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姑娘,你回來了?”柳綠正在鋪著被褥,聽見慕容九回來的腳步聲,不由得扭頭問道。
“嗯。”慕容九哼了聲,一邊用雙手撣著發頂上的雨絲。
“淋濕了嗎?”柳綠忙取過幹毛巾走了過來,輕輕的替她擦著,“正準備去接姑娘了,不想就回來了,怎麽不多在王爺那兒呆一會兒呢?”
“王爺有事!”慕容九倒沒在意她話語中的意有所指,隻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手裏的毛巾拿過來,“我自己擦就行了。”
“嗬,天大的事能有姑娘重要麽?”柳綠望著她,卻突然撲哧一笑,笑出聲來。
“什麽?”慕容九微微一愣。
“嗬。”柳綠抿唇,又走到桌旁,將一個精致的食盒打開,取出精致的食物。
“這是王爺才差人送來的,一碟是豆腐皮做的包子,一碗是蓮子羹,都還熱乎呢,姑娘,快嚐嚐。”說著,柳綠將碗碟筷子擺好。
“王爺送的?”慕容九有些疑惑,那廝不是才從自己這裏走麽?
“是呀,那日在客棧裏,王爺見姑娘愛吃這個,因此一回來,就特意吩咐禦膳房備下了。這粥倒還好做,隻是這豆腐皮做的包子實在費功夫,所以,他們才做好了送來,不過,正好,姑娘在外麵才回來,受了涼氣,正好吃點熱乎的。”
“哦……”想不到那日,她無意中的一句想吃‘豆腐皮做的包子’,他竟真的記下了。
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包子,遞到唇邊,輕淺的咬了一小口,外嫩裏香,汁多滑嫩,竟一點也不比中原的廚子做的差。
“不錯,味兒挺正的,柳兒,你也趕緊坐下來一起吃呀。”說著,將剩下的一口送進嘴裏,一邊還不忘招呼著柳綠。
柳綠笑,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奴婢不敢,這可是王爺特特的送給姑娘吃的,奴婢若是吃了,王爺會不高興的。”
慕容九頓時滿頭黑線,“好,你別吃!”
“嘿,王爺送給姑娘,姑娘又賞給了柳兒,這就跟王爺沒有關係了哈。”柳綠立刻一咧嘴,沒心沒肺的笑道。
“吃吧,看包子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慕容九笑睨了她一眼,夾了一個包子,塞進了她嘴裏。
柳綠一邊吃著一邊咯咯笑起來。
“姑娘,王爺對你可真好,”剛吃完一個,柳綠又眨巴著眼睛,很是認真的道,“而且,王爺至今未娶,你說,這個正妃的位置會不會專門給姑娘留的?”
慕容九一聽,頓時臉色沉了下來,“柳綠,胡說什麽呢?”
柳綠一頓,囁喏道,“怎麽了?柳綠說錯了嗎?”
“我和你家王爺隻是普通的朋友,而我也隻是暫住在宮中的。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講了。”慕容九放下了筷子,眼前的包子還飄著香味兒,可是,她卻一點食欲也沒有了。
“哦。”柳綠癟了癟嘴,被她突然冷下來的神色給嚇的沒敢吱聲了。
而慕容九則坐在桌邊,沉思起來,心想著,等明日見到了慕容璃,然後就該離開了。和拓跋野……
她幽幽搖了搖頭,他們之間不可能的。這輩子,軒轅燁已經深深的沁入了她的血液,沁入了她的五髒六腑,她的一顆心很小,小的隻能容的下他一人,再也沒有多餘的位置空給其他人了。所以,麵對拓跋野的癡情與好意,她隻能抱歉了。
第二日一大早,慕容九還在睡夢中,柳綠便過來叫了,說是王爺有請。王爺有請?什麽大事嗎?
