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大汗淋漓地醒來,才知道是夢。
她扭頭看向窗外,天已經大亮,外麵傳來幾聲鳥叫。
池櫻下樓的時候正看見許煜提著一個塑料袋從門口進來:“舅舅,你幹嗎去了?”
“我去買些洗漱用品。”男人停住腳步,“魏醫生呢?”
“他……”池櫻吞吞吐吐,“他說醫院有急症病人得趕回去,昨天晚上跟外公打了招呼回君合醫院了。”
許煜點頭。
“舅舅,你怪我喜歡魏醫生嗎?”池櫻突然又問。
“你已經成年,喜歡誰是你自己的事,別人無權幹涉。但你現在還是學生,跟他年紀相差很大,個中利害你要想清楚。”
池櫻點頭:“我知道的。”
“去吧,喊阮醫生起床。”
“什麽阮醫生,明明是舅媽。”池櫻嘀咕著,昨天還黏在一塊秀恩愛呢,現在裝什麽裝。
前來做客的客人已經走了,樓下就許家幾個人。
早餐很豐盛,一個穿著黑白長裙的女人從廚房出來,衝阮昭招招手,柔聲喊:“阿昭,過來吃早餐。”
昨天人多,阮昭沒細看,這會兒仔細看才發現許母跟許煜長得八分相像,尤其是眉眼,深藏幾分英氣。
他媽媽年輕時是位美人,阮昭想起昨晚許煜說過的話,現在深表認同。豈止是過去,現在許母走在人群裏也是極為出挑的。
看了一圈,沒見著魏劭行,不會是溜了吧。
“魏劭行去哪兒了?”阮昭抓住許煜的肩膀問。
“他回去了……昨天晚上。”
“這人這麽。”
阮昭默默地搖頭,抬眸發現許煜正看著自己,說:“你膽子挺大。”
“那可不,我在來的路上都想好了,你爸媽不同意,我就去南邊買塊地,大晚上趁你睡著了,偷偷扛走,帶回去做我的壓寨夫人。”
許煜睨她:“壓寨夫人?你倒挺有錢啊。”
“那是,你也不看看你麵前站的人是誰?膚白貌美能力佳,人稱賺錢小能手。”
許煜不相信:“你這麽厲害?”
“你女朋友能差?你沒打聽過醫生的工資嗎?一台手術能拿到不少錢,我還是有房一族呢。”
“我沒打聽這事的習慣。”
“那我問你,你做不做我的壓寨夫人?”
許煜沒搭理她。
她用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做不做嗎?”
許煜笑了一聲:“做。”
兩人一個敢問一個敢答,聲音又剛好不大不小落在餐桌邊的幾個人耳裏。大家看兩人調情,忍不住偷笑。
他們哪裏看過許煜這個樣子,寵愛縱容,是愛慘了人家姑娘吧。
“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讓你叔叔出去一樣買了點。”許母笑盈盈地說。
阮昭擺手:“我不挑食的。”
“那就多吃一點。”許母一邊夾菜,一邊問,“阿昭是哪裏人啊?”
“我家就在海東。”
“爸爸媽媽呢,是做什麽的啊?”
“我媽媽是家庭主婦,我爸以前開了個小工廠,現在已經退出管理層,給我一個伯伯在經營。”阮昭知道男方父母對於第一次上門的兒媳的家庭環境好奇很正常,並沒有什麽不適。
她坦白道:“我爸媽其實並不相愛,從小我們家矛盾很多。但盡管這樣,我還是相信愛情的存在,我跟許煜是真心相愛。”
許煜握著阮昭的手緊了緊。
許母愣了愣,隨後說:“你誤會阿姨的意思了,隻是拉家常,沒有別的意思。何況,我跟你叔叔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跟你的家庭沒有什麽幹係。隻要你們倆好好的,我們後半輩子別無所求。”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他。”
許母慈愛地看向阮昭:“來,吃飯吃飯。”
阮昭垂眸,看許煜在桌下暗地裏朝她比了個耶。
早飯後,池櫻鑽進廚房陪外婆方英然刷碗,悄聲問:“外婆,你對這個兒媳婦滿意嗎?”
方英然笑得開心:“越看越喜歡。”
“家庭方麵也不在意?我聽說有些婆婆對兒媳婦可挑剔了。”
方英然斜了池櫻一眼:“你可別亂說話。”她挑起門簾看般配的兩人正在笑著說話,滿足地回頭,“我看阿昭這孩子小時候像是吃了不少苦,往後我們要好好待她才是。”
“所以你是同意這門親事啦?”
