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

人生將從此完全不同。

我走了。

豪情萬丈,直取天下。

我走了。

從此人世間將多一位大英雄大豪傑,而少了一個伏地求全的野孩子。

男人。

一個真正的男人。

終於,長大了。

何啟曜走得很安靜,沒有一個人相送,他似乎,也並不在乎誰,如今的他,有一身的好武藝,好膽色,知兵善戰,那方疆場,天生就是為他準備的!

我來了!

村子還是從前的村子,寧靜依舊。

芸兒端著一盆子髒衣服走出院子,朝河邊而去。

她走到河邊,放下盆子,把衣服拿出來,浸泡在河水裏,用棰子敲了幾下,正要清洗,一個形容輕佻的男人忽然從後方走來,在她身邊蹲下。

“你幹嘛?”芸兒厭惡地看他一眼,將頭轉向一旁。

“你說我幹嘛?”男人膩歪著,又往她身邊靠了靠,還把鼻子湊到她身邊,用力地聞。

芸兒漲紅了臉,驀地站起身來,端著盆子就走。

男人遭到嫌棄,不由惱怒,站在河沿子上吼道:“我們兩個已經訂親了,聞聞你怎麽了?就算我,就算我……”

“無恥!”芸兒轉頭瞪他一眼,邁著大步走開了,她一麵走,一麵不停地抹著眼淚,從前何啟曜在時,根本沒人敢惹她,現在何啟曜剛走,便有人開始欺負她。

芸兒忽然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她說什麽也願意跟何啟曜走,哪怕是死在戰場上呢,也比受這些鳥人的窩囊氣要好!

年輕的女孩子啊,畢竟對山外麵的世界充滿了恐懼,畢竟不願意冒多大的風險,畢竟不願意……

“啟曜哥哥,”芸兒再也顧不得什麽衣服,扔了盆子就朝何啟曜的小木屋衝過去。

“啟曜哥哥,”她用力地拍著門板,“我願意跟你走,不管你去哪兒,芸兒都願意跟著你,芸兒都願意啊!”

“芸兒?”不提防何啟曜的聲音卻從後方傳來。

“啟曜哥哥!”芸兒歡叫一聲,猛地衝過去,一把將何啟曜牢牢抱住,“啟曜哥哥你總算是回來了。”

“傻丫頭。”何啟曜愛憐地拭去她臉上淚水,“傻丫頭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沒,沒人。”芸兒破啼為笑,“看到啟曜哥哥,芸兒的心裏就踏實了。”

“真是個傻丫頭。”何啟曜握緊她的手,將她帶進屋子裏,讓芸兒坐在桌邊,這才提過茶壺來,給她斟了一杯茶,擱在她麵前,“傻丫頭,慢慢喝,別著急,仔細把話說清楚。”

“啟曜哥哥。”芸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已經想好了。”

“什麽?”

“我,願意跟啟曜哥哥走。”

“跟我走?”何啟曜一愣,“可是,可是我這是去投軍。”

“或許……”芸兒略略遲疑,“女子也可以投軍啊。”

“女子投軍?”何啟曜吃驚不小,什麽時候,自己的芸兒也長了個心眼?

“怎麽樣?啟曜哥哥,我也可以的,是不是?”

“這——”何啟曜的腦袋有些亂,他倒從來沒有想過,芸兒會有這般的膽色。

“這件事,你不要急,”何啟曜趕緊安撫住她,“讓我好好想想,對了,你要是投軍,家裏會答應嗎?”

芸兒一張臉掙得通紅,想起爹爹的模樣,她心裏就來氣。

“怎麽了?”

芸兒隻是咬嘴,兩隻腮幫一鼓一鼓。

“丫頭。”何啟曜走到她身邊坐下,拿起她的手握住,“這件事,且讓我仔細考慮考慮。”

“啟曜哥哥。”芸兒卻著急起來,“你,你不會不要我吧?”

“丫頭。”何啟曜也有些著忙,這件事確實十分地重大,帶芸兒去參軍?他壓根就沒有想過,一則芸兒從來不會武藝;二則軍隊之中,女子確實行動相當地不便。

芸兒開始嗚嗚地哭起來:“啟曜哥哥,你變了,你明明說過,要照顧我一生一世地,可是你為什麽改主意了?你嫌棄我了?”

“我。”何啟曜無從辯駁,大約他也沒有想到,或許有一天,曾經的兩情相悅,也會變成兩相束縛。

這還沒從軍呢,就已經亂糟糟成一團了。

“你讓我冷靜一下!”

