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昂走了。
何萱心裏忽然陣陣絞緊,但表麵上仍舊聲色不動,她把孩子緊緊地裹好,抱在懷裏,然後走出帳篷看了看馬匹,見馬兒好端端地,便鬆了一口氣。
“大哥,你去照顧嫂子吧,我不會有事。”
“好。”何鈞點點頭,“倘若有事,你隻管叫我。”
“嗯。”兩人商議妥當,各回帳篷。
不知道為什麽,小孩子始終哭得十分地厲害,何萱隻好不停地哄他,逗他,他才慢慢地安靜下來。
綽昂這一去,直到五天後才回來,麵色十分地嚴峻,何萱迎上去:“怎麽樣?”
綽昂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
晚上,吃過飯後,綽昂把何鈞叫出來,兩人去了河邊。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我最擔心的一切,還是發生了。”
“什麽?”
“幾個部族首領,果然向三太子發難了。”
“哦。”何鈞的眉頭微微皺起,不置可否,他本來就是外人,不想插手東剌的內政,也不願插手東剌的內政,但是因為綽昂成為了何萱的丈夫,所以他不能不關心此事。
“你打算怎麽做?”
“我相信,三太子一定能平息此次內亂,順利接位。”
“你支持三太子?”
“是的。”綽昂非常肯定地點頭,“我看過了,所有的東剌貴族,隻有三太子能夠胸懷大局,帶領東剌走向富強。”
何鈞沉默。
不可否認,綽昂的判斷非常之正確,如今整個東剌,能夠開創新局麵的,唯有三太子燁赫一人。
“你呢?”
“這樣吧,我把何萱母子,莫蔚母子都帶走,讓你可以安心地幫助三太子,如何?”
“真是太好了。”其實,在回來的路上,綽昂便一直有這個想法,隻是怕何鈞不同意,故而沒有提起,此刻何鈞自己說出來,他自然高興異常。
兩人商議好,各自回到帳篷裏,溫聲撫慰自己的女人,讓她們定下心來,第二天一早,何鈞便駕著馬車,帶著兩對母子離去了。
直到離開東剌腹地很遠,何鈞才停下馬車,找了塊開闊的空地,開始搭帳篷。
莫蔚過來搭手,兩人很快把帳篷給搭好了。
晚上,何鈞架起篝火,燒烤食物,和莫蔚他們分食,然後讓他們母子去安睡,自己在草地四周巡視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的險情,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何萱哄好了孩子,走出帳篷,看見何鈞還在那裏撥弄篝火,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大哥。”
“嗯?”何鈞轉頭看了她一眼,“怎麽?”
“我有些擔心。”
“你擔心是正常的,不擔心才奇怪,不過,綽昂的事你不用擔心,他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事。”
“那是什麽?”
“說不出來。”何萱搖搖頭,“其實,以綽昂的本領,在哪裏都行。我就是怕他逞強。”
“或許他從前會逞強,但現在肯定不會了,因為他有了你和孩子,有了孩子的男人,心裏都會有牽掛,他會自己小心的。”
“希望如此吧。”何萱終於認可了他的說法,隻是眸中仍然隱著一絲憂慮。
“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靜地等在這裏,別給他添麻煩。”
時間一晃就是半年。
孩子們一天天地大了,會在草地上奔跑,跳躍,可愛極了。
何萱經常帶著兩個孩子在河邊奔跑,偶爾也會失神地看著遠方,她多麽希望見到綽昂的身影,和他說說心裏的話。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綽昂竟然回來了,聽到馬鳴的瞬間,何萱整
個人都跳了起來,沒有多想,拔腿便衝了過去。
濃黑的夜色裏,隻見男人一身濕氣,直直地站立著。
“綽昂!”何萱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去一把將他抱住。
“傻丫頭。”綽昂捧著她的下頜,用力地親親她的臉頰。
“你怎麽這會兒回來了,快進屋裏去。”
何萱把他拉進屋裏,替他脫掉外衣,又攏了攏爐火,帳篷裏變得溫暖而明亮。
“阿爸。”小桑吉跑過來,抱住綽昂的雙腿,“阿爸,我想你了。”
綽昂彎下腰,輕輕摸摸他的小腦袋瓜,一把將他抱起來,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好幾口:“阿爸也想你啊。”
“好了。”何萱把小綽昂接過來,“別吵你阿爸,他很累。”
“嗯。”綽昂乖乖地點頭,一個人走開,鑽進被窩裏。
“王廷的事,怎麽樣了?”
“三太子已經是大汗了。”綽昂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何萱那顆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再過不久,咱們就可以回王廷,可以住進新的大房子裏,有很多的奴仆服侍你們。”
何萱沉默。
“怎麽?”綽昂看她一眼,“你不喜歡那些嗎?”
“比起那些,我更在意你的安危。”何萱緊緊地抱著他,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裏。
“傻丫頭。”綽昂揉了揉她的秀發,柔聲道,“還記得相見的最初嗎?那個時候你看著我,說願意幫助我達成願望。”
何萱嘟著嘴:“說是這樣說,可是整個東剌,又怎麽能比得上你呢?”