慕容九翻了個身,才發現慵懶的陽光已經從窗戶斜射進了屋子,輕柔的風吹的雪白幔帳翩然起舞著。
“哦。”天已經這麽亮了嗎?都怪自己昨晚上胡思亂想了半夜,結果睡遲了。
她忙爬起身,知道今天慕容璃要來,便快速而簡單的梳洗了一下,隨後便往拓跋野的住處去。
來人直接將她帶到了拓跋野的書房,也就是昨兒晚上兩人下棋的地方。
“進來。”宮人稟報了一聲之後,裏麵便傳出拓跋野低沉的聲音。
慕容九便輕輕的撩開門簾,進了屋子。隻見窗邊的那一方軟榻上,擺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散著一副棋局,白子與黑子縱橫交錯,拓跋野正與一玄衣男子相對而坐,殺得難分難解。
那玄衣男子便是慕容璃麽?此刻,他正側身坐著,手執一粒白子,低垂螓首沉默不語,渾身散發著冷靜內斂的氣質。
而拓跋野卻在她進門的刹那,便輕輕的抬起了頭,好看的唇角微微的上揚,對她綻放出極致的笑,那笑容算的上萬分性感,甚至邪魅無比。
慕容九抿了抿唇,終究還是走上前,“王爺……璃哥哥……”
聽到她的聲音,慕容璃似乎微微一愣,整個身形略微顯得有些僵硬。
他沒有抬頭,亦沒有說話,那微微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眼神,一隻手執著白子就那樣僵在了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嗬,傻站著做什麽,快過來。”拓跋野卻向她伸出了一隻手,一邊笑道,“想不到你慕容家除了你棋藝了得之外,竟然還有高手,本王今日才知道,原來璃將軍也是棋壇高手哇。”
“王爺過獎了,在下受之有愧,這一局,在下輸了。”慕容璃客氣的說,一邊將手裏的白子重新放入盒中。
“其實,也不盡然。”這時,站在一旁的慕容九輕輕說了一句,一邊將他放回去的白子又撿了起來,重新放到棋盤的一角,頓時,整個棋局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被困在裏麵的白子現在反而成了一支奇兵,那被慕容九放下去的白子宛若一柄利劍刺進了拓跋野陣營的腹地當中。
拓跋野的實力頓時土崩瓦解了。
看著迅速扭轉的局勢拓跋野先是一愣,隨後灑脫的一笑:“異兵突出,奇招製勝。這一盤還是本王輸了。”
慕容璃沉默不語。
慕容九微微笑道,“是王爺太得意忘形了。”看他剛才悠然喝茶的架勢就知道了,他一定以為贏定了的。
“果然還是阿九了解我,是啊,本王又輕敵了。”拓跋野聞言狡黠的一笑,鳳眼完成了月牙。
慕容九沒有再說話,再說下去,隻怕這廝又沒個正經了。
“好了,今日你兄妹二人團聚,本王就不打擾了。”說著,起身下榻,徑直向外走去,在經過她身旁的時候,突然一低頭,強烈的男性氣息襲來,伴隨著他低沉而悅耳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聲呢喃,“本王隻會在你麵前認輸!”
“呃……”慕容九愕然抬頭,卻發現這廝已經飄然從身側離去了,隻留氣息繚繞鼻端。
“你……”靜謐的空氣中突然響起了慕容璃深沉的嗓音,伴隨著一絲的沙啞,或者說些許尷尬。
慕容九望向慕容璃,卻看見他也正注視著自己,她想要喊一聲‘大哥’,聲音卻如鯁在喉。
兩人似乎都有些緊張與尷尬,好半晌,他才輕輕的先開口。
“你……好嗎?”短短一句問話,其中卻充滿了關懷之意。
慕容九點點頭,沒有回話,隻是深深地凝視著眼前三年未見的慕容璃。
他看起來更成熟了,眉宇間有著滄桑和憂鬱,眼底有著深切的關懷;他依舊英俊瀟灑,似乎更有爹當年的風采了。
“大哥!”這一聲輕喚,勾起了慕容九無數的回憶,心底好痛、好酸。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了大家。”
“別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慕容璃歎息著搖搖頭,“一切都是注定的,與你無關。”
“可是……”一想到爹,一想到哥哥們,一想到本來輝煌的慕容家一夜之間分崩瓦解,慕容九的眼淚就不住的流了下來。
已經好久沒有流淚了,她還以為自己不會流淚了呢,卻不想,今日又忍不住了,心口酸澀的難受。
“這些爹早就預料到了。”慕容璃深深的望著她,第一次沒有了以往的冷漠與鄙夷,那深深的關切之意,倒真的有點像為人兄長了。
“倒是你,從小就被爹捧在手心裏長大,一定受了不少的苦。”
“還好……”慕容九搖搖頭,淚珠從眼角飛逝。
她抹了下眼角的淚,唇邊很快漾出一絲笑,“其實,過去了才發現,原來沒有什麽。”
