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敢麽?”韓溯在轎前,語氣仍然平靜,目光卻忽地淩厲。

任不悔微微震了震,持著韁繩的手不由緊了緊,沒有說話。

片刻沉默,韓溯的眼色緩下來,那抹淩厲稍縱即逝,已然不見蹤影,“那種事,你我都做不出來,我們都不會對皇上抗旨不尊,既然如此,勸得再多亦是枉然。不如想想倘若皇上萬一真陷在秦王手裏回不來,我們該怎麽辦吧。”轉身便跨進了轎中。

第二日早朝,蕭縱宣告了他親赴秦地的禦意。朝堂上頓時炸了開來,秦王調遣大軍屯兵屬地邊界的消息,京師之中已有些風聲,百官聽到天子竟作這種涉險的決定,紛紛進言,西北如何去不得。蕭縱對各番勸諫無動於衷,一概沒理會,壓了眾異著手布置離京後朝中各番政務的交托,欽點了幾員朝臣在他不在期間合議處理國務,實難裁決的再快馬轉呈他,京師城防仍是交由裴掣,安國侯代管地方兵馬,然後又對南疆重建諸事作了大致示下,吩咐一番,這便退了朝。

三日之後,蕭縱從皇城出發。車轍轔轔,一千全副武裝禁衛沉默肅然,四麵環駕,護著天子車駕沿官道往西而行。

蕭縱在禦輦中坐,執了一卷書,漫不經心地翻閱打磨時間。

路麵平坦,車行得很快,半日便走過了三百餘裏,蕭縱估摸照這個速度他大約十日便能到全州。

此次赴秦地,他定下了時限,最長不超過兩個月,出發前,百官在京師城外送駕,他留了份詔書給韓溯,倘若兩個月後他還未回朝,韓溯便可拆了那詔,依旨行事。

西北之行,任不悔說是羊入虎穴,他卻並不是毫無思量就作下如此決斷。

隻是,不管他如何反複思忖仔細琢磨過秦王那一連串舉措,從中尋找所謂轉圜的餘地,都不可否認,他此行,多少還是免不了在做賭博。

既是賭,便有輸贏,不論手中抓了多少籌碼,對局占著多少勝算的賭徒,最後都有可能輸得一敗塗地。

他終究還是要作個萬全,他可以選擇不用君臨天下的眼睛去看待一些事情,但卻不能不防範未然,也不能全然將帝王的責任拋開。那詔書用不上最好,若是用得上,便是他賭輸了,輸了的結果,蕭氏的天下他已作安排,未來如何,結果怎樣,盡人事聽天命,隻是,他必須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價罷了。

蕭縱輕輕歎了口氣,暗忖,韓溯是不是有幾分猜出他給他的詔書是遺詔,才會在接旨的時候狠狠地對他說,不會讓那詔書有拆開的一天啊。

那是他最壞的打算。

他是不會讓自己真的受製於人的,如果他賭輸了,如果秦王終有取天下之心,如果他真淪為人質……

車馬轔轔前行,蕭縱揉了揉額,放下書卷,不禁暗歎,他應該不至於真的這麽短命才是吧。半晌,又輕輕歎了口氣,到了現在,他又何必還翻來覆去地想這些。

王容跪坐在禦輦的一角,見主子眉頭擰了半天,終於擱下沒翻幾頁的書冊,便馬上起身奉上剛沏好的碧螺春,道:“皇上喝杯茶休息片刻吧。”

蕭縱接過茶杯,啜了一口。

王容轉過身子,到車駕中的榻邊整理被褥,“坐了大半天了,皇上有些累了吧?趕路乏味勞頓,不如您喝過茶躺下小憩片刻。昨晚您與太傅大人對酌敘話至深夜,今早又起了個大早,隻睡了兩個多時辰,皇上請保重龍體要緊。”

