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胡一清,鄭逢奕回到家裏。
“胡大哥走了?”
“走了。”
棗花淡淡地“哦”了一聲,仍然坐在桌邊,慢慢地繡著一雙小鞋子。
“你,”鄭逢奕走到她跟前,仔細地看看她的臉色,“可有著惱?”
“著什麽惱?”棗花抬頭,略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曾著惱?”鄭逢奕卻俯下腰,故意要逗她,“真的沒有著惱嗎?”
棗花咬斷線頭,搖頭:“沒有。”
“我還以為,”鄭逢奕也在桌邊坐下,“你會很生氣。”
“我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鄭逢奕本來想說什麽,卻到底把後麵的話給咽了回去。
“飯菜都做好了,在鍋裏呢。”棗花微微笑道,鄭逢奕站起身來,走進廚房,揭開蓋子看時,果見鍋裏煨著米飯,他拿了把鏟子,鏟起米飯和菜,慢慢地吃著。
等吃完了飯,鄭逢奕又收拾好碗筷,重新走出來,見棗花還是坐在那裏,一針一線地做著活計,便湊過去,仔細看時,卻見她做的是一隻虎頭鞋。
鄭逢奕拿起鞋,仔細地看著,心下隻覺無比溫馨:“這鞋子,可是做給咱們孩子的?”
“當然。”
“可真是乖巧。”
“難不成,你還想穿?”
“是啊,”鄭逢奕在桌邊坐下,手裏仔細地把玩著那隻鞋子,“可惜我今生,卻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棗花細瞅他一眼:“要不過兩日,我也做一雙給你穿吧?”
“真的?”
“當然。”
“娘子,還是你最好了。”鄭逢奕忍不住小小地撒了一下嬌,棗花看著他,異常開心地笑了。
夫妻倆說說笑笑,等收拾妥當一切,方才上床睡覺。
日子恢複了從前的平靜,每天鄭逢奕出去料理店鋪,棗花在家安靜做事,準備孩子的小衣服小鞋,把一切料理得妥妥當當。
盛夏已逝,天氣一日日轉涼,棗花又給鄭逢奕做了新的襖子,重新紉了好幾床被子,眼見著產期將近,棗花不再勞作,把阿娘接到身邊,讓她照顧自己,阿娘熬湯煎藥,十分地勤敬。
這日棗花喝了一碗豬骨湯,隻覺得有些乏累,於是進內室歇息,剛躺上床,小腹忽然一陣抽痛,棗花不由扶著床,哎喲哎喲地叫起來,阿娘聽見,趕緊走進屋來:“怎麽了?”
“我——”棗花指著自己的肚子,“疼,好疼。”
“你先忍著。”阿娘寬慰她,“我這就去叫逢奕回來。”
說話間,逢奕已經走進屋裏,見棗花如此,倒半點不慌亂,他們倆本是兩世夫妻,故此十分默契。
“棗花,你隻管放心,我已然找了最好的產婆,一會兒就過來。”
棗花咬牙強忍著疼痛,點頭答應。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略顯肥胖的產婆果然走了進來,先近前細細搭了會兒棗花的脈,安慰小夫妻倆道:“別慌,都別慌,這孩子的胎位我查過,是順產呢。”
小夫妻倆都寬下心來,棗花但覺身下一陣一陣疼得厲害,不由輕輕低吟了一聲。
產婆走到床的另一頭,撐開被子,鼓勵棗花道:“別慌,深呼吸,啊,深呼吸。”
棗花深深地呼吸了好幾次,肚子抽痛得更加厲害。
“阿彪嬸,”產婆因叫道,“快去燒滾滾的水來。”
“早已備下了。”棗花娘也是個經過事的人,早已將熱水,幹淨的棉布,嬰兒的繈褓,什麽都準備得齊齊全全的。
“
鄭大官人,”產婆又對鄭逢奕道,“你且去外邊候著吧。”
鄭逢奕不說話,隻定睛去瞧棗花,見她對自己點頭,方才安心離去。
“用勁啊,用勁啊。”產婆開始鼓勵棗花,其實,不用產婆說,棗花自己也十分地用勁。
幸而棗花身子素來強健,自嫁給鄭逢奕之後又著力保養,於是生產進行得十分地順利,沒一會兒,但聽得“哇”一聲哭叫,胎兒平安落地。
“是個壯小子!”產婦抱著孩子,臉上笑得有如一朵花。
“快,”棗花伸出手去,“快給我細瞧瞧。”
產婦抱著孩子,湊到她近前,棗花見那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不由得微微地笑了,伸手欲將他接過來,產婦卻躲開她的手:“我還得給孩子好好洗洗呢。”
“好。”棗花點點頭,有些疲憊地合上眼,“拜托大嬸了。”
產婦抱著孩子走了出去,沒一會兒,鄭逢奕走進來,坐在床邊,拿起棗花的手,眸中滿是感激:“棗花,辛苦你了。”
“不。”棗花微微搖頭,滿眸深情地看著他,“能一次又一次地,與你延續生命,是我的幸福。”
“棗花!”鄭逢奕緊緊一把握住她的手,親了又親。
兩人緊緊地相擁著,體會著彼此的心跳,過了許久,產婦抱著孩子走進來,見他們夫妻倆如此,倒不好近前打擾,在旁邊默了一瞬方才近前:“鄭官人,鄭娘子,這便是你們的寶貝。”
“寶貝!”棗花歡叫一聲,從產婦手中接過孩子,先往他臉蛋上親了好幾下,才對鄭逢奕道,“官人,你看咱們的寶貝。”
鄭逢奕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撥弄著他的小臉蛋,口中嘖嘖有聲,逗弄著幼兒。
“官人,這一次,又要勞你好生替他想想,姓甚名誰了。”
“嗯。”鄭逢奕點頭,“自然是該這樣。”
孩子嘟著小嘴,不停地吐著泡泡,然後轉過頭來,在棗花胸前拱來拱去。
“孩子肯定是餓了。”棗花解開衣襟,露出半邊胸-脯,喂孩子喝奶,小孩子吃得嘖嘖有聲。
嬌妻,愛子,店鋪,鄭逢奕這一生,可謂是應有盡有了,晚間,鄭逢奕陪在嬌妻身旁,一會兒逗逗孩子,一會兒和棗花說笑,開心極了。
“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真是可愛。”鄭逢奕抓著孩子的小手仔細地看了看,“明天我給他做把小劍,再教他兵法。”
“兵法?”棗花不由撲哧笑了聲,“現在又不是戰時,為什麽要教孩子學兵法?”