痛苦真的會隨著記憶淡薄的。慕容璃也淡淡一笑,笑容有些無奈和苦澀。
良久,方問,“那麽,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慕容九凝了凝眉,其實,一開始離開軒轅燁就是她最大的目標,至於離開以後做什麽,還沒容她細想,就被拓跋野給擄了來。
“跟我回將軍府吧。”慕容璃道。
“我……”慕容九有些遲疑,以前的慕容璃雖然沒有正麵欺負過她,可是,也從來不曾正眼瞧過她,對她冷漠的還不如府裏的一條狗,她細想了一下,在相國府的那麽多年裏,他跟她說的話加起來可能都不到十句,每次也不會超過十個字。
而今天,他不但跟她說話了,而且語氣如此平和,甚至帶著濃濃的關切之意。
這讓慕容九感動之餘,又有些心酸。
如果慕容府還是好好的,如果爹和哥哥們都好好的,他們一家人再這樣和睦相處,該多好。
“好。”這份難得的久違的親情讓慕容九一時無法拒絕。
失去了爹的疼愛,又有了大哥的關愛,這在她……實在是拒絕不了的溫暖。
“好,一會我就對王爺說。你馬上收拾收拾就跟我出宮。”慕容璃輕輕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表示欣慰。
“好。”慕容九又是點頭,她也非常迫切的想出宮,想離了拓跋野那廝。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慕容九隻說自己在皇陵三年別的沒學到,這敲木魚打坐的本事倒長進了不少,慕容璃卻仔細的聽著,偶爾瞟向她的眼神中,有著濃濃的疼愛與憐惜。
但是,慕容璃自己卻並沒有說過多關於自己,隻說了拓跋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於中間發生了什麽事,一字不肯提。
倒是提到軒轅燁的時候,他的眼裏出乎意外的,沒有慕容九想象中的恨意,倒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而又糾結的情緒。
這種眼神,跟爹當年的幾乎一模一樣。
當年,最後一次見到爹的時候,她哭著請求爹原諒她,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要愛軒轅燁了,她發誓要為慕容家報仇。
可是,爹卻喝住了她,爹不準她發誓,更不準她報仇。爹隻吩咐她,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
後來,她想著,一定是爹太過疼愛她,怕她受到複仇的煎熬與折磨,才會不準的。
現在,時過境遷,大哥的想法隻怕和爹一樣吧。
何況,慕容家幾代忠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種忠義思想早已融進了慕容家的骨血裏了。
所以,談及軒轅燁,大哥眼裏才沒有那種被毀的家破人亡的恨意吧。
慕容九幽幽的淺歎,其實,何嚐是大哥一人,就連她對軒轅燁也始終無法恨起來,不是麽?
決定之後,慕容璃當即去找拓跋野,商量著要帶慕容九回將軍府之事,而慕容九也欣喜的趕回住處,想收拾東西等會跟大哥走。
隻是,事情當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
當天,慕容九一直等到了下午,還不見慕容璃過來,卻見拓跋野一臉笑意的從遠方款款行來。
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難道大哥出麵也不行麽?
“站在門口,等我麽?”低沉悅耳的嗓音忽地響起,下一瞬,他的手已攬住她的纖腰。微涼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力道溫柔而隱含霸道。
慕容九皺眉,一手推開他,目光期盼而擔憂的朝他身後望去,“我大哥呢?”
“回去了。”拓跋野答的幹脆,人已經翩然進了她的屋子。
“回去了?”慕容九當即愕然,忙轉身跟他走了進去,“他怎麽回去了?那他有說派人來接我麽?”
唇畔浮起一絲淺淺的弧度,他搖了搖頭:“本王倒沒聽說。”
慕容九狐疑的望著他,“不可能。”
隱然有凜冽的酒香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好看的桃花眼輕輕一轉,一絲笑意自唇邊溢出,“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走?”
