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回到菜香齋,卻見樓中一切依然,賓客來往。
“姐。”濤兒躺在**,看著棗花收拾東西,“我想,搬到城郊去住。”
“去城郊?”棗花先是一愣,然後點頭,“這樣也好。”
於是,棗花便在城郊尋了個僻靜的院子,和濤兒搬了進去。
濤兒不再做菜,棗花也不理會酒樓之事,兩人靜靜相伴。
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姐妹倆一同在破院裏,看著天空,看著四周所有的一切,什麽都沒有改變,但什麽都改變了。
經曆這一番波折後,濤兒開始變得更加冷靜,更加沉著,他開始細細地分析,自己為什麽會失敗,為什麽會慘敗,還被人打斷了手。若是從前的濤兒,必定氣惱異常,可是如今,他卻整個都平靜下來,已經不愛理會外麵的一切。
“姐。”
這天,棗花正在洗衣服,坐在樹下的濤兒忽然開口了。
“什麽事?”
“我想,用左手做菜。”
“用左手做菜?”棗花直起腰來,看了他一眼。
“是。”
“好吧,可以試試。”棗花洗幹淨手上的泡沫,“你想做什麽菜?”
“姐你不用管我。”濤兒止住她,站起身來,朝廚房走去。
從中午到晚上,濤兒一直沒有出來,隻聽見廚房裏傳出陣乒乒乓乓的響聲。
夕陽一點點向西沉去,濤兒端著菜盤子,走出廚房,行至院中樹下,把菜盤子輕輕地擱在石桌上:“姐,你嚐嚐。”
棗花應了聲,拿起筷子,挾了一筷菜放進嘴裏,細細地咀嚼著,一言不發。
濤兒看看她的臉色,也什麽都不說。
“吃飯。”最後,棗花隻是抬起頭,看著他微微一笑。
兩人洗幹淨手,坐在樹下吃飯。
院子裏靜悄悄地,連樹枝上鳥兒的叫聲都聽得見。
啾啾,啾啾。
“姐,明天,我想到處走走,看看,可以嗎?”
“行。”
晚間,濤兒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禮,第二天清晨就獨自離開了院子,他一路走一路看,想要尋找啟開自己內心深處機智的事物。
這些天來,其他的景象漸漸淡去,倒是圖戈師傅的身形越來越清晰,濤兒在一棵樹下立定,看著樹幹出神,為什麽圖戈師傅每次出手,看上去如行雲流水般淡然,但是取得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效果,而自己和他之間,到底又區別在哪裏呢?為什麽圖戈師傅能化腐朽為神奇,而他卻不能?
為什麽?
為什麽?
濤兒扔掉包袱,忽然在田埂上放足飛奔起來,他覺得內心深處充胎著一股奇異的力量,需要他宣泄,更需要他去掌握!
究竟,成為一代廚神真正的奧妙在哪裏?
在哪裏?
濤兒不由仰天大叫起來,他的呼聲在山野之間久久地回**,驚起無數飛鳥。
吼完之後,濤兒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用雙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頭,適才在家裏,因為有棗花在,所以,他心裏不管再苦悶,也不便告訴任何人,再難受,也不能說出來,他不想增加阿姐的負擔,不想阿姐難過。
這種痛苦,隻有他自己才清楚,他難過的不是右手為什麽會被人打斷,他難過的是,感覺自己離圖戈師傅很近,卻又離圖戈師傅很遠,明明,圖戈師傅所做的一切,如此簡單,可是在他看來,為什麽卻又很困難?
難者,易之至也,易者,難之至也。
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句話從腦海裏一閃而過。
難者,易之至也,易者,難之至也
。
這句話的意思是,往往最難的事,其實是最容易的,最容易的事,往往是最難的,而這難易之間,又隱藏著怎樣的玄機呢?
“撲——”一泡糞便忽然從天空中掉下來,剛好落在濤兒頭上,然濤兒卻依然怔怔出神。
“這是我的!”
“我的!”
後方的樹林裏,忽然傳來一陣爭吵之聲。
濤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頭看過去,目光穿過草葉的縫隙,卻見兩個叫花子正扭成一團,在草叢裏不住地翻滾著,忽然,其中一個小孩子順手抓起塊石頭,在另一個叫花子頭上狠狠一敲,那個叫花子立即“哇”地大叫起來,捂著血淋淋的麵容跑開,而另一個叫花子,抓起地上的白薯,興高采烈地跑走了。
剩下那個小乞丐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間發聲痛哭,他哭得那麽厲害,連空中的陽光幾乎都黯淡下來。
接下來,他會怎麽做呢?濤兒忍不住猜測。
小乞丐哭了很久,慢慢走到池塘邊蹲下,呆呆地看著池水,然後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扔向湖水之中。
他不會——濤兒的心不由緊張起來,趕緊著站起來,躡手躡腳地靠過去,在小乞丐即將跳水的瞬間,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乞丐回頭,怔愣地看他一眼。
“這世上除了白薯,還有土豆,除了土豆,還有野菜,除了野菜,還有地瓜,為什麽一定要死盯著白薯呢?”
“你的話,”小乞丐搖頭,“我聽不懂。”
“=你剛剛,為什麽和那個乞丐搶白薯?”
“因為我餓。”小乞丐低下頭。
“你餓?”濤兒看看他,忽然笑了,“你餓,可以去水裏摸魚,可以去樹上捉鳥,可以摘野菜,可以做很多事啊。”
小乞丐眼裏燃起幾許亮光,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你的意思是,我不會被餓死?”