方英然點頭,隨後又淺笑:“你看我不同意行嗎,你舅舅完全陷進去了。從小到大,我很少見他像這兩天笑得多。你舅舅心思深,裝的事情多,現在有個知心人說說話,我總算是放心了。”
短暫的假期結束,阮昭跟池櫻一塊回海東,訂了中午的航班,而許煜也要歸隊恢複演練期。
臨行前,兩個老人在門口送行,方英然抓住阮昭的手舍不得放:“今天過年跟阿煜到我們老家玩一段時間,阿姨好好招待你。”
阮昭說:“謝謝阿姨。”
許煜湊在方英然耳邊小聲說:“媽,你再盯下去,人家的臉都要開出花來了。”
方英然不好意思地打了兒子一下,揮手看三人上了車。
候機大廳裏,池櫻知趣地遠遠地坐在一邊,低頭自顧自地玩著手機。阮昭心裏則是萬分不舍,自從兩人在一起之後,一直都是聚少離多。以前許煜在海東,雖然也不能說見就見,但好歹呼吸著同一片土地的空氣,總覺得這人就在身邊。現在兩人之間相隔了幾個省市,山高水遠,許煜看她心情低落,心裏也難受。
“你們演習途中會受傷嗎?”阮昭不安地問。
“說實話會。”他不想騙她。
看她擔心的樣子,許煜心疼了,保證道:“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在醫院也不要逞強,注意休息,遇到患者挑事要學會避開,不要硬衝,知道嗎?”
“我又不是小孩。”
“還有……”他頓了頓,神情嚴肅地說,“離姓顧的遠點。”
他又吃醋了。
“我聽話的話,有什麽好處?”
“你可以跟我提一個要求。”
阮昭低低地笑,眼珠子轉了轉,小聲問:“那我下次見麵,能摸你的腹肌嗎?”
許煜喉頭顫了顫,幹澀地答:“可以吧。”
阮昭見他害羞的樣子,忍不住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親了一下:“知道啦,我保證不會跟陌生男士多說一個字。”
許煜不太相信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想到了什麽,翻出一個袋子:“這裏麵是暈機藥,你要是不舒服就吃一點,還有一些糖。你早餐沒吃多少,補充體力的。”
阮昭瞠目結舌,這是他什麽時候準備的?
“這麽多,我吃不完,而且糖吃多了容易發胖。”她抓了一大把數了數,然後往他上衣口袋裏裝,“我借花獻佛,分你一些。你每天吃一顆,吃完了咱們就能見麵了。還有……”
她從包裏拿出一串鑰匙,指著鑰匙圈上其中一把,說:“這是我家的鑰匙。”隨後,她又指著另一把,悄悄地說,“這是我房間的。”
她話裏有話,隱晦的暗示讓許煜咂摸出鑰匙背後的含義。
“我能睡你臥室啊?”他輕吸一口氣。
她臉一下紅到耳根,甕聲甕氣地答:“反正,你想的話隨你唄。”
“嗯。”他收下了。
機場廣播開始通知航班起飛的消息,池櫻等兩人道別已經望眼欲穿了。兩人磨磨蹭蹭終於說完話,她趕緊走過去一把扯著阮昭往安檢處走。
人群中,阮昭扭頭,許煜還在站在原地,眸光深深地跟隨著她。她沒忍住,鼻頭一酸。
“我走啦。”她翕唇。
許煜點頭,給她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上了飛機,池櫻忍不住打趣:“你們倆怎麽跟演電視劇一樣啊,就分開幾天而已,簡直跟生離死別一樣。”
阮昭輕拍池櫻的手背,提醒:“不許說這樣的話,不吉利。”
池櫻趕緊抿嘴,心裏一邊怪自己亂說話,一邊又感動她對舅舅的真心。
愛一個人,對他唯一的要求,也就隻是健康平安啊。凡塵俗世,能有什麽比兩顆互相惦念的真心更珍貴的呢。
“魏劭行怎麽走得這麽突然?”阮昭問。
池櫻好奇:“他沒跟你說?”
“沒。”
“我跟他表白,把他嚇跑了。”池櫻撓頭笑。
阮昭看她模樣也不算傷心,問:“你不難過啊?”