他雖在笑,但慕容九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已經打擾王爺太久了,此番與大哥團聚,自然應該走的。”
努力平複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她平靜地對上他的眸子,道:“還希望王爺能行個方便。”
“那是自然。”突的,他輕輕勾唇,唇邊綻放一抹看似無害的笑意,身子突然微微一傾,“但是,我有個條件。”
就知道這廝沒那麽好說話,不過,好吧,有條件就表示有的商量。
“說罷。”
“陪我過完了生日後,再出宮。”他說,紫色眸中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過生日?什麽時候?”慕容九遲疑的望著他,希望他的生日不要等到明年才好。
“後天。”
“後天?好。”慕容九當即答應,倒生怕他反悔似的,“希望你這一次說話算話,過完生日,你不許再攔我。”
“本王說話一言九鼎。”拓跋野揚了揚眉,但很快又道,“隻是,過生日自然簡單,但是,本王要你送的禮物。”
“禮物?”瞧他就像個要糖吃的孩子般,慕容九一笑,“那是當然,你不說我也會準備的。不過,你想要什麽禮物呢?我給你買。”
拓跋野搖了搖頭,笑吟吟地看向她,眼波流轉,瀲灩生輝。
“本王聽璃將軍說過,阿九不但棋藝超群,這舞技更是天下一絕,倒不知道本王那日能否欣賞到阿九的風采。”
“這……”慕容九當即愣住,無意識地抬起眼簾,正好撞進一雙澄澈的紫眸,妖嬈的霧靄自他的瞳中徐徐彌漫開來,心中莫名一動。
跳舞?他竟然知道自己會跳舞?她的舞姿從未在外人麵前展露過,就算是軒轅燁也沒有過。
雖然,她學舞,也隻是想將別的女人比下去,想要獲得軒轅燁的青睞,可是,她卻一次也沒在他麵前跳過。
隻因,他從來懶的多看她一眼,懶的多跟她說一句話,又何來機會讓她跳舞呢?
是以,除了爹之外,她以為沒人知道他會跳舞。
一度以來,為此她心灰不已。卻不想,今日被拓跋野提了出來。
“阿九覺得為難麽?還是覺得本王不配欣賞?”他的聲音忽地將慕容九飄忽的神思拉回。
她不由得看向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瞳眸中閃爍著令人看不懂的複雜。
“不……”慕容九搖搖頭,淺淺一笑,“好,我答應你。隻是,我跳的不好,別見怪。”
他微眯著眼,眸底精光咋現,沉吟半刻後,“好,本王要看‘涅槃’。”輕勾唇角,邪魅的笑容自嘴邊徐徐散開。
“你?”慕容九聞言不禁一怔。
“怎麽?不可以嗎?”
“我不會。”驚悸中,她輕聲拒絕道。
‘涅槃’是傳聞中的舞蹈,一般人看過的不多,知曉的就更少之又少,她生平也就隻見兩人跳過,一次是在太後壽辰之時,上官雲瑤跳過,還有一次就是,小時候她見娘跳過,也奇怪的是,隻見過一遍的她,就記住了,並且爹說,她跳的比娘還要好。
可是,這樣的事,他拓跋野怎麽會知曉。
“可是,我就想看這個,怎麽辦?”他深邃的紫眸海一樣的漫過來,仿佛要將她吞沒,“若不會,那就算了,本王再找別人,隻是你這出宮之事,到此為止,以後別再提了哦。”就知道這混蛋沒那麽好說話。
“其他的不行嗎?”
“不行。”
垂在袖中的手指顫了顫,慕容九咬唇望著他清絕的麵容,良久,悶悶哼道,“好,我答應你。但是,你若再出爾反爾,就……”
“天打雷劈,如何?”不待她話說完,他率先舉起了右手,似乎發誓般的笑道。
紫色的瞳眸愈顯迷離,熾熱得讓人不敢直視。
慕容九別過頭,恨恨道,“老天是有眼的,希望你記住。”
“老天若有眼,又豈會有今天的事發生。”他低垂眼簾,輕輕咕噥了一句,唇邊淌過苦澀的笑。
慕容九沒有聽清,隻一個人糾結著,後日要給他獻舞之事。好吧,一支舞換來的自由,劃算。
兩天的時間過的很快,這兩日,慕容九一直呆在屋子裏,沒事就回憶練習那支‘涅槃’,倒不知道宮中這兩日的情況。
唯有從柳綠口中得知,這兩日,宮中早忙亂起來了,為著攝政王的生辰,整個天池國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之中。
慕容九聽了不以為然,攝政王拓拔野權傾天下,這生辰自然辦的不會小,隻是,等到那天的時候,她還是不由得吃驚的咂了舌。
這哪是一場大型的生日宴呀?簡直就有如一場盛大的國宴呢。
整個皇宮華燈璀璨,到處喜氣洋洋,人們沉浸在盛大節日的歡樂之中。
而且,並不止天池人,甚至於周邊小國,紛紛備上貴重禮物前來朝賀。
好似特意為著拓跋野的生日一般,這一日的天氣格外的好,碧空萬裏如洗,而且經過前兩日雨水的滋潤,整個禦花園中,空氣清新,花枝更加嬌豔欲滴。
一大早,慕容九便被柳綠叫了起來,開始梳洗。
今天,她挑了一件淡青色薄紗長裙,腰間配著一條白玉雙扣結,頭梳了流雲髻,發上簪幾隻珠釵,便再無其他飾物。
柳綠見了,雖然比往日要隆重了一些,可到底還是嫌太過素雅了些。
“姑娘,今天可是王爺的生日,怎麽還穿的這麽素淨?王爺昨日送的幾套衣服,那麽漂亮,姑娘怎麽不穿?”