蕭縱確實有些疲累,剛才一通暗自翻覆,頭還隱隱地疼,見王容鋪整好了臥榻,便自己鬆了腰帶褪去外袍,躺到榻上。

合眼許久卻始終沒有睡著。

王容提及昨晚,昨天他擬了那份詔書之後,召韓溯在鳳陽宮偏殿喝酒算作餞別。清酒對酌,趁著酒興他笑問,他執意西行,此事滿朝反對,太傅卻不曾勸諫亦始終不曾多言,究竟是作何看的。

韓溯於他來說,從來就不是一般的臣子,他或許不會為了誰改變決定,卻終究是在意他的想法。

韓溯沒有回答。

他便接著又問,他如此行事,太傅看來是不是他太由著自己性子,太任性了。

韓溯一杯酒端了許久,沒說話。

在他以為太傅不會說什麽的時候,韓溯飲盡了杯中清酒,卻是問他:“皇上對幾個藩王出手雷厲風行,除之後快,既無瞻前顧後,更不會拖泥帶水,唯獨就秦王,幾次三番,縱容他,放他生路,這回更把自己安危棄之不顧。究竟是何緣故,皇上能不再敷衍臣麽?”

問這個話的時候,韓溯看著他的眼讓他不由自主回避,之前他尚且不明白,或者從來不曾深思那樣的眼神中飽含的是什麽,現在他想不明白也不可能了。

記得很多年前,睿王有一回忽然莫名其妙咬牙切齒地說過,說他遲鈍,遲鈍到愚鈍,並摸著他的頭某一處,問他是不是榆木腦袋。

直到過了很多年之後,他坐上皇位,親自到睿王府把二哥的遺孤接往宮中,頭一回相見的大侄子對他說,因為他的名為縱,他才叫蕭橫,那個時候他才恍惚有些明白,多年前的一個午後,兄長按著他在榻上親,其實不是喝醉了看花眼。他卻從來不曾覺得那套說辭有哪裏不妥。

他想他的確是榆木腦袋。之前是,現在,也沒多少長進。

所以,韓溯跟睿王一樣對他作出相同的舉動,他除了覺得是毫無預兆之外,就隻剩驚詫。

他不知道韓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怎麽會有了那般念頭。

在他心裏,韓溯不僅僅是他的臣子,他把他當做師長,視為是知己,敬重他,欣賞他,也依賴他。

蕭縱躺在榻上,腦中已經一團淩亂,太陽穴處越發抽跳得疼,翻了個身麵朝車壁,強自命令自己睡覺,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蒙住大半個頭,卻忍不住在被子底下嘀咕一聲,他有什麽好的。

一路往西,途中連著遇了幾天大雨,行程受阻放緩,大半個月後才到了全州,過了全州再向西行便入秦王屬地冀州。蕭縱赴西北巡疆的消息早有旨意發往秦王府,冀州界上駐紮的西北軍將領是秦王的近臣孟和,他該是接了秦王令,在全州通往北部的官道上率了幾千軍士候迎天子駕,引著蕭縱進入冀州境內。

入界不久,蕭縱自半撐起的窗扇向外看,就見滿目營帳叢叢,延綿排布,遠處軍士呼吼,大約是在操練,玄黑的旌旗迎風獵獵。

邊界上果然是壓著大軍,且並沒有收兵退去的意向。蕭縱看了片刻,合放下窗。

進入秦地之後,道路大半有些顛簸,帝輦雖然耐振,卻也晃得不輕,蕭縱在輦中坐得有些辛苦。又行了數日,抵達祈州。

西北地勢高闊,祈州居首,平地延綿寬廣,山巒雄峻。秦地十六州府半數是由曆代歸順大周朝的蠻荒異族部落構成,野旗族是隴西高原上素來的強者,最後一支歸服天朝的悍族,祈州乃是其部族本土,原稱塔穆達,野旗族語意為屹立的山峰,先秦王率族眾歸順之後,蕭縱的祖父仁順帝按大周朝州府轄製,改稱為祈州。蕭縱這便是入了秦王的老巢。

