤子。

阮昭目光一掃顧合一邊上蹺著二郎腿的女人和她身旁跟著的那位戴墨鏡一語不發的男士。

男士聽見動靜抬眸撫了撫墨鏡,跟阮昭的目光避開了。

阮昭瞅著他眼瞼下遮擋不住的瘀青,這才想到昨天自己下手未免過重了些,畢竟他還是個靠臉吃飯的人。但人打就打了,再說她有理有據,也並沒有憑空汙蔑別人,於是裝作沒看見,進來將一份報告放在顧合一辦公桌上,自顧自地出去。

女人將高跟靴往地上一蹬,站起來聲音尖厲地喊:“阮昭!”

阮昭回頭,淡淡地掃了女人一眼,詢問:“你是新來的病人嗎?看診不在這間辦公室。”

女人指著她的鼻子大步走過來:“你在這兒跟誰裝不認識呢?”說完扭頭對坐在一旁打遊戲的男士喊,“王驍你過來。”

被叫的人不情不願地關上手機,邁著長腿走過來。女人將他的墨鏡扯開,指著他臉上的傷氣不打一處來:“這傷你怎麽說,是不是你打的?你知不知道他這張臉有多值錢,今年的績效全指著他了,你這一打我們得損失多少代言費?”

顧合一看熱鬧不嫌事大,伸著脖子看了看小夥子臉上的瘀青,不上不下正好在眼窩上,差點沒憋住笑。

阮昭很認真地看過去一眼,鎮定自若地回道:“挺好的,比他之前那張正常的臉更有特色。”

“你……”女人氣結,“我告訴你,你得賠償!不然這事不可能就這麽過去。”

阮昭手往白大褂口袋裏一插:“你想讓我賠多少?”

女人伸出五根手指,獅子大開口:“最起碼這個數。”

阮昭搖頭:“我沒錢,我很窮的。”她一指顧合一,“不信的話你可以找他要我的工資單。再說,我要有錢,我會跟他談戀愛?一手摟一個帥哥不香嗎?”

顧合一聽著聽著瞠目結舌,她這是什麽戀愛觀?

“你……”

阮昭打斷女人的話:“這位大姐姐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打他?我倒想問問,貴公司在給他樹立暖男人設的時候,有沒有花時間去了解他的私生活呢?”

“我們家藝人私下裏好得很,輪得到你置喙?”

阮昭直視女人,手指往王驍的方向一勾:“我跟他談戀愛那會兒,你還沒入職吧?”

女人吃了個癟,兀自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蹺著二郎腿:“反正我不管,你打了人就得負責。他這段時間的誤工費你要是不給,我就直接去找院長。”

“不用這麽麻煩,走廊裏有意見箱,你還有什麽意見一並提了。”

話一出,對方被徹底激怒,指著阮昭的鼻子說:“行啊,你等著。”

人走了,辦公室終於清靜下來。牆上的鍾嘀嗒嘀嗒地走著,阮昭臉上有點掛不住。

“要不我解釋解釋?”她將門關上,轉身對著顧合一尷尬地笑了笑。

顧合一正翻開阮昭送過來的病理報告,抬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理她,低頭繼續看報告。

“這是昨天晚上送過來的病患?家屬來了沒有?”

“沒。父母通知不上,隻能打電話去孩子居住的街道辦。那邊的人說孩子媽媽在外地,家裏隻有個老人,他們會想辦法盡早聯係的。”

顧合一點點頭,見阮昭不走,問:“你還有事?”

阮昭搬了把椅子坐過去:“我今天看小男孩的片子,發現他的肺部有小麵積結節,我想給他做個全麵的病理檢查。孩子的監護人不在,這個費用肯定是出不了,能不能先讓孩子做了——”

她見顧合一沉默不語,又說:“錢的話主治醫生先來墊一部分。”

顧合一抬頭對上阮昭水墨似的雙眼。

他愣了下神,隨即垂下目光:“你剛剛不是說你缺錢嗎?”他放下筆,歎氣,“阮昭,醫生不是你現在這種做法的。如果到時候病人家屬不認賬,這錢醫院不會報銷。”

“沒事,這不是急事急辦嘛。”

阮昭作勢要出門,身後的聲音把她叫住:“你等會兒。”

阮昭扭頭,見顧合一從櫃子下麵拿出一個白色塑料袋,裏麵裝著一個透明盒子。顧合一揭開蓋子,房間裏一陣香氣撲麵而來。

徐南記的餡餅,阮昭咽了咽口水。

“不想吃?”顧合一見她沒動,問道。

阮昭快步走過去:“給我的嗎?”

