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mi section.1014
“呃,不是你所想的——”
“原諒我。www,我表現得像個十足的傻瓜。”她笑著說,“我完全聽你的吩咐,索尼先生,你的信非常親切。”
當他們走向海關時,埃勒裏故意落後一點以便能好好看看萊納醫生,可是那龐大的身形卻像怪物一樣深不可測。
萊納醫生開車。那不是索尼的車,索尼有一輛嶄新的林肯轎車,而這隻是一輛勉強可用的別克轎車。
那女孩的行李綁在車後及兩側。埃勒裏對行李的稀少感到很驚訝——三隻小皮箱和一個小小的隨身皮包,難道這四個可憐的容器裝滿了她所有的財產?
坐在胖子的身邊,埃勒裏豎起耳朵。他沒怎麽注意萊納醫生所經過的路線。
後座上的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索尼用一種不祥的聲調清一清喉嚨。埃勒裏知道要發生什麽事了,他常常聽到法官發出這種清喉嚨的聲音來宣布最後的判決。
“我們有些傷感的事要告訴你,麥休小姐,你現在應該知道了。”
“傷感?”那女孩喃喃地說了聲,“傷感?喔,該不會是——”
“你的父親,”索尼以難以聽聞的聲音說道,“他過世了。”
她叫道:“啊!”細微無助的聲音後她陷入沉默。
“我非常遺憾帶著這種消息來迎接你,”沉默中索尼說道,“我們原本期待……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一定很尷尬。畢竟,你對他一點也不了解。對父母的愛與孩提時代的接觸成正比,若是沒有接觸……”
“這是一個打擊,當然,”愛麗絲以暗淡的聲音說道,“不過,正如你所說的,對我來說他不過是個陌生人,一個名字罷了。如同我寫信告訴你的,我還在學步時期,母親就離婚帶我到英國去了,我一點兒都不記得父親,而且從那時起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www..fhzww..com”
“沒錯,”律師低聲說道。
“如果我母親不是在我六歲時就去世了,我或許能對父親有多一點兒了解,但是她去世了,而我的親戚——她的親戚——在英國……約翰舅舅去年秋天也死了,他是最後一位,從那以後,我就是孤單一人了。收到你的信的時候我——我好高興,索尼先生,我不再感到孤單了,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真的感到快樂,而現在——”她停下來望著窗外。
萊納醫生轉過頭和藹地微笑著說:“但你並不孤單,親愛的。除了我本人之外,你還有莎拉姑媽和米麗——米麗是我太太,愛麗絲,當然你對她一無所知——還有一個年輕強壯的小夥子叫做凱斯在此工作——開朗的小夥子。”他輕笑,“所以你看你不會缺少同伴的。”
“謝謝你,赫伯特叔叔,”她低語,“我相信你們非常善良。索尼先生,父親怎麽會……你回信給我的時候你說他病了,可是——”
“他是九天前突然去世的。那時候你還沒有離開英國,我打電報到你的古董店去,但不知怎地沒聯絡上你。”
“那時候我已經把店賣掉了且四處奔波,買一些東西。他是什麽時候……死的?”