“這有什麽,愛情這條道路上要充滿艱難險阻才有意思。”池櫻一拍胸脯,“我有信心。”
阮昭讚歎:“小姑娘你很有勇氣哦。不過,你應該很有希望。”
“真的?”
“魏劭行這個人,平時大大咧咧,心腸最軟了,最受不了女孩子在他麵前示弱。而且,他桃花雖多,但從不輕易跟人廝混,一旦認定一個人,就會付出一百分的真心。”
“我可以理解成他是個好男人嗎?”
“當然。他對你很關注的。有些人對一段感情的開始越猶豫,反而越慎重。”
“你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怎麽就不懂呢?”
池櫻托著腮若有所思。
回到醫院又是一段時間的連軸轉生活,許煜不在,阮昭隻有用工作來麻痹自己。
下班時間,幾個護士鬧著要聚餐,顧合一大方地應了。說是聚餐,也不可能真的在外麵吃,值班室要隨時留人,避免有緊急情況出現。顧合一貼心地買了麥當勞套餐,人手一份,大家在醫生辦公室圍著一張大辦公桌吃。
腫瘤科幾個醫生路過,一問是有台手術急缺一個麻醉師,別的科室的都沒有空,就兒科的一位有空當,幾個人拜托了顧合一半天,事情算是搞定。都是同事,幾個人被喊進來吃夜宵。
阮昭一抬頭跟路可燃的視線撞在一起,路可燃目光灼灼,想必是已經知道她跟許煜在一塊的事。阮昭不想與路可燃起衝突,但偏偏坐在對麵的人跟她過不去似的,將袋子撕得嘩啦響,讓人不適。
“阿昭,說好的給我帶的喜糖呢?什麽時候給我?”馮箏偏要氣氣路可燃,笑嘻嘻地問阮昭。
阮昭打了下她伸過來的手,沒好氣道:“沒有。我這份麥當勞你要是不嫌棄可以給你。”
“你不吃啊?”
“減肥,最近都胖了。”
馮箏笑道:“你哪是吃胖的,分明是愛情甜出的蜜給滋養的。”
阮昭肉麻兮兮地看了馮箏一眼,腳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腳示意她閉嘴。
突然有人開口:“有些人挺逗的,捧著塊石頭當寶貝,自己還不知道呢。”
阮昭抬頭,說話的是路可燃。
她懶得接腔,任由路可燃說破天去。
“你指桑罵槐說誰呢?這兒就這麽幾個人,有什麽話明說唄。”馮箏沒忍住回懟過去。
她平時就看不慣路可燃,現在看路可燃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從進科室兩人在急診科實習,每次犯錯路可燃甩鍋給馮箏開始,兩人梁子越結越深。現在這人又陰陽怪氣,馮箏以為她的尖酸刻薄是衝著自己,盛怒之下哪裏還顧得上阮昭的顏麵。
“有什麽可得意的啊?馮箏你雖然沒什麽能力,但也不用成天跟著某人後麵拍馬屁吧。她給了你多少好處你到處幫她炫耀,自己沒長嘴嗎?”
阮昭聽出路可燃話頭衝著自己,抬頭看向她:“你有什麽意見嗎?”
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顧合一一看不對勁,拉住阮昭:“病房巡查的時間到了,你跟我去吧。”
阮昭點頭起身,這時路可燃一個箭步走到她麵前。
“你搶了我的人,現在就想走嗎?”
阮昭扭頭,目光漸冷:“搶就搶了,你想怎樣?”
“你也承認了對吧,當初明明是我認識許煜在前……”
阮昭接過話茬:“我跟他高中就認識,你跟他熟識不過區區幾個月,你打算拿什麽來跨越這段時差呢?你說我搶人,路醫生,請問我的男朋友對你表示過任何愛意嗎?”
路可燃一下被懟得啞口無言,別說愛意,那個男人連好臉色都沒怎麽給過她。
“你可以繼續喜歡他,我沒有意見。但像今天這種在職場故意跟我製造矛盾的情況我不希望再發生,有什麽事你可以私下跟我說。”阮昭輕笑了一下,“對於你們的關係,許煜早就告訴過我,你們隻是普通朋友,你不必過度渲染,樹立自己被插足的形象,我不吃這一套。”
“行啊,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貨色,那就送給你好了。”路可燃抱著手臂,抽了抽嘴角。
阮昭這時才認真地看了路可燃一眼,問:“你說什麽?”
