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醉漢一事,徐菀便在家休息了好幾日,眼瞅著外麵風平浪靜了,方才回到酒館,一切恢複如常。

然則徐掌櫃心頭也著實添了層顧慮,家業大了,倒也有那起市井小人專打歪心思,還有那些難纏的三親六戚,待要不理會,定然有人說他徐福華刻薄,待要理會,這人一多了,卻哪裏顧得上來?

徐福華曉得自家女兒靈慧雖足,但待人未免仁善了些,世間仁善之人雖多,但勢利之輩更多,在你這兒叨著光時,便把你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倘若叨不著光,那又當是一番言辭,故而在這世間凡能活得通達的,無不暗藏一番手腕兒,當然,這手腕兒並非用來對付家裏人,可倘若一家之主半點手腕兒皆無,又如何架得住下頭人的口舌之爭?

這日晚間,徐福記便把徐菀叫進自己房中,麵授機宜:“菀兒,你出來主事,也有些時日了,因著你是我的愛女,所以下頭人對你倒也忌憚著,可你畢竟是個女孩兒家,麵軟心活,有些事不好講,是以爹爹便要教你,該仁時仁,該狠卻需狠啊。”

“爹爹?”

“爹爹知你素來心善,但這世間之人,並不是個個值得你真心對待,且有一等人,把你的慈善當成軟弱,任意踐踏,遇著這等人,你不可示弱啊。”

“爹爹——”

徐菀咬著唇,微覺委屈:“女兒不過是想踏踏實實做些事兒罷了,緣何就招惹他們了?”

徐福記咳嗽了一聲,按說這丫頭的話倒是半點不假,隻是——

“倘若遇到那起猜忌你的,對你存著歪心思的人,又當如何?”

“女兒隻以禮相待罷了,倘若禮不行,左右還有法呢。”

“倒也是這般,”徐福華點頭,“女兒果然是個知書達禮的,爹爹看著喜歡,將來百樂長大,能有你這番胸懷,爹爹倒也慰懷了。”

“爹爹。”徐菀也不知該怎麽說,她細想自己自打理酒樓以來,應當不致出什麽錯,凡事也異常謹慎,怎麽就招人閑話了?

“好了。”徐福華瞅瞅她,也知有些事可以細細教導,有些事地是教導不來的,也還罷了,他隻是日後會提攜幾個精靈的夥計,讓他們幫襯著這丫頭,怎麽都是自家女兒,他不照顧誰照顧。

徐菀回到房裏,左右想想這事,越想卻越覺得委屈,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奚落,一時便在心裏添了堵,連飯也懶待出來吃。

晚間鄭永康回來,見她一個人閉著眼兒躺在**,便湊近了道:“丫頭,你這是怎麽了?”

“也沒怎麽。”徐菀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隻微微有些發漲發悶。”

“好了,夫人還把日前的事放在心上?”

徐菀睜開眼來,看著帳頂,不吱聲。

“你這丫頭啊,哪裏都好,就是太愛逞強。”鄭永康拿過她的手,再三寬慰,“不就是個醉漢鬧事嘛,攆走就完事了。”

“夫君。”徐菀睜眸瞅他一眼,“夫君可是覺得我——”

她也不知該怎麽說,一時頓住。

“菀兒。”鄭永康把她抱起來,一遍遍親吻著她的臉頰,“你千萬別難過,啊。”

“我沒難過。”徐菀心中縱有千百種委屈,看在鄭永康的麵上,倒也如雲煙消散了。

“這就好了,我讓廚房裏熬了香米粥,你且起來,喝上幾碗。”

鄭永康言罷

,取過一個枕頭,墊在她腰後,又用一張巾帕托著瓷碗,送到她跟前,徐菀接過粥碗湊到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

等她喝完了,鄭永康把碗接過去,擱在床頭的櫃子上,細細瞅著徐菀的眉眼,確定她真地沒事了,這才安下心來。

“永康。”徐菀怕他多想,故此拿過他的手,輕聲言道,“你隻管放心,我真不會有事。”

鄭永康卻心裏難受,縱然她說沒事,可他卻仍然難受,因為難受,總覺得該做些什麽才好,可他又能做什麽呢?

“要不,明天咱們倆去戲院子逛逛?”鄭永康輕輕地道,“聽說來了個新戲班子,唱功演技都是一流的。”

徐菀本來想拒絕,但看他一臉賠著小心,一時不忍,便點頭:“好。”

第二日傍晚,鄭永康和徐菀一起到正廳吃過飯,然後回到屋裏,徐菀便換了衣袍,整理妝容,把一切弄得妥當,和鄭永康一起出了門,且往戲院子去。

到得戲院子一看,卻見樓上樓下滿滿地全是人,擠擠挨挨,鄭永小心翼翼地攙著徐菀,進戲樓子尋空位坐下,便有夥計提著大茶壺過來,給他們添上茶水,鄭永康要了兩碟瓜子並幹果,問夥計今日唱什麽戲,夥計說是西廂記,角兒的扮相唱功都是一流的。

沒多時,聽得一聲鑼響,幃幕緩緩拉開,露出內裏的布景兒,卻是清清雅雅一方院子,一棵桂花樹,天幕上一輪月亮,院內小橋流流水俱全,花旦妝扮得婀娜停當,依在窗前,仰頭看著空中的月輪,眸露歎息之意,沒多時配角兒紅娘上場,且上前傳話兒,唱腔圓潤,花旦作羞答答狀,來回轉了幾個圈,便與紅娘去院中桂樹下立著,等著自己的心上之人。

密集鼓點兒敲響,小生登場,果然是人物風流,品貌端莊,急切切到得花旦跟前,兩人眉來眼去,很快打得火熱。

徐菀看至此處,不免掩唇兒嬌笑,鄭永康見她笑了,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湊近了道:“菀兒,我比那張生如何?”