“上星期四。葬禮……呃,我們沒辦法等,你知道。我當然可以打電報或電話到柯勒妮亞號上,但我不忍心破壞你的旅程。”
“這麽麻煩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埃勒裏不用看也知道淚水漾滿她的眼中,“好高興知道有個人——”
“我們都覺得很難過。”萊納醫生突然說道。
“當然,赫伯特叔叔。我很難過。www,”她默然了。等她再度開口時,似乎每個字都是勉強擠出來的,“當約翰舅舅去世時,我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我唯一擁有的美國地址是你的,索尼先生,是一個顧客給我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我相信一個律師能夠幫我找到我父親,所以我寫了那麽詳細的信給你,並附上照片。”
“當然我們都盡力了。”索尼似乎難以控製他的聲音,“當我找到你的父親,第一次帶著你的信和照片去拜訪他的時候……我相信這會使你高興點,麥休小姐。他迫切地想要見到你。最近這幾年他顯然過得很不好——呃,精神上、情感上,所以應他要求我寫信給你。我第二次造訪的時候。也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活著時,遺產的問題浮現了——”
埃勒裏感到萊納醫生握著方向盤的手更緊了,但是那胖子還是帶著相同的殷勤表情以及遙不可及的微笑。
“對不起,”愛麗絲疲倦地說,“你會不會介意,索尼先生?我——我現在實在不想談這個問題。”
車子在荒涼的道路上飛馳,好像努力要逃離這種天氣似的。天空是深灰色的,鄉野畏縮在暗淡的天空下。此時,在又黑又通風的車體裏也愈來愈冷了,冷風從縫隙和外衣間鑽進來。
埃勒裏輕輕跺了一下腳並扭頭望著愛麗絲·麥休。她的鵝蛋臉在黑暗中發出光芒,她坐得很直,她的雙手握拳放在膝上。索尼悲慘地坐在她旁邊,凝視著窗外。
“老天,要下雪了。”萊納醫生愉快地宣布。
沒有人做聲。
車程很冗長。景色陰沉得酷似天氣。他們早已離開大馬路轉進一條可怕的小路,沿著這條路在成列光禿禿的樹之間,他們顛簸地向東轉了個彎。道路坑坑窪窪,天氣異常寒冷,樹林裏死樹和灌木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可是看起來卻好像是被火燒過好幾次。整體看來就是廣大又有壓迫感的荒涼。
“看來像是無人之境,”埃勒裏終於開口說道,“感覺也像。”
萊納醫生的背脊靜靜地隆起:“事實上,土著正是這麽稱呼的,上帝遺忘之地,嗯?但是席維斯特卻對此地情有獨鍾。”
那個人似乎是住在一間黑暗而寧靜的洞穴中,每隔一段時間出來破壞氣氛。
“它看起來不怎麽使人動心,不是嗎?”愛麗絲低聲說道。很明顯地,她正在想著住在這片荒原裏的陌生老人和多年前逃離此處的母親。
“它也不是一直都這樣子,”萊納醫生說著,兩頰腫得像隻牛蛙,“它原本也是很宜人的。我記得那是我童年的時候,之後似乎有機會發展成為一個人口稠密社區的中心,但進展卻擦身而過,幾把無法控製的森林火災造成現在的局麵。”
“真可怕,”愛麗絲喃喃說道,“真是太可怕了。”
“我親愛的愛麗絲,是你的無知在說話。所有的生命都是努力在醜陋的現實上塗上一層美麗的色彩,為什麽不能對自己坦白呢?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的;不但如此,還很無聊。若要平心靜氣地來分析,人根本不值得活下去。可是如果你必須活下去,你最好是能住在一個與**相配合的環境裏。”
那老律師裹在他的大外套裏,不安地在愛麗絲身旁扭動:“你還真是位哲學家呢,醫生,”他嗤之以鼻。
“我是個誠實的人。”
“你知道嗎,醫生,”埃勒裏不屑地說道,“你開始惹惱我了。”
胖子看看他,然後說道:“你同意你這位神秘朋友的說法嗎,索尼?”
“我相信,”索尼打斷他,“有一句老話說行動勝於語言。ωωω.我六天沒有刮胡子了,而且今天是席維斯特·麥休的葬禮之後我第一次走出他的房子。”
“索尼先生!”愛麗絲叫道,轉向他,“為什麽?”
律師低聲說道:“我很抱歉,麥休小姐。一切都恰到好處,恰到好處。”
“你傷害了我們大家,”萊納醫生笑著說,並熟練地避過了路上的一個坑洞,“而且恐怕你讓我侄女對她的家族產生一個最不正確的印象。我們是古怪,沒錯,而且經過這麽多世代的冷藏之後,我們的血液大概也已經變酸了,但是難道最好的葡萄酒不是來自最深的地窖嗎?你隻要看一看愛麗絲就可以明白我說的話。隻有一個古老的家族才能產生這麽可愛的人。”
