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 03

“我昨晚看了操作手冊,這部機體倒還滿有趣的……。可是它怎麽說‘亦可裝載攻擊裝備組’,我幾時成了快遞啊?”

“大天使號”的彈射甲板上,穆像是半哀告似的說著。在他的視線前方,有一架由纜繩固定著的流線型戰機。

“空中霸王”——專為支持“大天使號”及“強襲高達”所製造的地麵型戰鬥機,可裝載“強襲高達”的動力裝備,也能直接使用攻擊裝備的武器;但對電力消耗甚巨的“強襲高達”而言,它又扮演著快速運送電池裝備的角色。

整備士馬德克笑了起來。

“哈哈,交給上尉——不對,交給少校你保證馬上送達——是吧。”

“說是哈爾巴頓提督的一番心意,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升官哪,唉。”

聽見新的階級稱謂,穆的表情有一點厭煩。

現今已故的哈爾巴頓將全艦乘員的階級往上升了一階。在無法為他們充分增補人員的狀況下,這或許是基於做長官的一點心意吧?然而——“加薪我是很高興啦……不過我幾時才用得到啊?”

正如穆所言,就現況而言,一點用處也派不上。

“聽說那些小鬼們好像都獲得戰地授階了。那小子還是少尉呢,他是戰鬥駕駛嘛。”

是的,在降落地球前以誌願兵身份而被起用的基拉等人,如今也有階級了。賽伊和托爾是二等兵,但基拉因為是戰鬥駕駛,便被授予軍官階級。

“唉——呀,那幫小鬼頭啊……”

一麵檢視機體,穆的嘴裏還“哎呀呀”的胡亂歎著。

“哈哈!很快就會獨當一麵了啦!”

像是不要被正爽朗大笑的馬德克聽到般,穆用小得幾乎讓人聽不見的聲音嘀咕著。

“哎……的確,要是不能可就傷腦筋囉,說真的……”

降落到一處非同小可地點的事實,或許令乘員們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不知是否因為還沒有實際感受到什麽,大夥兒倒是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哎,馬德克或許比較特別——對他而言,讓機動兵器維持在正常狀態才是首要之務,其它問題是別人的工作;他應該是這麽想的吧——想來,眾人對自己的處境,大概也並沒有抱著絕望的想法。當然,官兵們若是陷於恐懼,固然教人困擾,但對一個必須打破這番“絕望處境”的軍官而言,更是覺得頭痛。

一定是從“海利歐波裏斯”一路走來,大夥兒的神經繃得太緊,所以已經麻木了吧。

“對了,那小子的燒退了沒?”

馬德克問道,穆也藉此改變一下氣氛。

“聽說早上就退了。該說是‘強襲高達’厲害呢,還是他的身體厲害……對了,為什麽基拉有時候隻把它叫‘高達’呢?”

穆朝著固定在維修座上的“強襲高達”努了努嘴,馬德克便“啊哈”的笑了起來。

“是啟動畫麵上出現的文字啦。GeneralUnilateralNeuro-Link……什麽一堆的。應該是他自己把每個單字的頭字母連起來念的吧。軍方的簡稱隻有第一個字的‘G’而已……”

原來是頭字母縮寫啊。看來那架MS也算是基拉的“愛機”了呢。穆的心裏彷佛也忍俊不住。這時,為“強襲高達”整備的一名機組員朝他喊了一聲“上尉”。

“少校才對,少校啦。

馬德克馬上糾正對方,穆隻是搖搖手,回問“什麽事?”

“這是垃圾吧?掉在這下麵的。”

整備士一手攀著“強襲高達”的駕駛艙內緣,另一手亮出小紙片般的東西。穆聳了聳肩。

“這要問他本人呀!”

當整備士為駕駛艙環境做調整時,得要注意每個小細節。戰鬥駕駛員各有各的迷信,有的是符咒,有的是護身符。就算在第三者眼中像是垃圾,對當事人而言卻可能是至關生死的重要物品。

整備士歎了一口氣,輕輕的將它收進口袋裏。

“啊,基拉醒了嗎?”

米麗雅莉亞揚聲問道,答話的賽伊也是一副放心的樣子。

“嗯,他好像已經沒事了,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芙蕾剛剛送飯去給他……啊,回來了。”

在托爾對麵坐下的賽伊,瞥見芙蕾出現在餐廳的入口處。米麗雅莉亞便朝她問道。

“怎麽樣,基拉現在如何?”