顧合一:“這屋子裏還有別人?”

什麽情況,一大早她害他被人鬧,這事兒寫一萬字檢查還不夠呢,怎麽還給她送好吃的。

阮昭扣上蓋子:“那我帶回去跟大家分了。”

“不用。”顧合一一指對麵的椅子,“你就在這兒吃吧。”

阮昭在心裏“啊”了一聲,看了看對麵這位年輕有為的兒科主任,顧合一雖然年長不了她幾歲,但日常老幹部的作風自帶一股疏遠氣場,整個醫院的人都說顧醫生隻可遠觀,外人勿近。

讓她在他麵前吃東西,這不相當於淩遲嗎?

阮昭重新揭開蓋子,咬了一口餡餅細嚼慢咽,唯恐攪擾了顧合一。

顧合一抽了兩張紙巾丟給阮昭,她剛想說謝謝,就聽他清冷的聲音說:“別把油滴在我的辦公桌上。”

她憤憤地嚼著,已經用眼刀將他殺了無數次了。

男人沒察覺到女人的殺氣,將手裏的報告細細看完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隨口問:“你昨天休假就是幹那事兒去了?”

阮昭想了想,不知道顧合一說的那事兒跟她幹的那事兒是不是同一回事,她將吃的咽了,才說:“嗯。”

“分手就分手,為什麽打人?”

“他劈腿啊,我頭頂一片青青草原,沒把他大卸八塊就不錯了。”

顧合一咳嗽了聲,清了清喉嚨:“節哀。”

你滾蛋吧,怎麽聽出你在這兒幸災樂禍呢。

“你吃完就走吧,下回別再這麽衝動了。另外,私事不要帶到醫院來。”

“知道了。”阮昭如蒙大赦,抓起外賣袋子拔腿就出了辦公室。

阮昭剛掩上門,一個黑影擋在她麵前。阮昭抬頭,看到對方後壓住火氣才說:“還不走,等著看我好戲是吧?”

王驍聳肩:“我是看你被領導留下談話,以為你會挨罵,本來想找機會進去解釋一下來著。”說完,他戴上墨鏡,看了看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這裏人太多了,我們到外麵說話吧。”

“我跟你有什麽好說?”

阮昭轉身要走,手臂被對方拉住。

“昭昭。”

“你再這麽叫我,信不信我再揍你一次?”

王驍的笑容僵在臉上:“就一次,我以後不見你了。”

阮昭冷著張臉站了片刻,快步朝天台方向走去。

魏劭行所在的科室跟阮昭雖然不在一個樓層,但早上過去找人的時候不在,又從小護士的口中得知她被人投訴一事,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有事沒?】他低頭發了個信息過去,回到辦公室,同科室的路可燃敲了敲門,將腦袋伸進來問:“老魏,這會兒有病人沒?”

魏劭行看了看時間:“一會兒有個術前檢查,怎麽?”

路可燃嬉笑著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請你幫個忙,我有個病人想讓你幫忙看看。”

“什麽病人?”魏劭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路大小姐可是院長的親外甥女,光憑這層關係就成了醫院最好混的撿漏大師,疑難雜症全往他這兒排,過篩到她那裏已經沒什麽要緊的患者。關鍵是這人平時還不低調,看誰眼裏都透著一股子傲勁兒,魏劭行沒見過走後門走得這麽厚臉皮的,兩人平時交流不多。

“就我一朋友的家屬。”路可燃沒多說。

魏劭行隨她走進接診室,病**躺著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他查看了病人的狀態,問:“篩查過螺旋CT了嗎?”

“嗯,肺部有陰影。”路可燃遞過去一張CT片。

魏劭行接過仔細看了看,心下大致有了判斷:“先辦理住院吧,繼續保守治療隻會讓病情惡化得越來越快。然後做個穿刺檢查和活檢,檢查結果可以直接送我辦公室。”

“好。”路可燃答完欲言又止。

魏劭行難得見她這副樣子,說:“你有什麽事就直說。”

“我想做這個病人的主治醫師,但這病挺棘手的,你能不能做我的助手?”