芸兒的哭聲戛然而止,瞪著雙眼看著他。

何啟曜略略思索了

一番:“這樣吧,你先在村子裏,等我去軍營安頓好了,或者做個小官,然後再來接你,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爹已經答應村長了。”

“什麽?”何啟曜吃了一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昨,昨天。”

“你,你不願意嫁給村長的兒子?”

“你說呢?”芸兒騰地一聲跳了起來,“枉費人家對你一片心思。”

“你確實想好了?”何啟曜的臉色卻變得凝重起來,“倘若跟我走,我之生死也難料,倘若我戰死沙場呢?”

“那我就給你陪葬!”

芸兒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讓何啟曜怔在當場。

倘若一段感情許以生死,或許,再不會有任何的顧慮了吧。

“好。”何啟曜的神色終於變得堅毅,拉起芸兒的手,幾步走出屋外,撲通跪下,豎起右手放在耳邊:“我何啟曜,對天盟誓,今生娶段小芸為妻,無論貧賤富貴,生老疾病,一生絕不相負!”

“我段小芸,”段小芸看了旁邊男人一眼,心中滿是甜蜜,往他身邊靠了靠,方才道,“對天盟誓,今生隻愛何啟曜一人,倘若有違,天地神明共誅!”

兩人發完誓,但覺心頭都是一片沉寂。

“咱們這叫,”何啟曜看看天又看看地,“私訂終身?”

“就是私訂終身。”段小芸看著他,臉上浮起幾許紅霞,“啟曜哥哥,從今日起,我段小芸可就是你的人了,縱然將來,也是要入你何家祠堂的。”

“啊?”何啟曜吃了一驚,“小芸,你什麽時候這般有見識起來?”

“啟曜哥哥將來是要登台拜將的,我能沒有這點見識嗎?”

“好吧。”何啟曜一顆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看起來,他平時似乎小瞧了這丫頭。

“你要真想跟我去軍營,以後可不要叫苦。”

“跟著啟曜哥哥,芸兒一點都不苦。”此時的芸兒,全身心沉浸在相愛的甜蜜之中,哪裏還想得起旁的來?

“啟曜哥哥,芸兒跟著你,就算是……總之,芸兒絕對不會後悔就是。”

“你這丫頭。”何啟曜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罷了,倘若老天注定,他們兩人一定要一生一世牽扯在一起,他何啟曜也隻好認了。

“我隻怕你爹知道,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那,啟曜哥哥打算怎麽做?”

“算了。”何啟曜略一思忖,“你先回家裏去,記住,千萬不要走露任何風聲,從前做什麽,還做什麽,後天晚上過了戌時,在村口的大梧桐樹下等我。”

“唉!”芸兒脆聲聲地答應著,手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整個人都踏實下來。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她的啟曜哥哥更加重要呢?她的啟曜哥哥,簡直就是上天派下來的金甲神將,是會給她一輩子帶來好運的。

“瞧你這小模樣。”何啟曜忍不住又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說實話,他確實是擔心她走露風聲,隻因這小丫頭在村子裏長大,格外地單純,旁邊人詐上一詐,她便把什麽都給說了。

“你啊,要是被你爹抓住了,我可救不了你。”

“不會的。”芸兒衝他吐舌頭,“回到家裏,我什麽都不會說的,一切和從前一樣。”

“好丫頭。”何啟曜摸摸她的腦袋,“以後上了戰場,你還有很多的事要學習,首先記住一條,不管什麽時候,都要沉住氣,明白嗎?”

“是,啟曜哥哥。”

芸兒脆生生地答應,然後又靠在何啟曜懷中膩歪了一會兒,方才回家。

回到家裏,她果然咬緊牙關,一個字都沒跟自家爹爹說,段小芸的爹是個醉鬼,成年隻曉得喝酒,無心營業,前幾年老婆便拿了休書,自己改嫁他人了,剩下段小芸和段醉鬼相依為命。

段醉鬼一向不喜歡女孩子,覺得女兒家礙事,都是賠錢貨,哪裏及得兒子,可以養來防老,他早看自己家閨女不順眼,心裏盤算著找個有根底的男人嫁出去,也好討得幾文彩禮錢,故此,昨日村長一來提親,段醉鬼立馬便同意了。

在他看來,女兒就是自家養的一隻兔子,想賣給誰,那就賣給誰。

段醉鬼心裏算盤打得精響,自然料不到芸兒這丫頭自打跟何啟曜好上後,心裏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倒也不想什麽榮華富貴,隻是覺得,跟著村裏那些男人一輩子,還不如孤獨終老的好。