慕容九輕輕一笑,抿唇未答。
拓跋野送的衣服不是粉就是紅,每一件都豔麗無雙、光華奪目。
隻是,如今的她再也不敢穿那般絢爛的衣服了。
隻這一身清淡素雅的最好,也最讓她覺得舒服。
“好吧,衣服可以不換,但是,這臉上至少也該抹點胭脂吧。”柳綠實在繞不過,隻得委屈求其次。
“嗯。”慕容九望著銅鏡裏的自己,這臉色雖然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到底還是有些蒼白,所以,也就沒再反對柳綠的意見,不然,這丫頭的嘴噘的真的可以掛油瓶了。
柳綠展顏一笑,拿起胭脂。
脂粉略施,十分幹淨整潔,慕容九頓時猶如荷塘中那一枝枝蓮花一般,清雅不可方物。
“姑娘可真好看,就算不化妝也比宮裏的那些女人美多了,怪不得王爺對姑娘總是另眼相看。”畫好之後,柳綠站在一旁,看的癡迷又豔羨。
慕容九無奈的笑笑,“那是你沒見過真正的美女。”
上官雲瑤,夏含煙,還有那蕭雅,她見過的女人,哪個都比她要美的多呀。
“不。”柳綠搖了搖頭,“美女是見過不少,可是,總感覺缺了點什麽,隻有姑娘這樣的,見的讓人心裏癢癢的,又喜又愛,說不出來的感覺。”
“切……”看柳綠邊說話邊用手揉著肚子,好似瘙癢難耐的感覺,慕容九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好了嗎?”這時,門口突然響起拓跋野的聲音。慕容九抬眸望去,人已經撩了珠簾走了進來。
今日的他倒有些不一樣,原本那些不羈的黑發今日被金冠束起,一身黑色蟒袍,上麵用金銀等五彩絲線繡著爪盤龍,張牙舞爪,貴氣十足。整個人挺拔的立在那裏,斜斜的陽光照了進來,越發襯的他俊魅妖嬈,似魔非人。
“王爺。”柳綠看呆了一會,隨即忙俯身行禮,隨後拉著慕容九站了起來,“王爺,姑娘今天可真美。”
“去……”慕容九白了柳綠一眼,隨後看向拓跋野,微微笑道,“等會可能沒機會,阿九就先在此祝王爺生日快樂。”
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紫色瞳眸如薄霧迷蒙,漸漸的又泛起絲絲漣漪。
今天的她,好美,尤其是對他軟語溫柔、溫婉一笑之時,讓他的心幾乎融化了。
他心口一頓,手指撫上她的肩頭,差點脫口而出:你就是本王最大的快樂。
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換了一句,“怎麽沒穿我送來的衣服?”