大約在秦王老窩裏行了兩日,孟和預先向蕭縱稟告,他主子的封都利城已經不遠了。

果然沒過多久,一直在禦駕一行最前方開道的程善驅馬近輦,朗聲道:“皇上,前邊見秦王迎駕儀仗。”

蕭縱應聲推起合放緊閉的窗扇,前方不遠處陣仗入眼,依舊是清一色紮眼的黑甲騎軍,在勁風中身姿彪悍,整肅而立,一展玄色的巨大秦王旗迎風翻滾,金色的圖騰獸在半空裏囂憾地咆哮。

旗下,跨馬而立的身影跟身後一眾軍士一樣靜默不動,卻儼然一股淩越眾生睥睨四方的氣勢,遠遠望去,在西北高原蒼穹,廣闊地域中如一道巋然駭人的風景。

蕭縱在帝輦中透過車窗靜靜望著秦王,秦王似乎也在看他這邊,車駕停了多時,蕭縱才見那道身影緩緩驅了馬,甩鞭朝他而來。

目光看著馳近的單騎片刻,蕭縱放下窗扇,起身出車駕。

腳剛落地站定,秦王策馬已經近前,高陽斜照,一片巨大陰影投下,蕭縱抬眼,一刹那間清清楚楚捕捉到向他俯視下來的那雙狹長淡色瞳仁中毫不遮掩的得意之色。

秦王隻在馬上頓了一瞬,便翻身而下,“臣恭迎皇上聖駕。”低醇的聲音似乎**著一抹愉悅,王服蟒袍隨著屈跪施禮就勢鋪展輕翻。

“秦王免禮吧。”

“謝皇上。”起身抬頭,身形魁偉,秦王精湛的麵容一如既往冷峻,蕭縱既沒有在他神色之間看到愉悅,眼中的那絲得意也轉瞬即逝,不留痕跡,好像是他看走了眼,隻剩一抹慣常的琥珀色薄光,鬼斧鑿刻的五官上是融入骨髓如何遮掩也掩飾不了的囂銳之氣。

時隔兩個月,蕭縱心下忍不住又翻出前茬,相信秦王那出要死不活戲碼的自己簡直愚笨透了。

“臣在利城,對皇上翹首以盼,卻一直未見有旨意傳達,以為皇上不會來了……好在,皇上還是來了。”秦王看著蕭縱,意味深長地揚了揚唇角。

蕭縱淡淡道:“秦王出了這麽大的手筆,朕哪能不來。”

秦王微微露了露牙:“這麽說來,皇上回京後一直沒有下詔巡疆,卻果真是臣動靜小了,不夠誠意麽。”

蕭縱沒有接茬說什麽,目光望向遠處,十裏開外的地勢比之周遭又高出不少,一座偌大的城池依傍高聳,城垣巍巍矗立,映著高闊天地雄峻壯觀。“那是……利城?”蕭縱皺眉,喃喃道:“朕不曾聽說原來利城是這等顯赫巍峻之勢。”雲陽鄴城根本不足相提並論。

秦王瞟了自己的封都一眼,“這是野旗族受封,設立秦王府之後,臣之父大舉擴建又幾經修繕才成。此城修建,還從沒迎過聖駕,皇上請上輦,臣引皇上入城。”

蕭縱轉眼看了秦王一眼,“好。”回身上禦輦,他連著坐了二十餘日車馬,腿腳本就已經有些虛軟,入了西北境內,地域愈漸高拔,身子也不大舒服,踏階上車的時候,腳下不覺一軟。

“小心。”

王容剛要上前攙扶,秦王已經出手一把將蕭縱身子扶住,“皇上沿途勞累,快些隨臣入城到府中歇歇才好。”

蕭縱輕輕推拒扶在腰間的手,卻感覺那手在腰上一緊,耳邊低低一聲吐息:“既然來了,就再也別想從我身邊跑掉。”