“他好像真的恢複了,飯也吃完了……。軍醫隻叫他今天休息一整天。昨晚那樣子好像假的一樣。”

說到這裏,芙蕾的聲音有些混濁。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哦,跟我們相比……體能就有差了。”

剎那間,餐桌上流過一股詭異的氣氛。像是要打破這種氣氛,米麗雅莉亞語調開朗的先開口。

“這樣啊……太好了,總算能放心囉。”

“芙蕾,你也累了吧?一直都在陪他,我看你還是休息一下……”

無視賽伊的關心,芙蕾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我好得很。剛剛也跟基拉一起吃過飯了……我得讓他趕快好起來才行。”

她很快的轉過身,背對著賽伊在杯子裏裝滿飲料,隨即就要走出餐廳。

“芙蕾……可是——”

賽伊抓著她的手臂想拉住她,芙蕾卻猛一回身,神情不悅地盯著賽伊。

“幹嘛啦?”

“呃,什麽幹嘛……”

不隻是賽伊,連米麗雅莉亞等人都為芙蕾的態度而驚訝。自從搭上這艘船以來,他們所見的芙蕾幾乎都是黏著賽伊的,現在怎麽變成這樣?

她垂下眼,語氣有些強硬。

“賽伊……我跟你的事情,都是爸爸決定的。現在爸爸……已經不在了。”

“咦……”

“況且他們隻是談過而已,現在情況也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我想我們也就不必被以前的約定綁住吧……”

眾人因這番話的內容而啞口無言,尤其是賽伊,臉上的表情像是頓失所措似的。就在大家呆住時,芙蕾轉向門口,走出了餐廳。

“——芙、芙蕾……”

賽伊回過神來叫她,她卻連頭也不回。

走在通道上,芙蕾喃喃自語著。

“這怎麽行呢……我可是贏家呢……”

這不知是對著不在身旁的賽伊說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走到軍官室某區的閘門前,她被一個整備士叫住。

“啊,小姐,你是不是要去那個小兄弟那裏?”

“……是啊。”

“那這個,你幫我交給他好嗎?掉在駕駛艙裏的。”

在狐疑地看了看對手方上的東西後,芙蕾便接過擱在托盤上。

一個刻意放輕的敲門聲響起後,房門打開了。基拉往入口瞥了一眼,一看是芙蕾走進來,立刻慌忙別過眼神。

“你洗過澡了嗎?還好吧。”

她輕聲問道,基拉隻能生硬的點著頭回答“呃、嗯”,一麵繼續擦幹頭發,好掩飾自己僵澀的動作。

聽說打從自己昨晚開始發燒起,芙蕾就一直在身邊照顧。他當然不可能不高興,但總免不了困惑。她應該很討厭調整者才是,為什麽會對身為調整者的自己這麽好?

心裏一方麵期望著對方是善意,一方麵自覺不應該如此——有種禁忌的心情,也有害怕期望落空的恐懼,就這麽三方交戰著。

“啊,基拉,這個——”

芙蕾從托盤上拿起一樣東西,基拉的眼光反射的停留在上麵。

“——整備班的人要我轉交給你的。說是掉在駕駛艙裏……”

聽到一半,她的聲音竟覺渺遠起來。

像是凍結了似的,基拉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手上的那朵紙花。

——謝謝你之前一直保護我們……

惡夢追進了現實。小女孩的麵容浮現在基拉的腦海裏,卻有一道無情的爆炸影像隨即撕碎了它。被“決鬥高達”來複槍貫穿的航天飛機。破碎四散、在大氣中焚燒的機體——那孩子在裏麵。道別時那雙深信不疑的純真眼眸,就在那團火中瞬間燃燒殆盡。那樣清脆的眸子,小而柔軟的手腳,還有天真無邪的笑容,都已不複存在……

“——基拉?”

聽見芙蕾驚訝的語氣,基拉才回過神來。

“啊……呃、嗯……謝謝……你。”

他僵硬的伸出手去,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接下紙花,卻在接過它之時,不由自主的渾身打顫。

“基拉……?”

基拉當場跌坐在地。一股沉重的壓迫感襲來,胸口越來越重、越來越沉厚;基拉的手中握著紙花,幾乎無法呼吸。遏抑不住的嗚咽聲,從咬緊的牙關中泄露出來。

“基拉……你怎麽了?”