就知道他會問這個,慕容九道,“不太習慣,再說了,那些衣服太繁複,等會還要換舞衣,麻煩。”
“哦。”拓跋野也沒計較,因為此刻的她,就算不是盛裝華服,照樣美的驚人。
“好。我們走吧。”他伸手牽過她,想帶著她一起出門。
慕容九卻像後縮了縮,不著痕跡的抽回了手,隨後道,“王爺,請……”
“小東西。”他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唇角微揚,勾勒出一抹絕美的弧度,隨後,抬步起身先行了一步。
慕容九和柳綠隨後跟上。
據說,這一次宴會,設在禦花園中,是由皇後親自準備的。
皇後做事十分細致,為了怕賓客炎熱,在禦花園中搭起涼棚,可供人休憩,或者賞花。而酒席設在了回廊中,一桌桌,延綿下去,十分別致。在回廊當中的水榭上是皇上皇後攝政王以及一些朝廷貴族和他國使臣的位置,涼亭四周垂下鮫紗簾,裏麵放了冰盆,這樣半透明的紗簾既可以看四周的情形,又可以讓賓客看到皇上與皇後,既親民又不失大雅。
本以為自己坐到賓客位置就可以了,孰料,到了禦花園中,拓跋野卻霸道的執起了她的手,任她如何也掙紮不脫。
他直接將她帶到了水榭之上,皇上皇後以及其他賓客早已到了。
“皇叔。”一聲清越的聲音傳來,隻見一道明黃挺拔的身影已然走近。
慕容九不禁驚愕萬分,沒想到皇上竟然帶著皇後率先向拓跋野問候。
她不由得抬眸望去,隻見這小皇帝,和軒轅澈差不多的年紀,最多隻有十四五的樣子,頭戴紫金龍冠,麵容在天光下,俊逸明朗。
他含笑扶著皇後的手,慢慢地走來。
皇後今日鄭重著上明黃色的鳳服,十二支沉甸甸的金釵插在兩鬢,猶如鳳凰的翅膀,在天光下熠熠發光。
隻是,這皇後的年紀隻怕比皇上還要大幾歲,整個人也顯得老成端莊許多。
“微臣見過皇上……”拓跋野執著慕容九的手,微微點頭,算作行禮。
“快快免了,今日是皇叔壽辰,朕一早就已經吩咐人將禮物送去雪陽宮,不知道皇叔可喜歡?”小皇帝滿臉笑容,顯得十分興奮的樣子。
“多謝皇上。”他並未說‘喜歡’與‘不喜歡’。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這時,眾臣見拓跋野已到,連忙跪下,三呼萬歲,三呼千歲。
慕容九側眸,明顯的看到拓跋野在聽到‘千歲’之時,那薄唇微微揚起的嘲諷弧度。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拓跋野率先發話,竟然不顧皇上皇後在此,直接領著慕容九走到座位上。
還好,他沒有直接坐到龍座,而是坐到龍座稍下首的位置上。
慕容九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卻牟然覺出,手心裏都是汗。
皇上皇後隨後坐了過來。其他賓客也都各就各位。
緊接著便是歌舞助興,一片觥籌交錯,慕容九坐在拓跋野身側,卻如坐針氈,因為她不時的感覺到無數眼光好奇又複雜的打量著她。
其中有一道極其的毒辣而灼熱,好像一把利劍要將她剖開一般,她好幾次想尋著目光找去,卻終究是一無所獲。
“這位姑娘想必就是皇叔帶回來的貴客吧?今日一見,果然國色天香,氣質出眾。”許久,皇後方涼涼的跟慕容九說了一句話。
隻是,這句冷不丁的話語略帶嘲諷與譏誚,讓慕容九心裏更不好受起來。
她無奈一笑,回道,“皇後娘娘過獎了,貴客不敢當,隻是湊巧今日趕上了攝政王的生日,攝政王一時高興,就帶了我來。”
“嗬,是嗎?攝政王這麽多年女人無數,可是這種場合從未見帶過一個女人,想必姑娘在攝政王心中地位也不一般吧。”這時,右手下,另一名嬪妃笑道。
其實,這後宮之中的女人雖然都是皇上的,可是,這天池國誰最大?這後宮之中誰是主?
