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濤兒加重語氣,“你真地,要去市集。”

“當然,不去市集,如何做事?”

“很多事,”濤兒抿抿唇,“濤兒可以代勞。”

“不必了。”棗花擺手,“姐還應付得來。”

濤兒抿抿唇,隻好什麽都不說了。

當濤兒扶著她,走上街頭,麵對行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時,棗花才發現,情況似乎跟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

奇怪,他們怎麽會用那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棗花走到一個小攤前,剛要伸手拿起麵銅鏡,便被濤兒擋住:“姐姐。”

棗花倔強地掃了他一眼,仍然拿起銅鏡。

那——棗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上麵長滿烏斑,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姐——”

“沒事。”棗花閉閉眼,慢慢地放下鏡子,“這樣也好。”

濤兒驚異地瞪大雙眼,他沒有聽錯吧,姐姐竟說,這樣也好?世間女子最重視的,不都是自己的美貌嗎?為什麽姐姐會如此淡然?難道她就絲毫不在意?

“姐?”

“我們走。”

扶著濤兒的肩膀,棗花繼續往前走,此時她的注意力已然從自己醜陋的容貌上移開,眼前最重要的,是找一份活命的工作。

自己可以做什麽呢?算帳?漿洗衣服?做早點?很多她都會,不過不太實際。

忽然,棗花的目光停住了,前方,是一個木炭鋪。

燒炭?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首先,精炭的價格曆來比較貴,最重要的是,燒炭無須成本,隻要去野山上伐木就可以了,棗花在腦海裏飛快地盤算著,目前他們隻剩九天時間,去山上伐木,築窯……如果能找到廢棄的舊窯,就能很快地解決問題,她心頭頓時豁亮起來,一把握住濤兒的手:“我們走。”

九天後,那幫凶神惡煞的人一腳踹開廢院的門:“錢呢?”

棗花的表情是那樣平靜:“濤兒,把錢給他們。”

“是,姐。”

濤兒站起身,從懷中掏出個口袋,遞給領頭的人,領頭的人接過,拿在手裏掂了掂,臉上流露出幾許喜色:“算你們識相。”

就在他們轉頭準備離去之時,棗花淡淡開口:“站住。”

對方微愣,轉頭有些莫明其妙地看著她。

“從此以後,咱們家的事,跟你們再無任何瓜葛,也不許你找我們兄妹麻煩,若不然,一紙訴狀告到官府,有你們好受。”

對方再次愣住,對這個女孩子的處事之法略發覺得奇怪,半晌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濤兒。”棗花這才拿起濤兒的手,輕輕握住,撫摸著他掌心的水泡,“還痛嗎?”

“不。”濤兒搖頭,“不痛,一點都不痛。”

“濤兒是個好孩子。”棗花握著他的手,站起身來,“現在,咱們的債已然償清,燒炭賺的錢雖多,但畢竟不是常計。”

“姐姐?”

“姐姐想——”棗花來回踱著步,現下第一件事,就是找個落腳之處,可是看這地方的人,罷了,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這個地方隻怕是容他們姐弟不下,反正他們在這裏也無根基,不若遠走他鄉。

“濤兒,願意跟姐一起離開這兒嗎?”

“當然。”濤兒重重點頭,“姐姐去哪兒,濤兒便去哪裏。”

“好,我們馬上走。”

棗花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於是帶上濤兒,連夜離開了這座叫五平的小城。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最後選定一座叫衛都的大城市。

沒有家,且身無分文,姐弟倆一切都得靠自己,隻休息了一日,棗花便帶著濤兒,

找到新開業的客棧,給他們洗碗打雜,棗花叮囑濤兒,一定要認真努力地工作,先不求多少銀兩,有個溫飽便好,濤兒自然是點頭答應,這些日子以來,看著姐姐所言所行,對這位姐姐,他心中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感激和敬佩,決心跟著姐姐,好好地過日子。

就這樣,棗花贏得了她在異世的第一份工作,每天她都非常勤懇地上工,下工,對待客人盡心盡力,別的夥計時常偷懶,而棗花總是做到最後一個收工,老板看在眼裏,第二個月上便給棗花漲了工錢,還在後院給他們姐弟倆騰了個屋子,讓他們有個落腳處,棗花對老板感念異常。

屋裏。

油燈如豆,棗花拿著支筆,細細地記著帳目,自己和弟弟每日掙了多少,存了多少,將來如何規劃。

“姐。”濤兒在旁邊看見,道,“你這帳記得,可比掌櫃還清楚。”

棗花淡然一笑,前世她好歹掌理好幾家店鋪商號,記這點帳不在話下。

“濤兒,姐姐想開一家……”棗花說完,又突兀地打住話頭,畢竟還在人家這裏打工,說什麽獨立的話,隻怕不好。

但濤兒何等聰明,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管姐姐要做什麽,濤兒都會跟著姐姐。”

“濤兒有沒有想過,將來娶一個漂亮的媳婦兒?”

“漂亮媳婦兒?”濤兒盯著她的臉,仔細看了半晌,搖頭,“濤兒不要什麽漂亮媳婦兒,濤兒要娶,便娶姐姐這樣的。”

“傻弟弟。”棗花抬手在他額上戳了一指,“盡說傻話。”

“才不是。”濤兒嘟起嘴,“人家是真的,真的好想跟姐姐在一起——”

其實,他心中隱藏的秘密遠不止一個,我的好姐姐,濤兒的心思現在也難同你講,將來有一天,你肯定會明白的。

棗花倒沒有多想,認認真真地看著帳本繼續盤算,現在她和濤兒每天可以掙十個錢,花鎖四個錢,留下六個錢,一個月下來有一百八十個錢,一年下來,嗯,居然也是二兩銀子呢!