魏劭行做了幾年的主治醫師,除了實習期給教授做一助之外,這幾年早已獨當一麵,這位大小姐會不會太……不把人放在眼裏了點?

路可燃著急地往走廊外看了一眼,然後回頭說道:“我沒別的意思,你很優秀我知道,但這個病患真的對我很重要。”

魏劭行順著路可燃的視線從窗戶看到站在外麵的男人,再瞧了瞧路可燃緊張的樣子,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你男朋友?”

路可燃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含糊其詞:“不是。”

魏劭行沒多問了,幫路可燃這個事兒算給自己找麻煩,但如果真把病人交到路可燃手裏,他還真不放心。別的不說,這兩年路可燃參與的大型癌症診療屈指可數,這病人以她的能力壓根兒接不住。他沉默了一下,隨後說:“先按照我說的意思確診吧,後麵的治療方案我會配合。”

“謝謝。”路可燃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魏劭行心裏嘀咕,能讓她變成這個樣子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邊走邊將聽診器掛在脖子上,出了接診室。那人就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站著,身形挺拔,從側麵看過去,鼻梁很高,眉骨英挺。

男人見他出來,也走了過來。

魏劭行個頭不算矮,但在男人麵前低了半個頭。他仰脖,記不得在哪裏看到過這張臉。

路可燃從魏劭行身後走出來,朝著麵前的男人喊:“許煜。”

魏劭行暗自扯唇笑了笑,繞開許煜走的時候在心裏腹誹,路可燃眼光不錯啊。

路可燃小跑著跑到許煜麵前:“你等著急了吧?”

“檢查結果怎麽樣?”

“腫瘤在肺部擴散得很快,雖然是中期,但病人年紀偏大,治療起來有些麻煩。”

許煜臉色沉了沉。

路可燃雙手插兜,跟許煜邊走邊說:“不過雖然無法治愈,但如果積極治療,病人五年的生存率還是有的。”

“麻煩你了。”許煜看著她,認真地說道。

“沒事啊,這是我的職責。而且你跟我開口,這點忙我肯定得幫。”路可燃低頭一笑,“其實之前跟你吃完飯沒怎麽聯係了,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見呢。”

“忙,有點。”許煜一字一句地答。

路可燃點點頭,看著這個在叔叔家有過一麵之緣的男人。聽說是他叔叔一個老朋友的學生,之前是飛行員。她應邀去叔叔家吃飯,沒承想在那次聚餐時對他一見鍾情,奈何人家對她沒半點意思,正苦於沒有後續,誰承想竟然在醫院偶遇。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這病人跟你什麽關係啊?”

路可燃早前就了解過許煜家的情況,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在本市算小康家庭,大學就開始搬出來獨立,家中父母健在。

“我學生的家人。”

“哦,差點忘了你之前做過教官。”

“嗯。”

“我已經給病人安排好病房,檢查結束了就能辦理入院手續。你這邊沒空的話,我可以幫忙。”

“也不用這麽麻煩吧。”許煜想了想,“住院手續我等下自己去辦,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就成。”

路可燃自然不想走,但人家擺明趕人了,她又不好留在這兒,幹笑兩聲:“也行,你有事兒去我辦公室找我就行,我今天都在的。”

許煜眼神透過長廊的大落地窗看下去,目光沒移走,像是沒聽見路可燃的話。

“許煜?”她不知道他看什麽這麽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許煜扭頭,對上路可燃的視線:“好,謝謝。”

他瞳孔漆黑如墨,看得路可燃心頭一動。她抿著嘴唇,撓撓頭走了。

許煜耳朵裏嗡鳴一陣,得到了片刻安靜,樓下傳來爭吵聲。

他低頭看過去,對麵樓下的走廊上兩個人拉扯著,似乎在吵架。

“阮昭。”王驍喊住走在前麵的女人,“你站住。”

阮昭抱著手臂回頭,揚起頭露出瓷白的脖頸。

她這一抬頭不要緊,偏偏朝許煜所在的方向看過來。兩個人均是一愣。

許煜不知道隔這麽遠,阮昭有沒有看清自己,於是換了個姿勢,背靠在窗戶前的欄杆上。

阮昭定了定心神,才開口:“你想說什麽?”

王驍以為她氣終於消了,朝前走了幾步:“你昨天動手,把我朋友嚇得不輕,不過這些都沒關係,我不怪你,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了行不行?”