大家不用想都知道,皇帝年紀小,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而真正的男人,真正的高高在上讓人想要親近的男人是拓跋野。
因此,那些後宮女人們平時倒不急著討好小皇上,倒為著拓跋野一個個的先爭風吃醋起來。
哪一天,誰正巧皇宮裏碰著拓跋野了,或者被他瞄了那麽一眼,都足夠她們拿來炫耀幾個月的了。
若再能與他說上一句話,那就更足夠她們幻想一輩子的了。
隻是,有一點,拓跋野雖然生性豪放不羈,對女人似乎也來者不拒,但是,對後宮中的女人卻從來不碰,無論她們使出怎樣的渾身解數,他都是冷眼以待。
所以,自從一年前,他親自處死了一個夜裏偷偷爬上他的床的一位嬪妃之後,這後宮裏就沒幾個女人敢在他麵前賣弄**了。
當然,得不到的東西,大家都得不到也就算了。
隻是,不想,今日拓跋野卻偏偏帶了一個女人過來,因此,這又讓這些女人又氣又恨又妒。
當然,對拓拔野她們不敢發作,但是,刁難慕容九,她們還是遊刃有餘的。
何況,今天是拓跋野的生辰,是個好日子,想他也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而發火的吧。
是以,皇後那句涼涼的話一出,底下其他的妃子們立刻你一言我一語的熱聊了起來。
慕容九暴汗,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戰爭呀,無論是北倉,或者是天池,皆是一樣。
後宮,這就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戰場。再一次的,慕容九對深宮產生了濃濃的厭惡。
而且,麵對這些女人們的無辜刁難,她隻覺得無聊無趣,開始還回幾句,漸漸的,她就裝聾子,隻吃菜喝酒,當她們是蒼蠅在耳邊聒噪罷了。底下,歌舞不歇,樂音繚繞,其樂融融,完全一派盛世風華。
“聽聞,姑娘今日要特意為皇叔舞一曲‘涅槃’,可是當真?”冷下去的話,突然又被皇後這一句給撩熱了起來。
“涅槃?那是什麽舞?”
“聽說大有來曆了,據說隻有天下第一舞姬,醉仙樓的妙人姑娘方能舞出,隻是,這舞難度極大,尋常人想看根本看不到呢。”
“真的嗎?嗬嗬,怪不得攝政王對姑娘如此厚愛,敢情,姑娘比醉仙樓的妙人姑娘還要厲害呀。”
慕容九淡眼掃視了那幾名妃子一眼,她們眼中的鄙夷嘲諷立刻僵了下去。
“涅槃隻是很尋常的舞蹈,難道幾位不會麽?那不是比醉仙樓的妙人姑娘還要差?”
“你?”其中一名妃子差點一口酒噴了出來。
她這話不就是鄙視她們這些後妃還不上一個妓女麽?
慕容九冷眼掃過她們,別過頭,再也沒有說話。
“哼,也不知道是真會還是假會,可千萬別到時候丟人現眼。”
“丟人也不是丟咱們的人,哼,看她一副沒有三兩肉的身材,那種舞怎麽會跳的出來?到時候莫不是東施效顰罷了。”
一直微笑著不語的皇後突然冷聲開口:“這個,當年本宮卻有幸看過,倒覺得不怎麽樣,唯一感覺隻覺眼花繚亂的,不知所以。”
說罷,側眸,深深的望了一眼慕容九,“可能是本宮當時年紀小,不懂欣賞,姑娘別見怪,本宮想,姑娘這番氣質,定能讓本宮眼前一亮的。”
“皇後過獎了,阿九隻是想一舞來給攝政王慶生助興,若跳的不好,還請皇後娘娘不要見笑才是。”
“哪裏哪裏。”皇後幽幽笑了。這時,下麵一群舞姬已然散去,偌大的場地空了出來,似乎在等著下一場的表演。
“阿九,本王接下來可就期待你的表演了哦。”忽地,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悄然綻放,抬眸的瞬間,正好對上他瀲灩的紫眸。
慕容九輕輕一笑,“好。”
本來她也沒打算躲,不就一支舞麽?
跳的好與不好,她都無所謂,反正,他隻要求她跳‘涅槃’,卻沒要求她跳的有多好,不是嗎?
所以,她隻要跳了,就算完成兩人之間的協定了。
起身,慕容九徑直從後沿下去。
底下的賓客們此刻也都放下了酒杯,好奇的盯著搭台,歌舞停歇,怎麽回事?