蕭縱麵無表情,徑自入了車內。

利城城中已然被清過場,除了城道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持劍士卒,看不到還有其他人影。王容在禦輦中忍不住好奇地往窗外瞟眼,利城規模雖宏大,但跟京師的繁盛糜華還是不能相比,城中屋舍樓台外形基本相去無二,方方正正的,與京師的飛簷畫棟精致樓閣天差地別,但看著十分堅固。

蕭縱淡淡掃了幾眼街麵,微微閉上眼。行了相當一段時間,車駕才慢慢停住。

“臣府邸已達,請皇上出駕。”窗扇已落下,秦王的聲音隔著車壁傳來。

蕭縱微微低頭俯身,一腳剛拾木階,半個身子才探出去,一條手臂便教候立在禦輦門邊的秦王扶握住,“當心了。”

蕭縱下了輦,瞥了秦王一眼,從他掌中抽回手臂。秦王隻挑了挑眉,收回手,“皇上,請。”

蕭縱這才正麵直視矗在眼前的建築,近在麵前的不是秦王府的大門,而是通往秦王府大門的石階,寬大的青石板階梯筆直而上,一階一階,不說上百至少也有七八十,石階兩旁各自一排持長槍跨彎刀的侍衛,石階的盡頭,高台之處,朱紅大門開敞,簷下牌匾“秦王府”三個大字。

蕭縱抬眼片刻四顧,高處樓宇大約跟一路走來所見府樓本質上沒有二致,雕飾不多,精致不足,卻粗獷剛硬,氣勢恢弘。

“秦王的府邸好氣魄。”蕭縱轉眼向秦王道,這秦王府稱為“府”實在有些小氣,該叫秦王宮。

“皇上喜歡就好。”秦王站在蕭縱身旁回道:“臣已經收拾了最好的院落廂房,希望皇上住得舒服。皇上請。”馬上又微微揚唇道,“皇上一路勞頓,可要臣扶著您進去?”

方才在車駕中的時候,蕭縱已經作了些計較,渾話,一概不肖理會。撇過頭,徑自登階而上。

秦王似乎絲毫不把蕭縱的冷淡放在心上,他親自將蕭縱帶到住所,在房中兜了個圈,道:“此處作皇上寢房,皇上可還滿意?”

“滿意。”蕭縱道,在靠牆一麵書架旁站定,目光又略是四掃,寢房分裏外兩間,珠簾相隔,他現在在內間,一應桌椅擺設無不雅致精巧,壁上懸著字畫,來曆不淺,牆角幾處擱著木架擺著蘭草盆栽,房中幽香繚繞,一扇大屏風置在中央,又將偌大的裏廂隔了隔,床榻靠牆,異常寬大,帷幔垂地,繞了床四周。進來的時候,外間所見擺設也都十分精致,這種精致纖雅倒是跟秦王府粗狂的外觀不大合拍。

秦王在屏風旁側身,淡淡道:“皇上喜歡就好。”頓了一頓,“在此處住著,皇上若是覺得乏味,可到外麵院落中看看景致,那裏視野極好,一望極目,若不是皇上舟車勞頓,臣現在就差人擺上茶點,陪皇上觀賞一番。”一邊說,一邊踱向靠牆的床榻。

床榻上鋪著絨絨一張毛皮,毛色黑亮柔軟,是貂毛,從榻上鋪垂落地,床內疊放著另外一張毛皮,毛色同樣柔亮,卻是銀白雪貂毛。

秦王摸了摸墊著的黑貂毛,向蕭縱道:“雖已是五月初,不過利城不比京師,臣府邸建在高處,到了晚上還是冷得很。”

蕭縱“哦”了一聲。

秦王從床榻邊緩緩踱步,在蕭縱身側長身負手而立,飛挑的眼角揚了揚,“怎麽了?皇上從方才起一臉鬱鬱寡歡,臣有哪裏做的不得皇上心意麽?”