“什麽意思?”阮昭睨他一眼。

“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哪個男人不犯錯誤啊,我也就這一回。”王驍往前傾身,伸手撈阮昭的肩膀,被她不動聲色地躲過,頓時麵子掛不住了,“差不多得了啊阮昭,要真的把賬算清了,你也未必沒有錯。”

阮昭雙手插兜,輕抬下巴:“說說。”

“就說咱們在一起的這一年吧,你從來不讓人碰,但凡是個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哪個會受得了?”

“你過來。”阮昭勾唇微笑,纖長的食指朝他勾了勾。

她明明穿著簡單的白大褂,卻襯著那張臉美豔得不可方物。

王驍朝她湊過去。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突然扣住,反方向狠狠折回去,“哢嚓”一聲,他疼蒙了,不確定手腕是不是真斷了。

他“哎喲”一聲,齜牙咧嘴地抬頭,見阮昭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淡定得可怕。

遠處旁觀的許煜默默地別過了頭。

“你要再多說一個字,骨折的可不單是這隻手了。”阮昭眼中淩厲乍現,言語間也少了平日裏軟綿綿的調子,“回去讓你經紀人算算,這隻手值多少錢。”

說完,她繞過王驍,往回走。

大約走了十幾步,她再抬頭時,剛剛還在樓上走廊的男人已經不見。

她手心一陣熱汗,回到二樓大廳,空調的冷氣將她從頭到腳裹住。

她坐電梯去一樓收費大廳,剛出電梯門就聽見後麵有人喊:“阮昭。”

她扭頭,魏劭行已經快步從護士台過來了:“你跑哪兒去了,讓我一陣好找。”

“幹嗎?”

“沒什麽事,就關心關心你。聽說你被領導叫去問話了?”

阮昭心不在焉地“嗯”了聲:“小事兒。”

“怪我昨天沒及時趕過去。”魏劭行嘰嘰歪歪一通,阮昭沒怎麽認真聽,聽他說完了她才問:“中午一塊兒吃飯?”

魏劭行抬手看了看表:“沒時間了,今天路可燃來了個病人,科裏得討論治療方案。”

收費窗口排著長隊,隊伍末尾有個人穿著黑色的短袖,手臂彎曲在胸前,拿著一張單子。他垂著臉,看不清楚眉眼,姿勢保持了幾秒鍾。好看的肌肉線條格外顯眼,阮昭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隊伍外,突然有人喊:“喂。”

阮昭扭頭看到跑來的人,笑了笑:“你屬什麽的,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許煜!”

她聽清來人喊的名字,猛地再朝路可燃跑的方向看過去。

看單子的男人疑惑地扭頭,他一下看見離自己不遠的阮昭,愣了一下,以為是她在叫自己,盯著她不動。

阮昭被他看得好不自在,路可燃一個側身擋在她麵前,朝人揮了揮手,邊喘氣邊說:“你怎麽不跟我打聲招呼自己下來了。”

許煜的視線從阮昭身上移開,跟路可燃打了個照麵。

路可燃已經走到許煜麵前,攬過他的手臂,說:“跟我走吧,繳費走員工通道。”

“不用。”許煜將手臂抽開,“還是排隊繳吧。”

他堅持,路可燃也不好再多說,耐心地站在邊上等著。

魏劭行看路可燃乖巧的樣子,笑道:“看到沒,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

“什麽?”

“那個男人,”魏劭行朝隊伍指過去,“路可燃的男朋友。”

阮昭掃了魏劭行一眼,問:“你聽誰說的?”

“親眼所見。再說,要不是男朋友,路可燃會這麽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麽樣。”

“是嗎?”阮昭看過去一眼,男才女貌,好不般配。

“走吧。”魏劭行喊了她一聲。

阮昭收回視線。醫院裏熙熙攘攘,不知為何,她走了幾步,鬼使神差地又回頭看去。這時,被看的人像是感應到什麽似的,正好扭頭,兩人目光撞上,皆是一愣。

阮昭心情複雜。

她也弄不清是為何,一整天心裏燥熱得厲害,晚上八點下班的時候,一連喝了兩大杯水。

晚上沒怎麽吃,想著白天跟魏劭行約好了下館子,特意留了肚子,此時饑腸轆轆,整個人也無精打采的。她站在大廳的風口給魏劭行打了好幾個電話催。沒一會兒,人下來了,身後跟著幾個同事。

魏劭行大步朝阮昭走過來:“有人要請客。”

他話剛說完,路可燃留下那幾個同事,對著阮昭打了聲招呼:“阮昭,你也一起吧。”

阮昭剛想拒絕,魏劭行衝她使了個眼色,小聲說:“白來的飯你不蹭?”