“多學點本事,肯定沒壞處,將來保護自己的妻兒也好,我鄭逢奕的兒子,不能讓人說沒本事。”
“那倒是。”棗花微微淺笑,“那便依你,怎麽都依你。”
從第二日起,鄭逢奕便減少了在鋪子裏的時間,多在家裏陪著棗花和小孩子。
為了更好地照顧棗花和孩子,鄭逢奕還特地雇了兩個丫環和一個老媽子,家裏的事基本不用棗花忙碌。
棗花倒真是清閑了,一心一意隻做她的鄭家少奶奶,那新來的丫環和老媽子都少不得羨慕她,前前後後,殷勤極了。
孩子滿月那日,鄭逢奕在自家酒樓擺了十來桌,街坊鄰居都請了過去,待大家都入了座,鄭逢奕便將幼子抱出來抓周。
卻說那孩子的手錯過金元寶,書冊,刀劍,最後卻落在一本醫典上,牢牢抓住,眾人看了便道:“瞧這樣,小少爺日後定然是位名醫。”
隻因瞧著鄭逢奕素日厚道,眾人都說些話來捧場,滿月宴做得圓圓滿滿,至傍晚方散,夫妻倆覺得都有些疲憊,故
攜著幼子回到小院裏,剛進門,奶媽便上前接過小少爺,一麵拍著他的後背,一麵逗哄道:“少爺噯,乖乖少爺……”
聽到“少爺”兩字,棗花忽然一愣,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事來,奶媽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花,趕緊賠罪:“少奶奶,是我多嘴。”
“沒有。”棗花搖頭,“不關你的事,你先抱著少爺,好好地安睡去吧。”
奶媽連連點頭,方抱著小少爺退了下去。
棗花這才同著鄭逢奕一起,回到臥房。
“來,丫頭。”鄭逢奕把她摁到床邊,然後半蹲下身子,拿起她的腳來,輕輕地揉捏著,棗花趕緊握住他的手肘,“夫君,這如何使得?”
“我們從前,難道不是這樣的?”鄭逢奕不以為意,替她除去腳上的鞋襪,又端過來一盆熱水,替她輕輕地揉搓著,“丫頭,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愛之人,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呢?”
棗花抿抿唇中,眸中充滿無限深情:“逢奕……”
鄭逢奕把她的雙腳細細洗淨,又用抹布擦幹,起身抱起她,走向床邊,將她放進被窩裏,又取來木梳,替她細細地梳理著發絲。
屋子裏一時安靜到極點,隻聽見兩個人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世間夫妻,偏有那許多的磋磨,但是我們——”
鄭逢奕執木梳的手停在她的腰際,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棗花卻不言語了,她覺得自己心的某個角落,已然被一種溫暖所漲滿。
那是自己最純淨的感情。
就像小溪水一樣,漸漸地漲起來,漲起來……
“我好像拿出我的心……”
“嗯?”鄭逢奕掰過她的臉,深深望進她的眸中,“丫頭你說什麽?”
“我說,好想,好想,好想……”棗花緩緩地抬起手,停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好想拿出我自己的心,仔細地看一看。”
“我怎麽舍得?”鄭逢奕抬起手,把她的手慢慢地摁回去,“你的心啊,還是讓它留在身體裏吧,千萬別拿出來,免得它疼。”
棗花淺淺一笑,偎進鄭逢奕懷中。
“丫頭。”鄭逢奕一下一下,撫弄著她的頭發。
“哇哇——”旁邊搖籃裏的孩子忽然揮手舞腳地痛哭起來,棗花趕緊起身,抱過小孩子,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
“寶寶乖,寶寶乖乖。”
不管棗花怎麽哄,寶寶始終哭個不住,棗花覺得奇怪極了,把繈褓擱在**,解開繩子仔細地看著,卻見寶寶身上不知何時長滿了紅色的疙瘩,棗花不由一愣,趕緊招手叫過鄭逢奕:“你看看,你看看這——”
鄭逢奕仔細看了看,心道壞了,孩子怎麽會變成這樣呢,不過,他向來比較鎮定,於是淡然道:“無礙,你隻管在家裏呆著,我帶孩子出去瞧瞧。”
“我也去吧。”棗花趕緊道。
“沒事。”鄭逢奕寬慰她道,“料來無妨,你無須擔心。”
棗花把鄭逢奕送出門,自己回到屋子裏,開始仔細地收拾東西,無論如何,孩子生了病,她這做娘親的,始終都懸著一顆心。
寶寶,寶寶,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娘親擔心死你了。
思來想去,棗花又踱到觀音菩薩像前,衝著觀音像拜了又拜,口中喃喃道:“南無阿彌馱佛,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你可一定要保佑我的孩子長命百歲,無災無難。”
棗花說完,便在觀音像前跪了下來,衝著觀音像重重叩頭,她拜了又拜,拜了再拜,又跪在蒲團上喃喃自語,直到一柱香燃盡,方才站起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