她和濤兒現在才十來歲,存上五六年,倘若掌櫃漲了工資,就可以有三兩銀子,隻要存夠二十兩,就可以租下一個小店,賣什麽呢?陽春麵!簡單,實惠,又好吃,想著自己開店的模樣,棗花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自此,棗花和濤兒每天更加勤退地做工,掌櫃果然給他們姐弟倆又漲了工資,姐弟倆原本想著,可以在店裏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哪曉得夥計們看他姐弟太得掌櫃喜歡,暗地裏生了妒心,每逢臨事,總是找姐弟倆的岔子,不是在他們洗好的菜裏放青蟲,便是往做好的菜裏多擱鹽,開始棗花沒察覺,後來次數多了,她也就慢慢地體悟出來了。

濤兒幾次也瞧見了,極想衝出去找人打架,都被棗花給攔住,有一次他實在生氣,回到屋裏忍不住抱怨道:“姐,他們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你怎麽不言語?”

“言語?言語有用嗎?”

“至少,可以讓他們收斂些。”

“濤兒啊,”棗花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語重心長,“傻孩子,咱們現在是人在屋簷下,很多虧,不得不吃。”

“可老這樣,也不是辦法。”

“姐姐知道,但你總不能讓老板為了咱們倆,把其他的夥計都給辭退吧。”

“姐……”

“你啊,”棗花抬手刮刮他的鼻子,“別想太多,昨日我去菜市買菜時,看見百味齋正在招夥計,我就湊進去——”

棗花正要備說詳細,忽然聽見外麵有動靜,於是便住了嘴,提高嗓音道:“明天的菜單子可都記下了?”

“記下了。”濤兒也提高嗓音道,“新鮮的大黃魚十斤,豬牛羊魚肉各二十斤。”

“好,既然如此,就洗

洗睡吧。”

姐弟們倆洗漱睡覺,等躺在**,棗花才咬著濤兒的耳朵道:“我已經向管事打聽過了,他們很樂意咱們過去。”

“真的?”濤兒雙眼大亮,樂得幾乎蹦了起來——這真是太好了,“百味齋的工錢很多,咱們過去,不上一年就可以存上五兩銀子了。”

“噓。”棗花趕緊摁住他的唇,“小聲些,別讓其他人聽見了。”

第二天濤兒照常上工,把什麽都做得仔仔細細,結果燒火工在菜碗上抹了香油,讓濤兒上菜時打碎一碗剛出籠的紅燒魚,沒一會兒,外頭的客人吵嚷起來,老板皺著眉頭走進廚房,看見濤兒正蹲在地上收拾,濃黑眉頭不由微微挑起:“這怎麽弄的?”

“老板,是我不小心滑溜了手。”

老板看看他,倒沒有刻薄,反道:“燙了手沒有?”

聽得這話,濤兒不由一愣,他原本以為老板會痛罵自己一番,然後克扣自己的功錢,孰料他的反應竟如此平靜,濤兒收拾好了碎瓷碗,又把那條魚裝到旁邊一隻鐵盆裏,這才站起身來看著老板道:“要不,您從我工錢裏扣吧。”

“扣是要扣,”老板上下打量他,心裏其實已然有數,這些天來夥計們在底下搞的花招,他也不是不明白,隻是要看這對年幼的姐弟如何應對,但他們的反應確實出乎他意料,“現在立馬請師傅做條魚,趕緊給客人送去,另外,今天晚上,你來帳房一趟。”

“是,老板。”

待到晚間,酒館關了門,濤兒上樓,站在帳房門外,抬手輕輕地扣了扣門。

“進來。”

濤兒推門而入,站在桌前,先畢恭畢敬地朝掌櫃行了個禮,掌櫃合攏帳冊擱在一旁,然後抬頭定定地看著他:“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嗎?”

“是濤兒辦事不力,請老板責罰。”

“你倒沒有辦事不力,”老板擺擺手,“這樣吧,從明日起,你和你姐姐負責采買,不必在廚房裏了。”

“負責采買?”濤兒不由吃了一驚,自來酒館采買之事,都是由老板的親信來做,一則因為采買之人掌管著大樁金銀,很容易從中撈油水,中飽私囊,二則因為采辦是獨立於廚房而存在的,倘若攬了這樁善事,自此以後便不必看廚房那幫人的臉色行事。

“怎麽?”

“謝謝老板,謝謝老板。”濤兒不知該怎麽說才好,隻是朝著老板深深地行了個禮,“濤兒一定盡心竭力,把這事辦得漂漂亮亮。”

“嗯。”老板點頭,“你是個實誠孩子,你姐姐呢,能寫會算,也非常地明白事理,我希望你們姐弟們攬了這事,可以讓我省些心。”

“是。”

濤兒點頭,待出了帳房,才滿臉喜之不盡地下樓而去。

“姐姐!”他一路興高采烈,回到小屋裏,本想將這樁天大的喜訊告訴姐姐,卻意外看見他的姐姐偎在床邊,正看著一本書冊久久出神。

姐姐何時會看書了?

濤兒深感奇怪,卻沒有貿然近前,隻站在原地,瞅著棗花放下書冊,方才慢慢地靠過去。

“姐。”

“你回來了?”

“是。”

“有什麽喜事嗎?”

“是這樣,”濤兒便倍細將老板告訴自己的話給一一重複說出來。

“是這樣啊。”棗花點頭,下地,來回踱著步子,“倒也好,省得和他們鬥氣,鬧心,咱們也原該獨立出去。”

“那,百味齋?”

“既然老板待我們有義,我們自然該還報。”棗花非常判定地道,“從明天起,咱們先去同采辦的人交涉,料理清楚帳目,不可有任何疏忽,然後再攬過這些事。”

“是,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