“一個殘疾人而已,你以為我的家庭會接納這樣一個人,我對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我今天找你,也隻是因為我不喜歡任何人搶走屬於我的東西,你以為我會對他情深義重?”
“什麽殘疾人?路可燃你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馮箏衝上來,一副要跟路可燃幹架的態勢,被阮昭一把攔住了。
“許煜以前受過傷,右耳處於失聰狀態,被定性為三級殘疾,要不然這麽多年他還會隻是一個小小的飛行隊隊長?你真以為他前途無量嗎?”
馮箏聞言,驚愕地扭頭。
辦公室的白熾燈下,阮昭的眼神變得凜冽和不近人情。
他熱愛到可以用生命守衛的事業,竟然輪到這種人指手畫腳。
顧合一急了:“路醫生,你亂說什麽,你昏頭了吧?!”
“我可沒有亂說,許煜的病曆就在咱們醫院,你不信可以去查啊。阮昭,他不會連這種事都瞞著你吧?”
“你過來。”阮昭勾了勾手指。
路可燃蹙眉:“什麽?”
“你過來我告訴你。”阮昭不鹹不淡地說。
路可燃猶豫了下,側眸見辦公室的同事都看著她,心想諒阮昭也不敢在這麽多人麵前耍花招,昂著頭走過去。
兩人一步之遙。
阮昭眼睛微眯,張開手正欲一巴掌呼過去,手腕被人從後麵抓住了。
“阮昭,這裏是醫院。”顧合一製止。
阮昭從他手裏掙脫開,冷眼打量著路可燃:“那就去外麵。”
路可燃被她認真的模樣嚇得後退幾步,聲音低了下來:“你讓我去我就去啊。”
“阮昭。”顧合一厲聲叫她,這人平時很冷靜,怎麽……怎麽一碰到那個人的事就暴躁成這樣,這樣大張旗鼓地在醫院裏鬧,被病人看到做何感想,他擔心她,“如果這事鬧大,你下個月評職稱的事很可能泡湯。”
“那又怎麽樣?”
“不管怎麽樣,大家都是同事,有什麽事情和平解決。”顧合一勸道。
氣氛安靜了一瞬。
下一秒,阮昭不由分說地拽著路可燃往院長辦公室走。
“阮昭,你……你想幹什麽?”路可燃這下慌了,她沒料到阮昭真敢與她來硬的。
“我們找院長,開醫學倫理委員會。作為一名醫生你隨意散播病人隱私,有違職業道德,我看醫院是保護患者的權益還是保你。管你是哪個領導的親戚,我拚了這身白大褂不要也要讓你在行業裏混不下去。”
“你……你……”
路可燃真的怕了:“我不去,你鬆開我,我不去!”她用力地掙脫開,氣喘籲籲地說,“怕了你了,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
“你該道歉的不是我,”阮昭凜冽地看著路可燃,一字一句地說,“是每一個被你侮辱但此時正拿命守護在一線的救援人員。”
“對不起。”路可燃臉漲得通紅,不敢再多留,一陣風似的往辦公室外麵跑。
剩下的同事麵麵相覷,悶不吭聲地急匆匆吃完東西,也各自散了。
阮昭找了把椅子坐下來,這才發現自己一身熱汗,被氣得渾身發抖。
“阿昭,你沒事吧?”馮箏擔憂地看著阮昭。如果一開始她沒有跟路可燃挑事,也不會鬧成這樣。
阮昭搖頭:“沒事。”她安靜了一會兒,抬頭看向馮箏,啞著嗓子開口,“人要受多大的傷才會失聰,會很疼嗎?”
馮箏啞然,一時不知道怎麽回她。
這時,一個人影從門口躥進來,一把摟住阮昭。她低頭,見是池櫻,問:“你怎麽過來了?”
“我聽說你們科室鬧得厲害,就跑過來看看,你還好嗎?”
