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言重了。”徐菀再度施禮,“隻因家夫乃醫者,一生濟世為懷,故而常言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有一顆仁心,仁心普照天下,所至之處所廣布德澤。”

“果然是大家風範。”卜姓官員點頭,抱拳於胸,“蔽姓卜,單名一個魁字,如今便算是結識了,倘或來日有需要卜某之處,卜某必慷然赴之,絕無二言。”

“卜大人。”徐菀屈身深謝,“大人高義,雖不知大人前番緣何困坐愁城,但觀大人麵相,卻似有福之人,望大人發跡之後,勿忘今日之誼,也請勿記前嫌。”

“好,好。”卜魁連連點頭,“下官今日始信,天地間尚有仁心二字,掌櫃高義,徐氏家業定當一世不衰!”

“卜大人既至此處,且請坐下,喝一杯茶,夥計,上茶。”

卜魁倒也不推辭,便在桌邊坐下,夥計奉上茶來,卜魁慢慢地飲了,方起身告辭。

卜魁離去後,徐菀收拾妥當酒館,回到家中,便把這事與鄭永康說了。

鄭永康點頭笑道;“這也算是結了一份善緣,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夫人,你此番功不可沒。”

“都是夫君教的好。”

鄭永康卻頗覺奇怪:“我何曾教過你來著?”

夫妻相視一笑,再無別話。

打這以後,徐氏酒樓果然順風順水,客似雲來,再無市井閑雜前來挑擾滋事,徐菀本著“和氣生財”四字用心經營,酒樓愈發地興旺了。

鄭百樂一天天長大,永康教的啟蒙課程他基本已經熟慣,鄭永康便把他送往城裏私塾,跟隨老先生繼續攻讀課業,小百樂甚是認真,和其他的富家少爺大為不同,此舉甚得老先生寬慰,老先生時常說,小百樂將來定然是大富大貴之人,其實,如何大富大貴,鄭永康和徐菀倒都沒有想過,左右不過是盼他一生平安罷了。

這日半夜裏,徐菀和鄭永康睡得正香,忽聽一陣痛哭之聲傳來,夫妻倆猛然一驚,倏地坐起身來,披衣下床,卻聽得哭聲是打前院裏傳來,夫妻倆趕緊跑過去一看,卻見徐掌櫃躺在**,不知何時已然沒了氣息!

“爹爹!”徐菀撲倒在床前,放聲痛哭,鄭永康也頗覺意外,上前替徐掌櫃細細把完脈,卻伸手將徐菀扶起來,溫聲撫慰道,“菀兒,你無須驚慌,爹爹他這是壽終正寢,你看,爹爹唇邊還都是笑呢。”

徐菀拭去腮邊淚水,定睛看時,確見爹爹麵容安祥,似乎這世上所有事,都已經放得下了。

“母親。”鄭永康又去勸慰徐氏,“母親請勿悲傷,爹爹這一生大富大貴,足享人間安樂,去得如此安詳,實屬難得。”

“話雖如此說,可剩下我這麽一個寡婦人家……”

“不是還有我們嗎?”鄭永康不甚以為意。

不管他怎麽說,徐氏還是哭個不住,鄭永康也曉得一時是勸不好的,故隻讓徐菀相陪,自己出來,喚了管家,吟唱他去替鄭老爺置辦後事。

是日鄭府停靈,哭祭,發喪,很是忙亂了一陣,徐氏因為此事也病臥在床,徐菀便把酒樓暫時交於一個靠得住的夥計,專心在家陪伴母親,幸而鄭永康也關了醫館,在家照應,總算是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出完殯回來,夫妻倆都覺得十分疲憊,故此躺在**昏昏睡去,醒來時徐菀去廚房,讓丫環備些羹湯,送與徐氏吃。

因著徐老爺逝去,徐家也算傷了元氣,過了好些時日,方才恢複幾許生機。

這日午間,一家人在正廳吃飯,徐氏瞅瞅徐菀,又瞅瞅鄭永康:“這院子,卻也空落得很,你們且再生一個孩子吧。”

生孩子?