他挨得有些近,貌似不經意地低下頭意圖靠得更近,蕭縱不動聲色從秦王身邊走開幾步,“秦王費心替朕打點,朕何來寡歡。”

“那臣怎的瞧皇上一臉不快?莫不是,皇上在怪臣沒有早些去迎駕?皇上來秦地,臣本當親自到冀州邊界上接駕,一路引領皇上進府的。”

蕭縱默然不語,心下直覺有些不踏實,秦王這樣貌似遵著禮儀卻賴在眼前不走,滿嘴胡話地扯,總覺得要扯到什麽別樣話頭上去。

“臣本也是預備那樣做的,怎奈臣身子剛愈,就怕一來二去地折騰,迎了皇上進府,卻沒有精力盡心招待皇上。”秦王看著蕭縱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上回的箭傷,前幾天痂才脫落。”

蕭縱本來沒有寡歡,但是秦王一邊麵不改色地抖落著那茬舊茬,一邊渾身從骨頭裏給他往外冒著得意又炫耀,蕭縱真的有些鬱鬱了,但他壓下了心中浮動,沒有外露出來絲毫。

秦王向蕭縱走近一步:“皇上莫要以為臣在誆你,臣的傷皇上是親眼所見過的,趕回西北時又經曆了些周折。再說,皇上真當臣那幾口血是好吐的麽?”

說到吐血,就是那兩口血讓他當時方寸大失,一頭栽進套裏。

蕭縱越發鬱鬱,麵上卻仍無表露。這件事上,他怎麽著都隻有被人拿捏的份,翻不了身的,隻能淡定。但,心中卻委實忍不住,磨了磨牙,以後哪怕你吐一缸血在朕麵前,朕要動一下眉毛就躺平了……後麵半句及時刹住了。

“看皇上的樣子,臣怎麽說都是徒勞了。”秦王略是沉吟了片刻,伸手到自己王服的腰帶處。

蕭縱眼看著秦王手指利落挑開自己腰帶上的一處繩結,“你做什麽?”

秦王挑著眉,噙著笑,一邊解衣帶一邊走近蕭縱,“沒什麽,皇上既然不信,臣脫了衣服,讓皇上親自檢查檢查。”

“不用了”三個字衝到蕭縱喉嚨裏剛要吐出來,外間適時傳來一道高聲稟告:“皇上,寢房四周已部署完畢,末將前來複命。”是程善安排了隨駕禁衛的輪值,回命來了。

秦王聽到那洪亮的一嗓子,眉頭頓時一皺,蕭縱回了聲“甚好”,一甩衣袖繞過了屏風,往外間去。

秦王沒多久也悠悠慢步,從裏間踱出來,瞥了一眼直挺挺杵在蕭縱身邊的禁衛統領,對正坐著喝茶的蕭縱道:“皇上一路勞累,臣已吩咐浴間恭候聖駕,皇上沐浴之後小憩片刻吧。”果斷幹脆地終於從蕭縱眼前消失了。

秦王走了之後,程善立刻向蕭縱請命,說這處院落尤其是蕭縱住的這間房,需得好好盤查一遍。院落的其他地方可以稍作延遲,禁衛巡邏的時候不動聲色探查即可,但此間寢房耽誤不得。

蕭縱應允了。他坐在外間小桌邊,端著茶杯,看程善喚進來幾個禁衛,就從外間的門檻開始,牆麵,窗戶,桌椅,地麵,盆栽後麵,犄角旮旯裏一一搜查,就連擺在物架上的花瓶也要左右轉一轉,看是不是能在哪麵牆上轉出個暗門或者某塊地磚上豁出個地洞來。

蕭縱靜坐著,任由侍衛忙碌。實則,他這一行,從上到下一千人多一個,在鐵桶一樣的利城鐵桶一樣的秦王府裏,本來什麽部署戒備都是空的,還如臨大敵一樣較真,未免可笑。但,房間裏檢查一遍,還是……有必要的。