“你們科室的人我都不熟,去幹嗎?”

“我這不在嘛。我幫了路可燃的忙,你說什麽也要幫我吃回來。”

阮昭猶豫了會兒,路可燃微笑:“不用怕尷尬,正好咱們可以交流下工作的事兒。”她說完,快步去醫院停車場把車開到門口。

一群人等著自己,阮昭不好再拒絕,隻好跟著。

原本五個人正好,現又加了阮昭一個,有兩位同事打了出租車先走,阮昭和魏劭行跟著剩下的人上了路可燃的車。車開到一個十字路口,路可燃轉動著方向盤停下車等紅綠燈,對後座的眾人說:“我訂了個包廂,打算叫上我朋友的,他有事先走,不知道後麵會不會來,不來的話咱們就先吃。”

一個年輕小姑娘嬉笑著問:“這麽大方?是不是上次培訓的獎金發了?”

路可燃也跟著笑:“是啊,你們都有口福了,想吃什麽隨便點。”

幾個跟她相熟的女生聞言拍手:“燃姐‘壕’氣。”

路可燃在醫院是有名的富二代,平時別的本事沒有,拿吃的籠絡人心很有一套,把嘴饞的小姑娘們哄得高高興興的。

一路沒怎麽堵車,不到半個小時已經到了餐廳門口,一行人上了二樓。

海東市靠近海域,夜市眾多,不論是喝啤酒擼串的燒烤攤還是有點情調的法式餐廳全都人滿為患。在醫院待慣的他們最喜歡這煙火氣,心情頓時大好。

餐廳的店員領著一群人進了包廂。

這是一家主打本地菜的網紅餐廳,平時極少預約得上,更別說在生意這麽火爆的時候了。包房裏布置雅致,一進門,幾個小姑娘一窩蜂圍著拍照。魏劭行對阮昭說:“這哪裏是請咱們吃飯啊,分明是約會被‘鴿’了,她順水推舟。”

阮昭攔著他胡說八道:“不清楚的事不要亂說。”

路可燃拿了菜單進來,對著服務員念了一大串菜名。

有同事見狀阻攔:“也別點太多了吧,等下該吃不完了。”

路可燃笑道:“我隻是在我平時吃的基礎上加了兩道而已。”

攔著她的同事被噎了一下,有錢也不是這個花法啊,但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拎著茶壺倒茶去了。

“阮昭你平時愛吃辣吧?”路可燃合上菜單交還給服務員,衝著桌子那頭問。

“微辣能接受得了。”阮昭答。

“不對啊,我聽魏劭行說你是本地人,應該很能吃辣的。”

“可能我小時候跟我外公外婆待的時間比較久,他們是外地人,所以我口味也隨他們,清淡。”

“具體地方是?”

“涼城。”

“啊,巧了,我朋友就是涼城人。”路可燃一拍桌子,嚇得眾人一跳。她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了,於是抱歉地笑笑,“難怪了,他也不愛吃辣。涼城我倒沒去過,好玩嗎?”

“一般般吧。”阮昭吝惜地回了幾個字。

她原本不是內向的個性,隻是這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麽,不想說。

不願意對著這個女人分享有關那個人的任何話題。

好事的女同事湊過來,插進話題中:“你說的誰啊?”見路可燃臉有些紅,於是自問自答,“是不是今天來醫院找你的那個人?”

路可燃遲疑了一下,才答:“嗯。”

“他好帥啊!你從哪兒得來的香餑餑,難怪之前院領導給你介紹男朋友,你都看不上。”

路可燃被打趣,一張臉更紅了:“你說的哪兒跟哪兒啊。”

“你們怎麽認識的?”