“我不會有事的,長生天會保佑我。”綽昂笑了,把她拉到燭火前,從懷裏取出一個匣子遞給她,“這個給你,替我好好地收著。”
“這是什麽?”何萱眼裏掠過幾許好奇,接過匣子打開看時,見裏麵安靜地躺著一顆白色的藥丸,乍見毫不出奇。
“這是九轉還魂丹,你一定要好好地存著。”
何萱一聽這話,趕緊把匣子緊緊地攥著,重重點頭道:“你放心,就算豁出命不要,我也會保護好它的。”
綽昂深深地看著她,許久才抬起手來,輕輕地摩娑著她的臉頰:“阿萱,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記住,你和孩子,是我綽昂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我不可以失去你們。”
“嗯。”何萱重重地點頭,“我記住了,我永遠地記住了。”
兩人緊緊地偎在一起,許久沒有說話。
沒過幾日,從王廷果然來了宣令官,赦封綽昂為南原大王,乍然聽到這個消息,何萱自然是重重地吃了一驚,她想過燁赫會重賞綽昂,但卻沒有料到,是這般的重賞。
“看來,燁赫太子很重視你。”
“應該是吧。”綽昂穿上簇新的王袍,整個人看上去精神煥發,何萱替他收拾打理著衣衫,理平衣服上的褶子,又替他係上黃金腰帶。
“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當綽昂走出帳篷的那一瞬間,聽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叩拜之聲,他狹長雙眸微微眯起,邁步走向那匹係著大紅花的健馬,翻身騎上馬背。
奴婢們服侍著何萱和小桑吉上了馬車,每個人顯得都是那樣地小心翼翼,隻怕接待不周,就連何鈞夫妻也跟著沾了光,坐上最豪華的馬車,緩緩朝王廷而去。
華宅,美服,眾人羨慕而嫉妒的目光,在這一刻,何萱都深切地感受到了,那種奇異的變化,的確非常地難以形容。
直到走進那豪華的大宅子裏,何萱仍然感覺,自己似乎身在夢中。
誰說不是呢,就像王寶釧在寒窯苦守了二十年,等著薛平貴的歸來,就像那些得中狀元的士子,回鄉迎娶自己的心上之人,就像……
“阿妹,你選夫婿的目光,
果然是一流的。”
何萱握著小桑吉的手,久久不語。
“你怎麽了?對眼下的境況,仍然感覺不滿意?”
何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確實是因為,因為綽昂是個心懷壯誌的男子,所以愛上了他,我知道他滿腹韜略,將來必定會驚震整個東剌,他會握重權,掌重兵,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不好嗎?”
“不知道。”何萱的表現出乎何鈞意料,“任何一件事,有好的一麵,就會有不好的一麵,如今綽昂權重,必定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我怕他將來應酬,以及很多事,極難脫得開身。”
“你這也說得不錯。”何鈞微微歎息,“但凡每一件事,世人皆嗜其利,如此能鎮定思考的人,倒真是少之又少。”
“不錯,”對於兄長之言,何萱顯然深表讚同,“我愛綽昂,無論他是成功,抑或失敗,甚至是上斷頭台,我都會陪著他。”
“這才是綽昂的福氣呢,縱然傾世繁華,又哪裏及得上,在人生最困苦時,仍然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呢。”
“看來,大哥也有不少的感慨。”
“不錯,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想過另一種生活,什麽事都不管,瀟灑淡然出塵,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諸般種種,都令其遠去。”
“其實,大哥這個願望,也很好實現啊。”
“哦?”
“我瞧嫂子也非一般凡俗人等,沒有凡俗之念,大哥倘若攜她遠遁天涯,嫂子不會有什麽不滿的。”
“說得好。”何鈞微笑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寵辱不驚,去留隨意。”
“記得在山上時,師傅就曾經反複告誡我們,自古以來,能成大功者易,能功成身亦退者,難。俗話說,上虎背容易,下虎背難,便是這樣的道理。”
“嗯。”
“不過眼下看來,綽昂權勢熏天,投在他門下之人,隻怕數以萬計,他對東剌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強。”
“我知道。”何萱微微點頭,“我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當他悲傷的時候鼓勵他,當他喜悅的時候提醒他,當他痛苦的時候安慰他,當他孤獨的時候安慰他。”
“甚好。”
“大王。”
奴仆們的喊聲讓兩個人清醒過來,抬頭看去,綽昂意氣風發大步走進,直至何萱跟前:“萱兒,我回來了。”
“昂。”何萱近前,替他脫掉外袍,攜著他走進內室,夫妻倆相對而坐,綽昂把朝堂上的事略說了兩件與何萱聽,何萱聽完,微微地點頭。
“夫君下一步,有何打算?”
“如今三太子初掌大權,朝事紛亂,他正需要一批年輕的後進之人來輔助,想來王廷之中將有一番大的變局,或者,我滿懷的韜略,也可以借此逐一實施了。
“如此甚好。”何萱點頭,“隻願夫君從此以後萬事遂心。”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綽昂淡然一笑,“東剌不是我的,也不是汗王的,整個東剌目前仍然存在多股勢力,互相較勁,廝殺,稍不留意,自己就會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以夫君的才智,應當能夠對付。”
“我確實能對付,但卻不希望因此,把你和孩子都牽扯進來。”
“不牽扯,那是不可能的。”何萱的表情還是那樣平靜,“夫君放心,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我和桑吉都會陪著夫君,夫君隻管安心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必有所顧忌。”
綽昂這才不再說什麽,端過茶杯來,淺淺地啜了一口。
茶水很苦,很澀,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氣息。
“這是我為夫君專門調製的安神茶,夫君覺得如何?”
“甚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