“嗯。”
阮昭一抬頭,見魏劭行也氣喘籲籲地進來拉住池櫻:“你別在兒科闖禍啊,跟我回去。”
阮昭攔住他:“讓我跟她聊聊吧。”
兩人下樓,在附近找了個燒烤攤。阮昭心情不好就喜歡點各種吃的,堆了滿滿一桌子,服務員一直在上菜。池櫻瞪著眼看著桌上的烤串,然後見阮昭噌地站起身朝外頭去了,再回來時,懷裏抱著一箱啤酒。
完全就是不醉不罷休的陣勢。
池櫻蹙眉看著,心想舅舅你以後要多多掙錢,不然還真養不活這位舅媽啊。
阮昭自顧自地倒酒一口氣喝了一大杯,池櫻偷偷伸手去摸酒杯,被阮昭打回去:“小孩子家家的,不許學喝酒。”
池櫻不服氣:“我都讀大學了。”
“那也是學生。”沒得商量,回頭許煜回來看她把外甥女帶壞了,還不得跟她沒完。
“你們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啊?”池櫻問。
“你沒聽說?”按理說,鬧出這麽大動靜,沒幾分鍾八卦消息就會傳得盡人皆知了。
“沒,就老師警告我們科室的人,不許說閑話,我一句也沒聽見。”
看來魏劭行把小姑娘保護得很好嘛。
“不是什麽大事。”
“我看你像是受了什麽刺激。”
阮昭放下酒杯,不喝了,伸出食指一晃:“不,壓根兒沒什麽影響。”
才怪。池櫻看她整個人都亂了分寸。
仔細看阮昭,還是有種淩亂的美感。池櫻第一次見她,她穿著跟別人一樣的白大褂,但池櫻覺得她巧笑倩兮,眼角眉梢都是風情。
她跟舅舅,一個外放,一個內斂,互為補充,般配至極。
“她鬥不過我。你知道,人什麽時候最可怕嗎?”阮昭喝多了,腦袋暈乎乎的,“不要命的時候,我敢拿命跟她拚,她不敢。”說完,她哈哈大笑。
池櫻不明白,什麽事情什麽人值得一個人為之拚命維護。
她以為阮昭說的醉話,一邊點頭認同,一邊咬著一串烤魷魚。
“你知道你舅舅耳朵受傷的事嗎?”
池櫻聞言抬頭,見阮昭突然清醒了,一臉認真。
“知道一點,但我那時候還小,家裏一些事我都隻聽到一些細枝末節。”池櫻斟酌著答,“我隻知道舅舅是在救援中受的傷,神經性的,後來做了很多次修補術治療才慢慢痊愈,吃了不少苦。舅媽,你突然問這個,不會是跟舅舅出什麽問題了嗎?”
“沒有。他之前跟我提過,但是我不想深問。”阮昭悶聲灌了杯啤酒,“我害怕。我怕那些經曆太過驚心動魄,怕自己忍不住去幹涉他想做的事。他壓根兒沒有瞞我的意思,我情願他什麽都不說,這樣也許會平衡點,誰沒有藏在內心深處不想揭開的秘密呢?”
池櫻耐心地聽著,阮昭卻不再說了。
“其實你知道嗎,我當初學護理專業,就是怕萬一他再受傷,沒人護他,畢竟我是專業的。我舅舅為了我付出了太多,其實是我拖累了他。舅媽,你會好好地對他的對嗎?”
阮昭點頭:“我會,我替他謝謝你。”
夜宵沒吃多少,一箱啤酒被喝掉一半,還好阮昭酒品不算差,不吵不鬧隻是低頭坐在座位上。池櫻喊阮昭喊不應,一時不知道怎麽送阮昭回去。如果扛的話,雖然阮昭夠瘦,但她力氣實在有限。池櫻招呼服務員幫忙照顧一下阮昭,自己出門打車。
她剛推開門,被一個靠在門邊的男人嚇了一跳。
魏劭行蹙眉:“你膽子這麽小,大半夜的還在外麵晃悠什麽?”
燒烤攤上白色煙霧四處繚繞,伴著各種海鮮的香氣,她甚至覺得這個男人秀色可餐起來。
“老師你怎麽在這兒?”別告訴我你是跟過來的。
“我剛在微信群裏問你到家沒,有同事說你在這邊我就過來看一眼,免得你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池櫻控訴:“我在你眼裏這麽笨啊?”
“你說呢。”
“誇我的人可多了,偏偏就你喜歡埋汰我。”池櫻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阮醫生醉了,我正想法子呢,你幫一下忙。”
“你喝酒了?”魏劭行湊近聞了聞,她身上沒有酒氣,這才放下心來,“人在哪兒?”