今日得了何啟曜

的準信兒,女孩子一顆心都踏實下來——她寧願跟著何啟曜去殺場送死,也好過在村裏一生。

芸兒心裏盤算著,要帶些什麽走,至於這個家,她從來就沒有半分留戀。

“芸兒。”段醉鬼一掌拍在桌上,“去,去給我打些酒來。”

芸兒走到桌邊,拿起酒葫蘆就朝外走,段醉鬼仍然一顆顆吃著茴香豆。

芸兒走到村裏唯一的酒店裏,打了一角子酒,開酒店的趙三瞅見她,不免多了一句嘴:“芸兒,聽說你要嫁給村長家……”

他話剛說了半句,便驀地閉上嘴,隻因村長的癩皮兒子正一顛一顛走過來,瞧見芸兒,立即膩歪著上前,想要抓她的手,口中不三不四地道:“好芸兒,讓我親一口。”

芸兒哪裏理會他,掉頭便走,那癩皮追上前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強將她摟進懷裏:“怎麽著?嫌棄我啊?怎麽嫌棄,你是我婆婆姨,將來還得給我打水洗腳呢!”

芸兒實在按捺不住,本來想舉起手裏的葫蘆照他臉上來這麽一下子,卻又想起啟曜哥哥教她的話,千萬不要在這個關鍵時刻節外生枝。

芸兒將一口氣強咽了回去,轉身仍然朝前走,癩皮男人跟上前來,還是拉扯她,芸兒隻得扔了葫蘆,加快腳步便走,好容易將那癩皮男人給扔掉,跑到一個僻靜處,仰頭看著天空,好半晌,任由眼淚一滴滴滾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芸兒在心中終於暗暗地發誓,無論如何,就算是死,也要跟著啟曜哥哥!

天色擦黑了,芸兒方才回到家裏,她前腳才進門,段醉鬼便道:“酒呢?”

“酒。”芸兒捋了捋頭發,“路上丟了。”

“丟了?”段醉鬼二話不說,順手抄起旁邊一把笤帚,便劈頭蓋臉地打在芸兒身上,“你這個敗家子,孽財星,就知道敗老子的家。”

芸兒咬牙強忍著,一言不發。

段醉鬼打完了,才把竹笤帚一扔,衝芸兒大聲吼道:“滾出去,老子再也不要見到你。”

芸兒倔強地抿抿唇,眼含淚水,一個人默默地出了家門。

她蹲在牆角裏,看著頂上黑漆漆的夜空。

“汪汪——”

一隻野狗驚叫著,從路上躥了過去。

芸兒一直蹲在那裏。

別的女孩子在這個時候,或許會哭,或許會想娘,或許會……但芸兒什麽都沒有想,或者,她在想何啟曜,想他溫暖的眉眼,想他堅毅的神情,想和他相關的一切,芸兒想著想著,便不由得出了神……

不知道什麽時候,芸兒睡著了,睡夢裏她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擁入懷中,他咬著她的耳朵,一聲接一聲地喊著:“芸兒,芸兒。”

芸兒睜開眼,便看見何啟曜正含笑看著她。

“啟曜哥哥!”芸兒不由得喊了一聲,張臂將他抱住。

何啟曜打橫將她抱起來,轉身就走,芸兒的爹他也見過,壓根看不上眼。

如果他不是芸兒的爹,或許他早一拳打過去,將對方揍成豬頭。

芸兒的心踏實了。

抱著她的是何啟曜,是她最愛的何家哥哥。

他英武不凡,功夫一流,堂堂正正,就像空中的太陽一樣,朗照著整個乾坤。

何啟曜就那樣,把段芸兒抱回了自己家中,把她放進被窩裏,捂好她的手腳,燭光下,段芸兒睜開眼,看著他微微地笑。

“那個混蛋打你了?”何啟曜瞅她一眼。

原本想著,也捱不過幾日功夫,就可以帶著芸兒遠走高飛,是以他還無暇去理會段醉鬼之流。

芸兒沒有說話。

“疼嗎?”何啟曜伸過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

“不太疼。”

“你說,將來希望我怎麽對你爹?”

“我爹?”芸兒舔了舔嘴唇——怎麽對她爹?是捉起來暴打一頓,然後扔到山旮旯裏去,還是?

“算了吧。”芸兒坐起身來,湊到啟曜身邊,親了親他的臉頰,“都說大人不計小人過,啟曜哥哥,咱們以後不理他就是,好不好?”

“嗯。”何啟曜微微地笑了,心疼地看著懷中女子,“等有一天,你做了將軍夫人,便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

“將軍夫人?”芸兒把自己捂在被子裏,咯咯咯咯地笑了,“我要做將軍夫人?”

“是的,你一定會成為將軍夫人。”

燭光下,何啟曜看著芸兒,一字一句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