禁衛們查過外間進到裏間,蕭縱擱了茶杯踱到廊裏。

廊外小園翠竹青青,鬆柏蒼碧,西北地域苦寒,嬌貴花木不易養活,園中除了一片青綠,便隻有牆角幾株白茶吐蕊。院落不同尋常,沒有四麵都圍合起來,蕭縱的對麵,小園的另一側,是開敞的,園子盡頭青石板鋪出一片平台,邊沿修著扶欄,在那開敞之外正是隴西高闊的天與地。

蕭縱在廊間遠望,果然如秦王所說,視野極佳,天開地闊,碧空黃沙,景致確好。

從秦王城外迎駕到現在不足半日,秦王待他的態度大致算得上恭敬,未有要挾之舉,尚且可稱之為順從,太過……出格的舉動也算……沒有。但是,這種恭敬順從出自那番心思,是吃定了他已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好整以暇做出來的,還是那個男人根本是打著仗勢戲弄他的算盤,玩一玩貓和老鼠的戲碼,或者兩者兼而有之。蕭縱覺得這個兼而有之的可能十之**,畢竟那個男人既狡猾又惡劣。

對自己的處境,蕭縱是十分清楚的,秦王盤算哪種心思,他不敢斷十成十,但有些事情他卻也不需要裝傻。

他現在就是塊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塊自動躺到砧板上的肉。

入秦王轄地至今已經有七八日,州界上大軍壓著還是壓著,秦王既沒有進也看不出退的打算,似乎也沒有扣他為質的跡象,究竟是盤算如何,他仍然沒個實準。

看著遠處天際,蕭縱暗暗歎了口氣,可能是他太心急了。

站在廊中不久,程善等搜查寢房完畢,出來回稟,並無不妥。

蕭縱點了點頭,轉身進屋,在外間坐了坐,喝過一盞茶,覺得確實是累極了,起身正待去浴間沐浴,回來上榻躺片刻,秦王又來了。

秦王拿來一件絨袍,洗浴之後睡覺穿的,不知是哪個物類身上的毛縫製,光滑柔軟且看似十分貼身,絨袍玄黑色,隻袖口袍擺領口處鑲著白紋瑞獸圖邊兒。

秦王放下睡袍之後,向蕭縱說了說他今日到晚上待辦的行程事宜,什麽時辰巡營,處理公文,可能會出城打個小獵等等。

“秦王不必事無巨細一一向朕稟告,秦地諸事秦王照舊處理便是。”蕭縱聽完詳詳細細一通,微微皺眉,有些莫名。

秦王站在他幾步開外,背起手,飛挑如鬢的眼眯了眯,看著蕭縱片刻,道:“臣想了想,還是要的,臣想把行程告之皇上,皇上可能會安生些。”

蕭縱仍然不太明所以。

秦王轉眼略是環顧四周,最後還將目光定在蕭縱身上,似笑非笑:“不管浴間還是臥房,都沒有暗門暗孔,皇上盡管放心沐浴歇息,晚上臣為皇上設了宴席,到時再來恭請聖駕。”轉過身,跨出兩步又轉回頭來,“臣對偷窺向來興致不大,要看,也是光明正大地看。”

蕭縱看著秦王離開的背影,默默地揉了揉額。

沐浴之後上榻休息,蕭縱一直睡到了天黑,秦王來請他赴宴時,他還睡著。

筵席設在秦王府前府正廳之中,秦王帳下文士濟濟,戰將如雲,一波將領領兵在外,陪席的武官也還是壓壓一片。蕭縱在上首,他麵前桌上擺著一隻油晃晃烤全幼鹿,侍者片下鹿肚子上據說是肥瘦適度肉質最為鮮美的部分,他嚐了幾片,香是香,但滿嘴冒油,喝了幾口酒,後勁十足,賞著大廳中舞姬扭得渾身顫抖的歌舞,撐到了散席。