池櫻往燒烤店內一指。
魏劭行進門將阮昭扛到肩上,還不忘提醒池櫻跟上。
“你慢一點。”
魏劭行停下腳步,扭頭瞪池櫻一眼,就聽她慢悠悠地說:“男女授受不親,這可是我舅舅的女人,你不準有其他想法。”
魏劭行內心嗤笑,我認識這個酒鬼的時候,你舅舅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安置一個喝醉的人,簡直比做一場十個小時的手術還要累。一路上阮昭吐了七次,池櫻怕魏劭行心疼車,偷偷拿衛生紙擦了又擦,一路走走停停終於到家。
阮昭手機響了起來。
池櫻看見來電顯示,接通電話後,聲音帶著哭腔衝電話那頭喊:“舅舅!”
“怎麽是你接電話,阿昭呢?”許煜問。
池櫻扭頭看了眼雖喝醉了但仍然執著地在獨自洗漱的人,默默地回頭。
“她喝醉了。”池櫻怕許煜擔心,連說,“沒事,我已經把舅媽安全地送回家了,不過她喝得有點多,可能胃有點難受。”
她剛說完,阮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麵前,睨著她:“你拿著我的手機幹什麽?”
池櫻將手機雙手遞給她:“舅舅的電話。”
許煜正焦急地等著,這時,一個沙啞的女聲滑進他的耳朵。
“喂。”
“阿昭。”他叫她。
聽到聲音,阮昭傻笑:“咦,誰的聲音這麽好聽啊,哪位?”
許煜被她氣笑,神誌不清到人都認不清了嗎?
“我啊。”
“你是誰啊你,說名字。”
“許煜,你男朋友。”
“嗯?我有……聲音這麽好聽的男朋友嗎?不對,我什麽時候有男朋友,我怎麽不記得?”
“你男朋友不光聲音好聽,長得還帥。”
“真的?”阮昭拖長音調,被他逗得捂住醉得通紅的臉咯咯直笑。男人聲音頗為性感,讓人聽得如同墜入湖內,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池櫻捂住嘴巴笑嘻嘻的,她帶著隻顧講電話的阮昭到床邊安置好,就默默退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許煜隻覺得電話對麵靜得厲害,隻剩下呼吸聲。
他獨自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這規律的呼吸聲讓他心安,就好像阮昭此刻就在身邊一樣。
“許煜……”阮昭半夢半醒,渾身滾燙。她出了一身大汗,酒氣散了些,頭腦不似之前那樣混亂。
她撒嬌式的語氣聽得許煜心尖都在發顫:“你感覺怎麽樣?”
“難受。”她不太舒服地滾了一圈,將被子壓在身下,大口呼吸了一下,“我想你。”
“我也是。”他笑了,“還好隻剩下一天,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麽熬下去。你知道,我這段時間幾乎是數著日曆過日子。尤其像今天這種日子,我應該陪在你身邊,我不是個稱職的男友。”
“才不是,你那樣好……”阮昭喃喃道,“好到讓人心疼。”
“我表現得還可以嗎?”
“十分。”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喝這麽多酒?心情不好?”
“嗯。”阮昭老實答了,“你知道我們科室的人都叫我什麽嗎?”
“什麽?”
“暴力兔子。”
“挺貼切的。”
“難道我體內真的有暴力基因嗎?”阮昭仰頭,將枕頭墊高了點,自言自語。
許煜耐心地聽完,柔聲問:“你苦惱是因為這個?人性格的改變隻有生活發生重大改變才會發生。”
“我本來也沒想改啊。”阮昭哼哼兩聲,“亂七八糟,隨他去吧。”
許煜隻當她喝醉酒,說話顛三倒四。
“你說重大改變,是什麽?”
許煜還未答話,便聽她自問自答:“難道是……生個孩子?”
他驚得手機差點滑到地上,瞠目結舌:“你是怎麽做到把這些話說得這麽自然的?”
“笨,以後是不是連造人都需要我教你。”
“想學,自然有學會的辦法。”許煜手插回兜裏,背脊筆挺,“你知道男人很多東西都是無師自通的。”
“唔……”她想了會兒,“你接吻的技術還是很不錯的。”
許煜被阮昭逗得哈哈大笑:“好了,你該睡覺了。”
房間裏漆黑,她這才發現好像停電了,電話裏傳出許煜斷斷續續的歌聲——
“引擎聲音轟隆作響,隼鷹出擊至雲的盡頭。漫長的夜裏,寂靜地盤旋,孤獨地製造,地對空導彈,我一定窮盡所有力氣堅持到底,在世界末日之前你是我的唯一。”
阮昭閉眼,好像看到那個身穿航空製服意氣風發的男人,在三千米高空之間,他的發絲都在隨風飛揚。
那是她沒見過的他的樣子,她大概錯過了世界上最美的風景吧。
客廳裏,池櫻就著手機電筒光看向臥室,人似乎是睡著了。魏劭行拿著扳手出門,被她叫住:“你幹嗎去?”