徐菀和鄭永康對視一眼,兩人確乎並無這樣的打算,但如

今見著家裏人丁凋零,確乎是該再生個孩子。

“母親。”徐菀鄭重其事,“您隻管放心,這件事,菀兒會考慮的。”

夜裏,兩人回到房中,徐菀替鄭永康除去外袍,道:“永康,你說——”

“咱們生一個吧。”鄭永康唇角全是笑,把徐菀攬入懷中,細細親吻著她的臉頰,“我也好想,再要一個孩子。”

接下來一個月,兩人便加意溫存,隻想早早地懷上一個孩子。

兩個月後某天早晨,徐菀剛一坐到桌邊,看著粥湯,便不禁捂住嘴唇幹嘔起來。

“少夫人。”丫環趕緊近前。

徐菀擺擺手,本來想把那股酸意給咽回去,卻到底沒有摁住,跑到牆角邊大吐特吐起來。

夫妻倆都是經過事之人,倒也臨陣不亂,鄭永康細細替徐菀把脈,覺得胎息純正,放下心來,開出幾劑方子,自己親自抓了,替妻子調理,徐菀不過略休息了兩日,因惦著酒樓中事,故此回去仔細料理一番,覺得諸事妥當,方才回到家中。

鄭永康囑她萬事不要勞心,千萬把孩子照看好,自己仍去醫館。

徐菀一麵在家中養胎,一麵做些小衣服小鞋子,一麵與徐氏料理生計,日子倒也停當,不知不覺間,一年時間便過去了,徐菀順順利利,又生下一個兒子,徐氏開心極了,但鄭永康卻甚為不樂:“原本以為是個女兒,哪曉得又是兒子,將來也不知會不會為了爭家產而打架。”

“你這話說到哪裏去了。”徐菀頗為不滿,“憑你的品性,能把兒子教成那樣嗎?”

“不過說笑,夫人可千萬別當真。”鄭永康趕緊道。

“你還是想想,如何給兒子取個恰當的名兒吧。”

“好。”鄭永是夜遍查字典,最後給兒子取了一個響亮的大名——鄭百泰,百事安泰。

百樂,百泰,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子,都甚得徐氏喜歡,因為有了新孫子,徐氏也漸漸地淡忘了徐掌櫃去世的哀傷,徐家似乎還是從前的徐家。

眼瞅著又是一年臘月快到了,徐菀一麵替兩個孩子做著新衣,一麵道:“咱們是不是也該帶孩子去看看爹娘?”

“很是。”鄭永康放下手中的醫書,“我也正這樣想著。”

夫妻倆商議一番,覺得如果單留徐氏在家,又怕老人家一個人難過,不如一家人都走,於是,接下來又忙了好幾天,準備禮物,收拾行禮,眼瞅著到了臘月中,鄭氏夫妻倆,連同兩個孩子,徐氏,徐氏的丫頭,照顧孩子的奶媽,一共十幾口子人,鬧哄哄地坐了三大車,且往鄭永康老家而去。

馬車走到半途中,鄭永康才想起一事來,暗道壞了,從前父親來,也隻他和母親兩人,再則鄭家有自己的院子,不隻一處,住下很便當,而自己這一去,卻是一大家子人,也不知爹娘能不能對付過來,徐菀聽他如此說,溫聲安慰道:“沒事,到了你家,頂多租個院子,住上三五個月,明年還回來,怕什麽。”

鄭永康細細一想,卻也是這麽個理,當下便把心給放了下來。

到了老家,鄭逢奕一看熱熱鬧鬧一大群人,著實是嚇了一大跳,趕緊把他們迎進院中仔細安排,又吩咐下人燒水備茶,鄭永康讓徐菀陪著徐氏在家裏,自己立即出去找院子,不到半下午功夫便辦妥了此事,領著徐家一大家子挪了出去。

因著徐家的到來,鄭家也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尤其是當鄭逢奕看見兩個乖孫子,臉上樂得跟開了花似的,總是變著法子逗他們樂,鄭永康固此每日隻在家裏陪著爹娘,嶽母,孩子,熱熱鬧鬧一大群人,每日吃飯時都要坐上一大桌子。