“就……他是我叔叔朋友的學生,之前吃過飯就熟了。”

“哦。”眾人恍然大悟,紛紛表示羨慕。

“欸,你們看了今年的調查報告沒有,男女比例嚴重失衡。我媽又在給我張羅對象了,怕我四十歲還成不了家。”

路可燃撩了撩頭發,輕鬆地回:“我沒被催婚過。”

“你身邊又不缺追求者,父母肯定不急。”

大家圍坐在一桌,就阮昭沒加入話題裏。她平時跟他們連工作上的交集都沒有,更別說私交了,現在坐在一桌,更是隻能幹瞪眼。她開了局遊戲,剛打到一半,魏劭行這幾位同事都是健談的,拉著阮昭問:“阮醫生有男朋友沒?”

旁邊的人笑著回答:“怎麽沒有,魏醫生不是在邊上嗎?”

“欸,你們可別誤會啊,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兩人擺手連連否認。

說話間,服務員已經將菜一一上了。路可燃頻頻看著手機,臉上掛著著急的神色,出去走廊打了好幾個電話。

大家心知肚明她在等人,對著一大桌子菜沒一個人開動。

幾個女同事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聊。

“阮醫生你們科室比我們外科相對輕鬆一點吧,經常加班嗎?”

“還行。”

魏劭行接過她的話:“她外號拚命三郎,基本在值班室常駐。”

“難怪,這次年中的表彰名單上有你。”

另一人喝了口茶,說:“你也加油吧,光羨慕是羨慕不來的。”

幾個人不鹹不淡地聊了會兒,阮昭借口去了廁所,回來時大家已經開吃了。路可燃打完電話回來,臉色不大好看。

阮昭暗地裏撞了撞魏劭行的胳膊,衝他眨了眨眼睛。

魏劭行攤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麽狀況。

他正享受著剝小龍蝦的樂趣,蝦肉都給到阮昭盤子裏。

阮昭問:“你自己不吃?”

“我這不得伺候好你嗎?”

阮昭白了魏劭行一眼,她差點忘了他對龍蝦過敏了。

“哦,對了。”路可燃突然說,“你們想看飛行表演嗎?我有幾張內部票。”

有人來了興趣:“什麽表演,我怎麽沒聽說過?”

“是本市民航公司和政府聯合組織的一次航展。”

“去啊,一般人可看不著。”

幾個人興致勃勃。

阮昭正專心致誌吃著龍蝦,魏劭行突然湊過來,害得她差點將紅油滋到臉上。她側眸,對上魏劭行那雙烏黑的大眼睛,問:“幹嗎?”

“你說,這種航展上可不得來幾個女飛行員?”

“你想去就直接找人家拿票。”

“一個人去多沒意思。”

言外之意是又要她當僚機。

阮昭低頭嘬了口龍蝦殼,她嚴重懷疑魏劭行的媽媽當初生他時搞錯了性別,怎麽比女孩子還黏人。

“魏劭行,你周末都不約會的嗎?”

“暫時沒這個打算。而且我不是剛失戀嘛。”

這家夥打算用這個當借口到什麽時候?

阮昭沒搭理他,卻聽見他繼續說:“再說,你不是喜歡飛行員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對麵的路可燃突然看過來一眼。

阮昭噎住,這時聽見路可燃說:“阮醫生喜歡飛行員啊,那正好,我讓我朋友給你介紹啊,他有不少隊友是單身。”

“好……”

魏劭行一個“好”字卡在嗓子眼兒,被阮昭一個眼刀刺中。

路可燃以為阮昭害羞了,說:“到時候約吧,我在微信上把地址跟時間發給你們。”

阮昭沒拒絕,人家貴人多忘事,是真有意還是假客套都難說。再說就算真去也沒什麽,航展那麽大,不見得就真的會跟許煜撞上。退一萬步說真撞上了,那也沒什麽,她又沒做過虧心事。

如果她與他真有緣分,不至於高中那年分開到現在沒有任何交集,既然已經如此淺薄了,又何須回避呢。

回去的一路上阮昭都沒說話,出租車在城市裏繞,道路兩邊的大片梧桐枝繁葉茂。阮昭以前在涼城念書的時候,學校裏也有一棵梧桐。在最難熬下去的高三時光,她從教室窗口看到那棵梧桐以及梧桐樹下站著背書的少年,內心總能被點亮。

在成為許煜假女朋友之後那年,他們之間有過共同的朋友,聚會也有過不少,但依然是私底下很少說話的程度。剛開始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班上的老師把兩人叫到辦公室談過幾次話,後來見他們實在不像是談戀愛的樣子也就不了了之。

兩人這種不鹹不淡的關係一直持續到高考結束那天晚上。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阮昭突然有些想不起來。又或許那天晚上隻是她的一種想象,其實許煜根本沒有出現。

“到了。”魏劭行衝後座發呆的阮昭喊了一聲。

阮昭開門下車,魏劭行走在她身側,嘀咕了一句:“我感覺你心情不太好。”

“沒。”

“吃飯的時候就見你懨懨的,王驍那小子做什麽了?”

