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榬握住我的手腕,輕輕拉回,細細看了看荷包,待看清荷包上繡的“修”字時,洛榬一愣,握著我手腕的手緊了緊,卻還是柔聲問我道:“這是陌兒送給陸子修的?”
“對!是陸子修從臨安前往北荒平亂時我送給他的平安荷包!”雖然已經頭暈目眩,喉如火灼,但是我卻似沒有痛感一般,隻關心眼前的荷包:“為何會在明逸房內?明逸……咳咳咳……同我說已經隨行下葬了呀!”
“陌兒莫急。”洛榬輕撫我的後背,安慰分析道:“或許陸將軍臨終前將荷包交給了明逸……讓他帶來臨安尋你。”
“可是已然尋到我……為何沒有給我,為何沒有陪同下葬?!”
“陌兒,此事我們日後再細想,現下我們需要出發了……”
“去哪裏?”
“君山寺……”
洛榬不由分說抱起還在恍惚愣怔中的我,直直走下樓,將我扶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緊緊環住我後,夾緊馬腹策馬向君山寺而去。
我手中緊緊攥著荷包,身子輕飄飄,腦中暈沉沉,似是魂魄被抽離般……
恍然間似是看到了奇奇怪怪的畫麵,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回憶,是還未來到這個世間的記憶,是在那個世界的種種……
怎麽會看到這些?
已無力去思考,我被洛榬疾馳策馬帶到了君山寺。
眼前是似曾相識的一切,青石板小道,淺淺有人印;厚重的鍾聲,遙遙從林傳;繁密的樹叢,隱隱遮天穹……
不知不覺,洛榬已帶我來到君山寺山上的涼亭旁,這是我曾酣暢淋漓彈奏鳳鳴與洛榬初識的涼亭,是與陸子修共乘一騎在他懷中道別離世的涼亭……
我艱難地睜著眼,恍惚間看到涼亭內似布滿了隱隱約約的紅絲線,形成了奇怪的陣型般……
“陌兒……睡一覺,一切都好了……”
洛榬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類似的話我似乎曾對誰也說過……
還未等我回應,洛榬的指尖一觸我的後頸,我完全失去了意識。
似乎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是淩亂的記憶,是兩個世間的過往,是前世今生的回憶,交織了一生。
身子漸漸有了知覺,實實在在地可以感受到自己身體的重量。
我幽幽轉醒,睜眼是在洛榬的懷裏。
“陌兒……醒了?可有什麽不適?”洛榬伸手為我將鬢邊的散發別入耳後,柔聲問。
我偏頭看了看周身,我與洛榬是在君山寺的涼亭裏。
不知今夕是何年,我迷迷糊糊地問:“我睡了多久?”
“一個時辰。”
我從洛榬懷中起身,起身後覺得自己周身清爽,心下疑惑轉向洛榬問:“阿榬對我做了什麽?為何本來毫無力氣被抽離魂魄般,而今卻是精神百倍?”
“請了名醫為陌兒醫治。”
“名醫?”我半信半疑,名醫怎麽會在君山寺會診?我不禁捏緊了手,卻才發覺手中依然緊緊攥著的荷包……
“明逸呢?”我愣愣望著手裏荷包。
“去送別名醫了。陌兒,我們先回風煙驛吧。”洛榬起身,微微攬住我的肩,帶我向一旁等候的馬走去。
“阿榬……”我停下步伐,轉身直麵洛榬,無比嚴肅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發生了什麽?你為何瞞我?”
洛榬抿唇,雙手扶住我的肩正要寬慰我,我卻突然想起了今早看到的衣角!
我見過這個衣擺,這個紋路與配飾!是西南巫覡教的巫師!!
他怎麽會在風煙驛?!為什麽會和洛榬、明逸有交集?!
不好的預感席卷全身!
我顫抖著聲問:“早上那人是巫覡教的巫師?!他為何會來京城?阿榬!你究竟瞞了我什麽?!”
洛榬上前一步擁住我,極力安撫我的情緒:“陌兒,他是來救你的……他算到逆向施展禁術的你近日有難,便前來救你一命。”
我從洛榬懷中直起身,直直盯著他的眼睛質問:“若是如此,為何瞞我?”
洛榬啟唇正準備解釋,我突地出聲打斷:“不可能……此禁術是逆天改命之術……木清兒的死換了我的生,而我用我的生換了木清兒七日壽命……”
恐怖籠罩全身,我抖著雙手緊握洛榬的雙臂,祈求而恐懼道:“所以……我而今的生……是用誰的死換來的……”
洛榬眼神一瞬慌張,身形一頓,卻即刻收起了緊張惶恐,苦笑道:“陌兒,從未有人逆向施展禁術,這都是你的猜測,並不需要誰人來換。”
洛榬騙不了我!
“阿榬告訴我!是明逸嗎?是他用自己生命來換我?!”
我越說越無法接受,這根本不可能!我與明逸在陸子修離世前,幾乎沒有交集!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這一切,更不可能以命相換!”
我自顧自地搖頭,心跳如雷,呼吸急促,不知為何我竟然怕的發抖。
不覺冷汗直冒,手汗連連,我突地注意到了手中的荷包……
怎麽可能……
可是他給我感覺如此熟悉……他……
我難以置信地抬眼,顫顫巍巍地走近洛榬一步,不願相信地艱難開口問道:“明逸……是……陸子修?”