可是,很快,一聲悠遠的簫聲響起,**入雲中,滄桑而有古意,不似之前的明快豔麗,卻在喧囂之後別有一番滋味。
眾人知道這時候一定有新的歌舞上台,都屏息凝神地看著,一會兒,幽幽的簫生又吹起,依然是緩慢而蒼涼。
之前奚落慕容九的幾人此刻撇撇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而拓跋野,一雙紫眸深深的凝視著搭台,好似要穿過時光……
不一會兒,就見搭台的一旁飄來一朵絢爛的彩雲,長長的水袖漫卷開來,如天邊燃燒的火焰一般。
隻見慕容九身著大紅舞裙,裙上繡著大朵牡丹,行走間舞裙**漾鋪展開來,像是一朵盛開的鮮花,濃烈而鮮豔。眾人怔忪過後,不由叫好。簫聲漸漸急促,絲竹響起,一首恢弘的“涅槃”舞曲漸漸呈現在眾人眼前。
忽地,眾人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這搭台之上霍然多了一人。
此人黑色蟒袍,麵容魔魅似妖,眉宇間一片大戰前的肅殺,攝人心魄。
慕容九微微一愣,倒沒想到拓跋野這廝會中途上來與她共舞。
但見他揮舞繡袍,漫天潑墨似的氣勢猶如烏雲壓城,直要壓垮人心。
慕容九心中叫好,也抖起水袖,火紅的顏色如同天邊燃燒的晚霞,絢麗如火。兩人相同的起手勢,卻是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一個柔豔,一個冷魅,一紅一黑,相輔相成,那般和諧而融洽,好似他們天生就是一體的。
她仿佛一朵綻放的玫瑰,水袖漫卷,一舉一動,都深諳舞曲的神韻,遊刃有餘,踢跳回轉,行雲流水,姿態曼妙,令人心曠神怡。柔中帶著堅韌,令人看了心緒激動。
他仿佛盛開的罌粟,帶著毒,卻又有著讓人無法抵禦的絕色傾城,明知有毒,卻甘之若飴,黑色袍袖揮舞之間猶如滔滔而來的烏雲,又似可以摧毀一切的江水,翻卷騰挪,翻出許多花樣,令人目不暇接。
眾人不由紛紛叫好,卻突然,寂靜,禦花園突然寂靜下來。
隻見台上,拓跋野忽地來至慕容九的身後,健碩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雙臂與之交纏,十指緊握。
“你幹什麽?”慕容九身子一顫,他突然緊緊的貼了上來,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脖間,這讓她莫名的有著一絲慌張和不自在。
而且,別忘了,這是在台上,眾目睽睽之下呀。
“舞,不是你那樣跳的,要由心而動,我來教你。”依舊是綿軟如風的聲音,卻透著慵懶和**,如蛇一般嫵媚致命。
額?慕容九頓時一僵,心頭有如閃電劈過,哞地一痛,然而在她還未回過神來之際,他靈動的身子已經帶著她翩然起舞。
“閉上眼睛,跟著我。”感覺到了她的僵硬,他俯首搭在她的肩頭,輕聲呢喃。
“嗯。”低低的聲音似乎帶著無限的魔力,隻輕輕應了聲,慕容九果真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視線嗖的黑暗了起來,緩緩地,卻好似有無數繁星點綴天空,清風徐徐,天空中飄落著潔白的雪花,幽冷的暗香不時拂過耳畔。
她,恍如從夢境中走來,在他的牽引下,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手中雲袖若龍飛若鳳舞,似燕子伏巢似驚鴻翩飛。
輕步曼舞,意在流水。她的心從未如此自由過,有一絲從容,有一絲悵惘,更多的卻是怡然。
清風徐徐,陽光明媚。
而那一片姹紫嫣紅之中,纖細的羅衣從風而舞,繚繞的雲袖左右交纏,絡繹不絕的姿態飛舞散開,兩人的身段合二為一,發絲在風中癡纏。
那一瞬間,有如一池蓮花次第綻放,片片,層層,疊疊,徐徐……
“王……”直到一聲細如蚊蠅的低喃響在耳邊,慕容九這才徹底的清醒了過來,牟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他抱在了懷裏。
而拓拔野,這個妖嬈魅惑的似魔魅般的男人,一手撐在她的耳側,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正眯著似醉的眸子,深深的凝視著她。
慕容九頓時渾身有如火灼般不自在起來,貌似這樣的姿勢太過曖昧,甚至此種情況下顯得有些詭異。
“拓拔野,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的問,小手伸出,想要撥開她禁錮自己下巴的手指。
孰料,他像是沒聽見一般,紫色眸子刹那間亮如寒星,望著她的時候有著難以掩飾的哀慟。
慕容九怔怔的望著她,心想著該不會是跳舞跳的心迷著了吧?
她正想著用什麽方法將她從迷了心竅的困境中解脫出來,他卻忽地低下了頭,冰涼的唇瓣穩穩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刹那間,天雷陣陣,慕容九瞪大眼睛,隻覺得耳裏嗡嗡作響,似乎有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音。
而就在這一刻,水亭右側的一處清雅的獨立包間裏,霍然響起杯盞碎裂的聲音,一道凜冽的目光死死的絞著台上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