他本來就是沒有睡足被叫起來,宴會上一番鬧騰,喝了些酒之後腦袋更加迷沉,回到寢房,洗漱一番爬上床,沾了枕頭很快又睡著了。

這一覺蕭縱睡得十分舒服,夜裏的秦王府確實有點冷,所幸床榻上鋪的那層黑貂皮和蓋在身上的雪貂皮雖然不及被子厚,卻異常保暖,而且十分柔軟,又輕巧沒什麽分量,身上的袍子也十分貼身,蕭縱在一片暖融融中放鬆了全身睡得難得的沉。連日趕路疲勞積壓,喝了點酒之後又有些熏熏,加之他從入了隴西高原就一直不大舒服,臨行前太醫院配了幾種藥丸給他做預防,但不時的還是會覺得頭暈胸悶,如此種種,加一床暖被窩,稱帝之後蕭縱第一次睡了回自然醒。

迷糊糊睜眼,周身籠著一片暖意,蕭縱微微動了動身,合上眼打算再眠片刻,迷糊中卻感覺有什麽在衣襟裏腰腹處一搭一搭地撫摸,下意識伸過手去,貌似抓住一條胳膊。

胳膊?

蕭縱頓時睜眼,醒了七八分,立刻感覺到後背靠著的觸感溫熱結實,緊貼著他緩緩起伏,低沉的呼吸聲吹在耳邊一下比一下來的紮耳。

蕭縱最後那兩三分朦朧睡意也徹底給打飛了。遲疑了一下,緩緩扭頭,對上一雙琥珀色閃著些許謔意的狹長眼眸。

秦王手肘半撐著身,寬厚的胸膛衣襟半拉,露出銅色飽滿的肌理,一派悠然又理所當然側身躺靠在他旁邊。

“醒了?快中午了,皇上這一覺睡得可真長。”興許是在**,秦王的聲音低醇中透出幾分別樣的懶。他散著發,淩亂纏繞肩膀胸前的發絲,又張揚出幾分狂放不羈。低頭垂目,目光灼灼。

蕭縱眼光微微下移,雪貂毛毯下裹著他和秦王兩具身體,搭在腰腹上的手仍然伸在袍子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蕭縱緩緩撐起身,拎開秦王的手臂,那襲玄色鑲白紋邊的袍子在自己身上有些鬆垮,鬆垮開裂的前襟裏,蕭縱看到自己胸前印著幾處可疑的紅斑。

“昨晚皇上睡得可真沉。”秦王虛著狹長的眼,掃著那幾處紅斑道,頓了頓,又道:“放心,臣沒對你做什麽。”

“你……怎麽在朕的臥房?”蕭縱的聲音聽起來還算鎮定。整了整衣襟腰帶。

“哦,臣怕皇上晚上冷,您身子不是偏寒麽。”秦王悠悠地輕描淡寫道,翻身坐起,靠著一張大軟枕,“睡得可舒服?”

蕭縱默了一會兒,麵色終於有點發黑,“你是怎麽進來的?”程善,禁衛,都睡死了不成?還是真的紙糊的!

秦王挑著眼角看了蕭縱片刻,伸手抓了裏床床幃一邊,用力一扯,刷的一聲,厚實暗紅的帳幔被拉開。

帷幔後麵本來應該是一堵牆,現在卻被掏出一大麵窟窿,窟窿的另外一邊也是間房,房中緊挨著窟窿擺著另外一張大床。

“隔壁就是臣的寢房。”

蕭縱瞪著那個大窟窿,冷冷道:“你,你不是信誓旦旦不屑於偷偷摸摸,說什麽光明正大麽?”

秦王看了蕭縱半晌,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臣素來狡詐,皇上莫不是今天才知道?”

蕭縱一臉漠然,掀了毛毯想要下床,秦王一把把他掀翻在黑貂毛褥子上,一翻身壓了上去,“皇上,我們好好談談。”冷峻的麵容上戲謔之意忽然隱去,眸光曆曆,“你來臣轄地,難道不曾做好某些準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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