感覺到芙蕾的手撫在自己背上,基拉的淚便潰堤而出。

“那孩子……我……”

他勉強擠出聲音叫道。

“沒能保護她……!”

明明應該可以保護的。再撐一會兒,就能平安逃往地球的那些生命,卻因為自己的天直而喪失了。明明就差那麽一點點,可是——“都是我……!”

他猶豫過。殺害同胞這件事,確實令他遲疑。盡管麵對的是一個全力奮戰也未必能贏的敵手,他的片刻猶豫卻是事實。

——是我沒能保護他們……!

基拉蜷縮著身子哭得傷心欲絕,一雙溫暖的手環上他的肩膀。

“基拉……有我在……”

基拉抬起眼睛,看著這個抱著自己的少女。芙蕾微微笑著,將基拉的頭輕輕摟向自己。

“沒事的……有我在……”

那是寬容一切、原諒一切的微笑;基拉像一個溺水的人,緊緊攀住這份主動向自己靠近的溫情。

“我的思念……會守護你的……”

甜美的呢喃從耳際向全身蔓延。基拉埋首在芙蕾的胸前,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她溫柔的手指慢慢撫著基拉的頭發。這一刻,基拉隻有這個貼近身旁的溫暖身軀,才能係住自己一顆破碎四散的心。

“托爾,清醒一點啦!”

睡眼惺忪的走出寢室,托爾的上衣隻穿了一半,一隻袖子垂呀垂呀的晃著。米麗雅莉亞馬上斥責他。

“哎唷真是!把衣服穿好嘛!”

“嗯……”

“你這樣子到艦橋的話,一定又要挨芭基露露中尉的罵了。”

就快到值班時間了。往艦橋走去的他們,卻因在半路上聽見賽伊說話的聲音而停了下來。

“芙蕾……抱歉這麽晚來找你。”

兩人不由得往走道的深處看去,在芙蕾的房間門口,看到正向裏麵說話的賽伊背影。

“——呃,一直找不出兩個人好好講話的時間……我是說白天的事情……”

芙蕾大概在自己的臥鋪上,不過床簾拉起來了,賽伊的叫喚似乎也沒讓她有所動作。托爾和米麗雅莉亞悄悄的離開那裏,沉默的走了好一會兒。

托爾這下子才像是真正清醒了,怔怔的說。

“……他們有婚約,也很讓人意外哪。”

“哪是婚約啊,她是說隻有談過而已。”

“那還不是差不多。”

由於之前從末聽說他們們之間有這麽一段,因此此刻兩人的表情都有些複雜。

“我還以為他們像我們一樣,隻是普通男女朋友而已。”

“嗯—-,不過仔細想想,有那樣過度保護的爸爸,男朋友當然也得讓他看得上眼才行……想是想得通啦。”

“原來如此……”

說著說著,兩人才想起,話中的主事者已經不在人間了。他們繼續默默的走著。好一會兒,米麗雅莉亞突然開口說。

“芙蕾……好像怪怪的。”

“嗯——……”

“她以前是討厭基拉的——該怎麽說呢……”

“是討厭調整者吧。”

托爾說得直接了當,被米麗雅莉亞回敬一記白眼。

然而,事情的確像托爾所說的。排斥調整者的芙蕾,麵對基拉的時候雖不曾表露明顯的厭惡,但也看得出,她和他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見到她那般無微不至的照顧基拉,大感意外的一定不隻米麗雅莉亞;那樣的改變,起初想來會令人感到溫馨欣喜,如今卻有一絲莫名的可疑。

“芙蕾在學校裏也算是個風雲人物耶……”

托爾茫然的說。

“基拉從以前就對她……”

這件事米麗雅莉亞也知道。芙蕾·阿斯達比他們小一屆,學年和主修學科也不相同,隻是恰巧和米麗雅莉亞同屬一個社團,因此讓基拉遇見的機會也比較高。米麗雅莉亞和托爾很快發現基拉的想法,也暗暗為他加油打氣。隻不過,他們先前都不知道芙蕾和賽伊之間竟有那一層關係。

“……希望事情不要變得太奇怪就好了。”

托爾的話,令米麗雅莉亞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霾。

對她而言,基拉和賽伊都是很重要的朋友。她不想見到這兩人為了一個女孩而起爭執。但是撇開這一層顧慮,她還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很想告訴托爾;那像是某種扭曲了的,某種不太好的事情。

結果,她還是找不出話來描述這個感覺,隻好帶著不安的心情。

“就是啊。”

她這麽回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