“我母親,”愛麗絲眼裏有一絲厭惡地說道,“與這件事也有關係,赫伯特叔叔。”
“你母親,親愛的,”胖子回答,“隻是一個分擔的因素,你有典型的麥休特征。”
愛麗絲沒有回答。她今天第一次才見到的叔叔是一個討厭的謎;至於其他在終點等待他們的那些人,她從來沒有見過,她也不寄望他們會比較好。她父親的家族裏有明顯的標記:她父親是個偏執狂,有受迫害的幻覺;隱在暗處的莎拉姑媽,是她父親還活著的姐姐,顯然也是個這樣的人;至於米麗嬸嬸,萊納醫生的太太,不管她過去是什麽樣的人,隻要看看萊納醫生就可以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樣的。
埃勒裏感到脖子發麻。他們愈深入這片荒原,他愈不喜歡這次的冒險。感覺上就好像是個事先排好的戲劇,好像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布置了舞台,準備大悲劇第一幕的上演……
他抖落這種不成熟的想法,更深地埋進外套裏。這是夠古怪的了,一丁點兒的社區鄰裏都沒有,甚至沒有電話杆,而且截止目前他所觀察到的,沒有電線。那就意味著蠟燭。他痛恨蠟燭。
太陽在他們身後逐漸遠去。那是個軟弱無力的太陽,在寒氣中顫抖。但縱使是軟弱無力,埃勒裏也希望它能停留下來。
他們一直顛簸著,無止境地,抖得像娃娃一樣。道路固執地一路向東彎,天空愈來愈陰沉,寒氣愈來愈深入他們的骨髓裏。
等到萊納醫生終於朗聲說道:“我們到了。”隨後把車子駛離道路,向左轉進一條窄窄的、布滿石礫的車道上時,埃勒裏感到震驚、驚奇以及解脫。這一趟旅程真的結束了,他想著。他聽到身後的索尼和愛麗絲扭動著,他們一定也想著相同的事。
他喚醒自己,跺一跺凍僵的雙腳,四顧張望。小路兩旁還是一樣荒涼的林木,他現在回想起自從他們轉出大馬路後就根本沒離開過這條小路,也沒有與任何道路交叉過。他冷冷地想著,沒有機會能逃出這條通往地獄的路了。
萊納醫生轉動他的肥頸並說道:“歡迎回家,愛麗絲。”
愛麗絲囁嚅了一些聽不懂的話,萊納醫生的眼光掃向她的時候好像要吞下她的臉。埃勒裏敏銳地看了胖子一眼,他的語氣裏有一抹嘲弄與譏笑,但是他的臉色卻依然像先前一樣平和、喪氣和殷勤。
萊納醫生把車子開上車道,在兩個房子之間停了下來。這兩幢建築物在車道兩側,肩並肩地矗立著,僅僅以一條窄窄的車道隔開,車道則直通到一間搖搖欲墜的車庫。埃勒裏在幾乎瓦解的牆內瞥見索尼那輛閃閃發光的林肯轎車。
這三幢建築物聳立在一片崎嶇不平的空地上,四周都是糾結的林木,它們就像是海上的三個孤島。
“那間,”萊納醫生熱心地說,“就是祖先留下來的房子,愛麗絲。左邊。”
左邊的房子是石造的,原本是灰色的,但經過了大自然的洗禮再加上或許是火的摧殘,現在幾乎已變成黑色的了。它的表麵出現了斑點和斑紋,似乎已屈服於無機的**。樓高三層,刻意以石刻花草加以裝飾,毫無疑問地屬於維多利亞式建築。它的前麵有一些歲月刻蝕出來的小洞。整個建築看起來好像是動也不動地把它的根插進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之中。
埃勒裏看到愛麗絲·麥休以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凝視著它,它一點也沒有英國老宅那種宜人的風貌,它隻是老舊,老舊又配上這片古老荒蕪的鄉下地方。他暗自咒罵索尼要這個女孩子體驗這麽可怕的經曆。
“席維斯特把它稱之為黑屋,”萊納醫生關掉引擎時愉快地說著,“不漂亮,我承認,但一如七十五年前建造時一般地堅實。”
“黑屋,”索尼咕噥著,“廢物。”
“你的意思是說,”愛麗絲喃喃著,“父親……母親住在這裏?”
“是的,親愛的。古怪的名字,嗯,索尼?再一次證明席維斯特對病態色彩的偏見。是你祖父建的,愛麗絲,那位老先生後來又蓋了這一幢,我相信你會發現這一幢比較適合居住。所有人都到哪裏去了?”
他猛烈地下車,拉著後門等他的侄女。埃勒裏·奎因先生從另一邊走下車道並四處張望,帶著野生動物般銳利與不安的嗅覺。與老宅相伴的屋子比較小也不那麽虛榮,兩層樓高,原本是用白色石頭建造的,現在也已經變成灰色的了。前門關著,下層窗戶的窗簾也拉上了,不過裏麵某處有爐火在燃燒。埃勒裏發現隱隱約約的閃光,接下來的一瞬間光被一個老婦人的頭遮住了,她把臉印在窗玻璃上一下然後就消失了。可是門還是關著。