洛榬難掩心疼悲憫地望著我,默默無語……
“陸子修便是明逸……怎麽可能……”我佝僂著身子,這一切的衝擊快讓我支撐不住身子……
洛榬將我攙扶起身,讓我依靠在他身上借力,而後默默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遞予了我。
我慌忙地接過,急急展開,是陸子修的字跡!是他給我寫的信……
槿年:
或許容我最後一次喚你,夫人。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應已猜出了大概。北荒平亂巫師突現,言槿年逆行禁術的結局便是將於半年後永遠失去性命,唯一解決之法是有人能心甘情願以命相換。
明逸已在平亂中身負重傷,彌留之際巫師將我的靈魂注入了明逸體內。自此,此生最後與我親近之人也離去了,我已無眷戀,此生不愧家國,不愧親友,卻唯獨愧你……
而我竟是個卑鄙之人,想借用明逸之身陪在你身邊最後六月,想看看你麵對我的離世是否會傷心難過……甚至卑劣地想過,六月後當我以明逸之身換你性命離開人世,槿年也會如我一般體會兩次那種痛苦……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痛苦……
可我,卻在臨安改變了主意,你突然暈厥,茶飯不思,憂思悲痛,我想或許足夠了,看到你為我難過已然足矣,不必陪我來京城,更不必體會第二次的離別……所以我同巫師暗地布置了一切,想要不知不覺悄悄完成施法,猶如一場夢醒,槿年便安心回臨安……
我喚了槿年半載夫人,槿年卻從未將我視為夫君,但我也學會了自欺欺人,一切都已足夠……
我多麽希望槿年看到這封信送我最後一程……卻更希望槿年可以永遠蒙在鼓裏心無負擔地活下去……無論真相知道與否,槿年都要明媚如初地活下去,活成槿年最初的模樣,不因任何人而改變,不因任何事而丟了自己。
夫人,往後便代替我去看那山河大川,體驗我未來得及感受的人生吧,海天在望,唯祈珍重。
陸子修絕筆
“陸子修……”我哭得昏天黑地,幾近暈厥。
“陌兒,我帶你去送他……最後一程……”
洛榬策馬帶我趕往了將軍塚……
“子修,在將軍塚?”
“嗯,他的魂魄就要散了……”
我渾身顫栗,渾渾噩噩地被洛榬扶下馬車,突地瘋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將軍塚衝去!
“陌兒!”洛榬急忙跟在我身後。
“站住!”陵寢山門處被侍衛攔下:“天策上將軍陵墓,豈容爾等放肆!”
我慌亂地望著侍衛不知所措……
“我是臨安審香閣洛榬,此為我家眷,特來祭奠陸將軍。”洛榬追上我,拿出腰牌向侍衛解釋。
“原來是洛二爺!此次北荒叛亂多虧您和陸將軍呢!屬下有眼無珠,請!”侍衛語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我片刻不停地向山上衝去,陸子修是不是就在陵墓前……在等著我……
我用盡全力衝至山頂,在陵墓前,有一淡淡身影,似有似無,影影綽綽,背對我而立。
我不禁放慢了腳步,一步一顫地向這個身影走去……
“子修……”
背影低頭歎息,而後悠悠轉來,是陸子修的眉眼……是我眉間心上思念了整整六載韶華春秋的麵容…………
“槿年……你還是來了……”陸子修輕聲開口苦笑道。
“你怎可能瞞得過我……我是蘇槿年,亦是木清兒……哪一個都不會認不出你……”
陸子修似是欣慰一笑:“真好,你們都來送我了……”
英氣的眉眼,揚起的嘴角,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
木清兒屋簷跌落,飛身而起接住她的那個少年……
蘇槿年還魂蘇醒,清俊憔悴緊緊懷抱著她的那個少年……
我走到陸子修跟前,淚流滿麵:“子修,這次……我來送你了……你可聽到、看到了?”
陸子修亦是紅了眼眶,卻是眉眼含笑,輕聲哄道:“聽到了,看到了,也感受到了,再無遺憾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終究虧欠你太多……”
“槿年,你從未虧欠我,就如同你說我,從未做錯任何一般。”陸子修抬起手輕輕揉了揉我的臉,我感受不到他的觸摸,卻是感覺到了他的溫度……
他的身影在逐漸變淡,他的溫度在漸漸消失……
“子修……你要走了嗎……”我啜泣不已,我怕承受不住這第二次的離別……
“嗯,該走了。往後餘生,槿年莫讓我擔憂可好?”
我哭成個淚人,已然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
陸子修笑著揉了揉我的頭,向我身後望去:“槿年你看,夕陽餘暉多麽美,洛榬在那等著你。”
我轉身向後看去,豔紅奪目的餘暉籠罩了半邊天際,洛榬站在遠處默默看向我們,餘暉暈染了他的周身。
“槿年,別轉身……”陸子修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要走了……槿年便不必見我最後一麵,我不忍槿年看我離開……”
“子修……”
“槿年,你看那空中的紙鳶,來生,我同你一起放可……”
身後聲音戛然而止……他還沒有說完……他還沒有問完……
子修走了……
“子修!”
我崩潰跌落在地,眼前是洛榬向我奔來,是如血的殘陽,是找尋不到的空中紙鳶……
(大結局)
「槿年,你看空中的紙鳶,來生,我同你一起放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