“跟他有什麽關係?”

“那跟誰有關係?”

“你少管。”

魏劭行還在身後念念叨叨,阮昭踩著高跟鞋上樓。樓道裏的燈壞了,她慢悠悠地爬上三樓,遠遠看見房門口放著個盒子。大概是個快遞,能這麽放心大膽地把快遞放門口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她撿起快遞盒子,邊掏鑰匙開門,邊看寄件人名字,沒一會兒手機響起來。

阮昭剛按了接聽鍵,丁纓姿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這麽晚了才到家呢。早就告訴你換個清閑的部門,太晚了一個人回家不安全,你這孩子怎麽不聽勸呢。”

阮昭揉了揉耳朵:“我這不學了跆拳道嘛,一般男生打不過我。”

“那遇到不一般的呢,阿昭你不能太大意了。”

“知道了,小姨。”

母親去世後,阮昭跟家中的親戚或多或少疏離,唯有跟小姨最親。

阮昭拆開快遞盒,對著這個檀木盒子瞅了瞅:“這是什麽,包裝還挺別致。”

“我上次去廟裏上香,廟裏辦了個‘尋求有緣人’的活動來吸引香客,我報了你的生辰八字,這菩提子就一對,可是開過光的。”

“戴上了就能給我招個桃花,找到對象了?”

“八九不離十。”

阮昭忍俊不禁,那她跟這串佛珠過得了。

“我不信這個。”

“我不管。”丁纓姿態度堅決,“你先戴上,護個平安也好。”

“嗯。”阮昭知道老人的心意拗不過,隻有順從,“其實,我前不久才談了場戀愛,你完全不用擔心。”

“男朋友呢?”

“分了。

聽了阮昭淡定的回答,丁纓姿氣得半死:“你光談戀愛有什麽用?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生子?”

“結婚我沒有想過。”

“你都多大年紀了,還不計劃?”

“你讓我為了一個男人去過鍋碗瓢盆雞飛狗跳的日子,我做不到。”

電話那頭丁纓姿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一直是這個態度,讓我以後怎麽放心。”

又聽丁纓姿絮叨很多才掛斷電話,阮昭打開檀木盒子,裏麵果然是一串精致的菩提子。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寓意不說,做工是真好看,拿來辟邪也好。她手腕細,拉到最緊也隻能勉強戴上不掉落下來。

第二天是星期六,阮昭跟同事調班,有兩天的休息時間。人一到假日,完全放鬆下來,早飯也省下不吃了,睡到十一點。窗戶外傳來幾聲鳥鳴,街道上偶爾傳來孩子騎自行車路過的車輪聲。

魏劭行最近在忙搬家的事兒,沒他吵鬧,一下好不習慣。

起床後阮昭進廚房煮了碗麵,就著半瓶老幹媽正吃著,手機收到了新好友的驗證消息。阮昭通過後,才知道對方是路可燃。

“我找魏劭行要的你微信。航展是明天,咱們今天下午就過去吧,我提前訂了酒店,先在基地參觀參觀。”

阮昭沒想到路可燃會把這事兒記在心上,打電話給魏劭行問這是什麽情況。

“人家八成是想借著給你介紹對象的由頭去見她對象,看昨天那個狀況,估計是吵架了。”

阮昭愣住:“魏劭行,拜托我不缺男人。”

“你缺好男人,你看看你身邊都是些什麽爛桃花。正好趁著周末出去散散心。”

阮昭煩躁地換了隻手拿手機,問:“你什麽時候到?”

“我……有點事去不了了。”

阮昭正要開口罵魏劭行,就聽電話那頭的人提高了分貝喊:“喂,聽得見嗎?阮昭,我這邊風大信號不好我先掛了。”

渾蛋,事情都是他挑起的,現在撂挑子走了。

阮昭關掉通話界麵,在微信窗口給路可燃回過去一個“好”。

她收拾了碗筷,重新洗漱一番,下樓去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那輛舊款奧迪。

車一路向外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