“傻子。”濤兒又拍了拍他的臉頰,“你當然不會被餓死,不但不會被餓死,而且會活得好好地,難道,你就不想,要比白薯更好的東西?”
“比白薯更好的?那是什麽?”
濤兒手掌一翻,掌心裏已然多出兩枚紅色的果實,小乞丐遲疑了一下,伸手拿起一顆湊到嘴邊,隻輕輕咬了一小口,便塞進嘴裏大吃起來。
“好吃,真好吃,”他一邊吃,一邊看著濤兒道,“大哥哥,這是什麽?”
“野果。”濤兒轉身,朝後邊一棵樹指了指,“看見那棵樹了嗎?樹上全是這種果子,你想吃多少,便有多少,還有,不單是野果,這一帶啊,還有野菜,野山芋,野蘿卜,野魚,野兔子,野雞,野鴨,你啊,多動動腦子吧,想吃什麽,就可以拿到什麽。”
“真的?”小乞丐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真的。”
於是這一天,濤兒帶著小乞丐上樹摘野果,下水撈魚,捉兔子,到了傍晚,濤兒又生了一堆火,烤魚,烤兔子,烤野雞。
“啊,”小乞丐狼吞虎咽,“我從來,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好飯好菜,大哥哥,你真地好有本事啊。”
“是嗎?”濤兒衝他擠擠眼,也覺得快活極了,他走南闖北多年,見過的人雖然多,但大都是勢利之輩,蠅蠅苟苟之徒,像這小孩子一般聰穎的,那可真是少之又少。
“小家夥,和你在一起,我也是全無戒心,哈哈哈哈。”濤兒快活地大笑著,“以後想做什麽?”
“我也想做廚師!”小乞丐立即興奮地道。
“想做廚師?”濤兒挑挑眉頭,“廚師好啊,廚師好,廚師是一個幸福的職業,世人隻要活著,就得吃飯,所以,作為一個廚師,是
永遠不必擔心沒有飯吃的。”
“活著,就是為了吃飯?”小乞丐笑了。
“哈哈哈哈。”兩人爽朗的笑聲在湖邊飄漾開去。
直到天色黑盡,濤兒才回到院子裏,棗花看他一身的泥,卻半句不多問,和尋常一樣,非常細致妥貼地照顧著他。
濤兒顯得很開心,忘記了所有的愁苦煩悶,和棗花有說有笑。
清晨,濤兒賴在**打盹,棗花在院子裏,清掃著樹葉,偶爾抬起頭來,看著那湛藍的天空,天空很清澈,陽光明亮,白雲嫋嫋,飛鳥成群結隊地盤旋著,這一切,都是那樣地安靜。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乾坤。”棗花拄住掃帚,忽然說了一句。
“什麽?”濤兒在屋裏聽見這話,不由得坐起身來,“阿姐你說什麽?”
“我何嚐說什麽來著?”
“阿姐。”濤兒穿好衣服,走出屋子去,一邊係著衣服上的帶子,“你剛剛,想到了什麽?”
“我之所想,和你之所想,都是同想。”
“同想?”濤兒來來回回地走動著,覺得心裏有什麽疑惑突然就解開了,但卻又蒙上了另外一層什麽,說不清楚。
棗花也不去擾他,且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濤兒一會喃喃自語,一會兒快步轉圈,一會兒手舞足蹈,然後又衝進廚房裏去了。
從那天起,棗花每天都能吃到不同口味的飯菜,人養得越來越健旺,最令人稱奇的是,濤兒的右手不知何時自己竟然痊愈了!
這樣喜上加喜之事,兩人都不欲對外聲張。
“姐。”
“嗯。”
“我的菜係已經想好了。”
“是什麽?”
“菜根香。”
“菜根香?”棗花一愣。
“姐,你能領會我的意思嗎?”
“能。”棗花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就好。”濤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就怕自己的姐姐不理解,不支持,不明白,倘若如此,那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濤兒損挖來很多的菜根,一種種仔細研究,發現每種菜根的味道都有所不同,兩種菜根合起來吃,是一種味道,三種菜根合起來吃,又是另一種味道,倘若擱上鹽,醋,香油,辣子,或許,又是另一種味道,如此,簡簡單單一小碗菜根,滋味卻有上百種之多。
給這種新鮮的菜式,濤兒取了一個很簡單的名字:何氏菜根香。
待到用菜根做菜一係列成熟,濤兒才把周力和草兒,以及菜香齋的夥計們叫來,大家先仔細地品嚐,一致認同,濤兒方才擬出個方案,先在菜香齋裏免費附送,讓顧客裏品嚐,倘若顧客喜歡,再進行推廣。
次日,濤兒回到酒樓裏,再次開始掌灶,他將菜根或醃製,或炒肉片,或燉湯,每一道菜都讓人無可挑剔,口舌生津。
果然,食客們品嚐之後,個個讚不絕口,不出半個月,才上酒樓來時,便指名要這一係列的菜,其他酒樓聽說過,也紛紛過來,要求從菜根香這裏取菜。
一傳十,十傳百,菜根香的名氣越來越響,濤兒索性連開了五家酒樓,主菜仍然是原來的那些家常菜,卻將菜根香這一係列,進行了豐富和改變,讓它得到更多人的喜歡。
但是,菜根香的火爆,也暗暗引起其他酒樓和廚師的妒恨,他們紛紛效仿,卻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做出來的菜,和菜香齋相比,差距總是十分巨大。
麵對越來越多的讚譽,濤兒這一次,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而是顯得更加沉穩,他不斷地搜集顧客的意見,不斷地改進自己的菜式,兢兢業業,精益求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