除夕夜當晚,城裏火樹銀花,到處鞭炮聲聲,大人小孩子都穿著簇新的衣

服,大街小巷人頭湧動,熱鬧非凡,鄭永康攜著妻子和兩個孩子出門看燈,鄭百泰還小,故此隻趴在母親懷裏撒嬌,鄭百樂卻像一隻小袋鼠似地,在人堆裏躥來躥去,徐菀不得不命奶母好生跟著。

眼見著快到子時,鄭永康領著嬌妻幼子折回家中,卻單單不見了奶母和鄭百樂,徐菀不禁慌起來,吩咐所有家人都出去找尋,然直到淩晨,隻有奶母一臉慘白地回來了。

鄭永康這一嚇非同小可,趕緊問她是怎麽回事,奶母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到底怎麽回事,你講清楚!”鄭永康厲聲斥道。

“小,小,小少爺不見了。”奶媽哆哆嗦嗦地道。

“怎麽會不見了?”

“我,我,我抽空去看了一個親戚,就站在他家門口說了幾句話,哪曉得一轉頭,小少爺就不見了。”

“是在哪裏走失的?”

“槐,槐花巷。”

“來人,立即去尋。”

這日鄭家派出所有人,幾乎把全城各個街道都找了一遍,卻仍舊一無所獲。

徐菀心裏雖然發急,卻十分沉得住氣,鄭永康仔細想了想,一時也猜不出來,自家的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倒是徐氏,不住淌眼抹淚。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還是沒有鄭百樂的任何消息,鄭氏夫妻也有些心灰意懶,想著自己好生生一個兒子,會不會就這樣不見了?

因為鄭百樂走失,兩家人誰也無心過年,鄭永康和徐菀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啟行,趕回家去,徐菀甚至不免報怨鄭永康,倘若沒有回老家探望公婆,或者百樂現在還好好的,鄭永康心裏也難受,故此不管妻子如何報怨,他總是不開口。

鄭逢奕本想挽留,但見他們小夫妻已然生了隔閡,倒也不好怎樣,隻能送他們離去,等小夫妻一走,鄭逢奕回到家裏,立即開始收拾行禮,棗花將他攔住,不解地道:“夫君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再怎麽說,百樂是咱們的孫子,又是在咱們家走失的,這件事,我能不管麽?”

“可,可你畢竟一大把年紀了,要是有個好歹,叫我心裏怎麽過得去。”

“小南。”鄭逢奕聽見這話,放下包袱過來將她抱住,“且讓我說你什麽才好,咱們都已經兩世為夫妻了,還有什麽看不透的嗎?縱然我真有什麽好歹,來世依然是夫妻啊,你又有什麽可惦念的?”

棗花愣了愣:“來世依然是夫妻?”

“是啊。”鄭逢奕微微歎息,“難不成,倘若來世,你便不認我了?”

“夫君。”棗花掩唇笑,“好吧,棗花記住了,來世棗花依然會等著夫君,從懵懂知事時便開始。”

鄭逢奕大笑:“既如此,我鄭逢奕一生足矣,這就去了。”

鄭逢奕言罷,將包袱往後肩上一摔,大步流星出門而去。

卻說鄭逢奕一路餐風宿露,尋找小百樂,他雖上了年紀,走起路來依然呼呼生風,和大小夥子並無什麽兩樣。

這日行至一座山神廟,鄭逢奕決定進廟歇歇腳,並籍此機會好好地算上一算,他前世所學一樁樁一件件還映在腦海裏,故此可以推演一卦,以知百樂的大概去向。

且說鄭逢奕進山神廟,放下包袱,從內裏取出一塊油紙布鋪在地上,盤膝而坐,雙眸微微合攏,正要冥神細想,忽聽門外專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月,快,快,快到山神廟裏躲上一躲。”

廟門被人“吱”地一聲推開,一男一女兩個人,走進門裏,看見鄭逢奕,不由一怔。

女子見廟中有人,心下愈發慌亂,急聲問男子道:“吳郎,現在可怎生是好?”

“別,別急,去那山神像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