徐菀抬眉細瞅他一眼,溫聲道:“夫君,你比張生可俏多了。”

鄭永康聽罷心中比喝了蜜還甜,不禁又向徐菀靠了靠,兩人正在濃情蜜意之時,忽然聽得樓外一片喧嚷,卻是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闖將進來。

看客們不知發生了何時,一時全場寂然,戲園子的老板從後台出來,近前招呼:“豹爺,您這是?”

“看戲。”

“哦,原來是看戲,這邊請,這邊請。”

老板把領頭的男人引至最前端的空桌邊,親自作陪,戲園子裏這才安靜下來,好戲再度開演。

豹爺雙眼微微眯起,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花旦,目標十分地直接。

待到戲罷,餘音久久繞梁,眾看客們紛紛將金瓜子,銀錠子扔往台上,花旦和生旦走到前台謝了場,便轉頭往後台去,不曾想豹爺卻突然道:“等等。”

生旦和花旦一時站住,略帶不解地看著他。

豹爺站起身來,走到台前,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花旦:“聽說,你很會唱小曲兒?”

“謝大爺抬舉,小女確實會一兩首。”

“那,便唱兩首來聽聽,倘若唱好了,爺打賞多多。”

生旦臉上微微變色,就要出頭,卻被花旦從後扯住。

花旦打疊起笑臉道:“大爺想聽什麽樣的曲子?”

“別的也不要,就

一支《銷魂窟》吧。”

生旦的眉頭挑得更高,卻被花旦給死死摁住。

“這《銷魂窟》難登大雅之堂,還是請大爺換一支吧。”

豹爺卻有些不耐煩起來,濃黑眉頭往上一揚:“你不過是個戲子,便敢跟大爺裝腔作勢,大爺讓你唱,你就得唱!”

花旦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攥緊了衣擺,銀牙微咬,卻始終不曾發作。

場麵十分冷寂,下頭有看熱鬧的,有唇角噙著絲釁笑的,也有暗暗生氣的,總之,卻無一人替這花旦出頭。

花旦身份卑微,而豹爺卻是這縣城裏有名的流氓惡霸,但凡他看上的女子,總是想方設法弄上手方才罷休,也算是這花旦背運,遇上這樣一個主。

“怎麽?”豹爺已然覺得很是不耐煩,“到底是唱啊,還是不唱?”

花旦咬著唇兒,往後退了兩步,清清嗓子,委委婉婉地唱起來,她唱腕雖圓潤,無奈那曲辭確實不太入耳,但底下很多男看客出身市井,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個個都用猥褻的目光看著那花旦。

一曲罷,花旦又到台前謝場,這回豹爺倒還沒為難她,果真是打賞了一百兩銀子,戲園老板見他出手闊綽,臉上滿是笑容,唯唯諾諾地將這位大爺給禮送出去。

見一場風波止息,徐菀心中才鬆了口氣,夫妻倆起身離開了戲院子,回到家中。

孰料第二日起來,徐菀去酒館,才進廳門,便聽得茶客們鬧哄哄一片,都在說戲園子裏出了人命案,徐菀心下一驚,佇足旁聽,方知那豹爺果然是沒安好心,夜裏又去了戲班子,點頭要那花旦去他家唱堂會,花旦原是不肯,戲園老板再三相勸,方去了,誰曉得直到淩晨方才披頭散發地回來,進園子後也不言語,回到自己屋裏,良久不見出來,生旦心裏憂慮,推門看時,卻見花旦已然持劍自刎,鮮血淌了一地,生旦怒發如狂,當即拔劍便要衝去豹爺府宅,被眾人硬生生給拽住。

徐菀聽見這些話,心裏撲通撲通狂跳不止,素來都說,戲子無情,而表子無義,看來,並非都如此啊,隻是可憐那一對人,也不知心裏是如何作想。

晚間,徐菀便將這事同鄭永康說了,鄭永康聽罷,也隻能歎息,世間之人全不把戲子當成一回事,再則這花旦並不是死在豹爺府上,而是回到戲園才自刎的,誰也拿豹爺沒轍。

市井中這樣的事本多,不上三五日,也就消停了,戲園裏換了另一班人,看客們便當這事從未發生過。

豹爺還是在市井裏橫行,偶爾看見漂亮的良家婦女便要去調戲,故此城裏大小媳婦姑娘們都離他遠遠的。

徐菀每日隻在自家酒樓管理事務,原本以為與那豹爺也無甚牽扯,哪曉這日廚房裏一位師傅忽然提了柄尖刀紅著眼睛衝出去,眾人嚇得失聲驚叫,徐菀怕出人命,趕緊讓人去請陳捕頭,幸而陳捕頭到的及時,把師傅攔下,縱然如此,師傅也被豹爺的手下打斷了兩根肋骨。

徐菀不得已,讓人扶師傅回家休息,又暗地裏打聽是怎麽回事,才有夥計告訴她說,郝師傅有個女兒,剛剛及笄,長得也算是盜竊不俗,本來素日隻在家料理家務,不想這日上街打油,竟然被豹爺撞見了,豹爺便起了歪心思,讓手下在郝師傅家轉悠了幾圈,這日竟趁郝家隻有那閨女一人,豹爺竟撞門而入,把閨女給糟蹋了,閨女在家每日啼哭,郝師傅氣得怒火攻心,才會提刀砍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