“我去外麵的電井看看。剛問了物業,整個小區就阮昭家停電了,可能是沒電費。電井一般會存有應急電,需要重新拉閘。”
“我跟你一起去吧。”
魏劭行點頭。
電井就在走廊拐角,魏劭行拉完閘便聽見轟隆一聲,兩人下意識看向發出響動的方向,麵麵相覷,錯愕了一秒鍾——剛剛一陣過堂風刮來,門被關上了。
“你有鑰匙嗎?”池櫻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期待地問。
“沒有。”他的聲音幽幽的。
池櫻欲哭無淚:“我的包和手機都在房間裏,怎麽辦?”
魏劭行聳肩:“電來了,我要回家了。”
“啊?”池櫻一把拽住男人的衣角,隻差沒跪在地上抱大腿,“別把我一個人丟在外麵,求收留。”
她眨巴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盡可能扮出可憐相。
魏劭行忽然說:“我也是個男人。”
池櫻一下沒聽懂,還沒從無家可歸的悲傷中抽離出來:“什麽?”說完,她怕他以為自己是故意把門關上的,連忙搖手,“我不會對你意圖不軌的,你放心。”
魏劭行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這人到底有沒有一點女孩子的安全意識,隨便就能跟個男人回家了?
下一秒,小姑娘將自己綁頭發的絲帶解下來雙手恭敬地遞給他:“如果你晚上怕我圖謀不軌的話,可以用它來綁住我的手。”
“你跟我進來吧。”魏劭行掏出鑰匙,打開了自家的門。
他對於住在阮昭旁邊表示深深的後悔。之前因為房東有讓男朋友前來入住的打算,原本他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搬家,結果前段時間房東通知他之前的計劃取消,他可續約入住。他圖了個方便,一下續約兩年,最近工作繁忙,打包箱裏的物品還未全部拿出來,客廳裏大大小小的箱子放了十幾個,擁擠到不行。
“我睡沙發就好。”池櫻輕手輕腳地躺在上麵,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生怕他一動怒將她趕出去。
那模樣儼然像是一隻可憐兮兮的流浪小貓。
算了。
他將新毛巾丟給她:“你洗一下,進臥室睡吧。”
她早就猜到他麵冷心軟,但是——
“我不去,這兒就挺好的。”池櫻拍了拍沙發,沒動。
“哪那麽多廢話?”他不耐煩了,站在邊上幹等著,又不好伸手去拉她。
“你不是……不理我的嗎?”池櫻坐起來,仰頭看他。
魏劭行一想:“沒有。”
池櫻又道:“我把你騙去臨市,你雖然不知道我是去見家人,但好歹以為我是獨自旅行怕我出意外陪我一起去了,也在我外公外婆麵前給了我體麵,我謝謝你。老師,我二十歲了,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分得清什麽是喜歡。但你說得對,我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舅舅雖然一直護著我,但我確實沒有感受過父愛,大概真的有戀父情結吧。但我覺得我對你的喜歡僅僅是這樣,更不是一時興起。”
魏劭行被她突如其來這一出整得蒙了,吞吞吐吐地說:“你這小姑娘怎麽想一出是一出。”
來他家蹭個沙發,還順便表個白。
“你幫我查論文,隨時出題考我,幫我擋揮過來的拳頭,像今天這樣不放心我到沒到家,僅僅是因為我舅媽是你朋友?”
魏劭行被問得啞口無言。
半晌,他才問:“你想要什麽?”
“給我三次約會的機會,如果到時候你還是沒能愛上我,我就放棄。”
她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魏劭行不說話,她就咬緊牙關,盯著他等待著。
一分鍾過去了。
魏劭行突然泄了氣:“三次就三次吧。”他答應了。
她笑起來,兩顆虎牙尖尖的,又憨又可愛,看得他心尖一動。
“你現在立馬起身,洗漱了去臥室睡覺。”他命令。
池櫻如小雞啄米般點頭,踮著腳從他身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